作者:白色的木
她们对话时已是白昼,阳光正好,长乐公主躺在胡床上,暖融融铺晒全身,她仰着面孔,眼眸舒服地眯起来,说话时,语气也是懒洋洋:“我的抱负?已经实现了啊。我想做大将军,我想过得自由自在,而不是相夫教子过完一生。你呢?”
房知葵盘膝而坐,笑道:“还望殿下恕罪,臣的抱负过于天真,尚未有实现之机,不敢先行言说,徒增笑料。”
换了一位主公便要气恼,认为自己被耍了,长乐公主却仅是调笑了一句:“美人半遮半掩,别有一番风味。”她确实将她耶耶作风学了个十成十,比如,对自己人宽仁,不触犯底线就不发脾气。
房知葵弯了弯唇角。
在这一天后,她便是尽心尽力为长乐公主谋划,交好不少朝臣。科举每四年一次,或许是她安安稳稳呆在朝堂里,让不少有野心的女子看到了希望,在她那一届科举后,陆陆续续有不少女人参加了科举,一大部分供卫在长乐公主身边,形成了除太子、魏王、晋王外,第四股势力,跨越文武。
长乐公主很讲义气,这些女孩子围在她身边,她便尽力护着,只要不犯原则性错误,谁想在政治上攻击她们,长乐公主便会领着人凶狠地回击,如同身在战场那般。
李承乾、李泰与李治暗地里拉拢他们这位掌握军权的妹妹,长乐公主采用房知葵的建议,在某次家宴上,当众对耶耶说出自己的想法:“日后,我要给大兄当大将军,为我大唐开疆扩土。”
这亦是她的肺腑之言。
李世民非常欣慰,李承乾看长乐公主的目光也更加亲近了。
家宴过后,李世民在书房里处理政事,长乐公主便一如既往跟过去,安安静静坐在耶耶身边,偶尔翻一下奏章。李世民牢记着山鬼之言,自始自终没有分给李泰与李治政治上的偏爱,如今除太子外,只有长乐公主能有此殊荣。
“殿下,身为女子,这是殿下最大的运道。”
运道……是指她能够在耶耶处理政事时,随意翻看奏章,并且时不时能得到耶耶指点吗?但是,她要这个干什么?
长乐公主脑子里回忆起房知葵这句话,仍是不解其意。
她在殿中并非是为了先一步得知耶耶政治倾向,身为女子,不论谁在位,她都不会像她那些兄弟容易受到忌惮。她只是看着耶耶年岁越来越大,怕极了那句“子欲养而亲不待”应验,才想着多陪陪耶耶。
长乐公主瞧着奏章发呆,李世民瞅了一眼,上面内容是有大臣上表,希望能减少养老院、福利院这些地方的开支,它们对于国库是一股巨大压力,而且,有不少懒汉也会偷偷摸摸住进去,白吃白喝白住。
上面批复是一串拒绝之言。
李世民望着闺女,眼眸春水一般温和,“是不是在想,耶耶为何要出大钱养着他们?”
长乐公主回过神,迟疑地说:“是……这奏书中并非让耶耶取消掉那些益民之举,仅仅是将老者收到居养费用的年岁从五十岁延迟到六十岁,以及育儿堂支出减半,使他们有吃有穿便好了,每人每日一升粮亦能活命,省出来的开支,可以用在朝廷其他政策上。还有埋葬布衣,给棺即可,朝廷再担负他们相应的祭品祭祀,徒添糜费。”
李世民好为人师,然而这个事情,太子没问过他,他也不清楚太子懂不懂,至于其他人,他却是不应该告知他们自己的想法,这里面涉及了一些帝王之道。
但是,跟闺女说说就没问题了!
李世民高高兴兴地把一肚子话倾倒出来,“这些花费是必须的,百姓无后顾之忧了,才会安心去生养孩子,孩子多了,人口就多了,人口多了,学堂念书的人也会增多。以往一百人里,只有三成人愿意去学堂,然而多生育后,我们便有一千人,一千的三成,比一百人还要多。学生多了,考科举的人就会多,寒门与布衣考科举的人多,世家的人就会减少。”
李丽质不解:“如今世家不是已经被压制了吗?”
李世民摇头,“傻孩子,世家是压制不尽的。人人都想向上爬,他们会生孩子,多子多孙,他们在官位上,权力会让他们子孙获得比其他人更高的起点,几代之后,便又是新世家。想要抗衡,便得不停扶持新寒门,新布衣与他们对抗。”
“孩儿还以为耶耶是舍不得百姓受苦,就像耶耶挂在嘴边那句——水能载舟亦能覆舟。”
“有这个缘由。但也是为了压制世家。丽质,我们是按丁口收税,若百姓活不下去,变卖田地,世家所占田变多了,税收却依然是只收那几丁,国库进账就会越变越少,朝廷就会越来越虚弱,直到崩溃,新的英杰冒出来,扫荡世家,改朝换代,土地便会重新分出去,支撑起新一轮朝代。”
李丽质若有所思,“所以,想要皇朝延续,必须打击世家?”
“对!”李世民想了想,说:“我曾经从山鬼那儿听到她无意中嘀咕出来的一句话,这话当得起圣贤之言,谁能悟透,谁就能站在胜利一方。这句话就是——”
李丽质隐约感觉这话不应该她来听,还没拦人,她耶耶已经混不在意地说出来:“谁是我们的敌人?谁是我们的朋友?”
李世民笑了一下,说出处于他这位置上,听见此话的体悟:“世家是我的敌人,百姓是我的朋友。水能载舟亦能覆舟,不外如是。”
第221章 卅年番外
“殿下, 还好长乐公主不是男子。”李泰的谋士这么和他说。
李泰撇嘴,“有什么用?她站在大兄那边,耶耶比宠我还宠她, 说不准会因此更看重我那大兄。”
“大郎君的长女是否要抓周了?”谋士忽然这么问。
“欣儿的长女?还有半月便抓周了。”
谋士压低了嗓音, 飞快地对李泰说了一段话, 李泰听着听着, 便伸出肉乎乎的手, 郑重地握住对方双手, “卿是吾之子房!”
……
“耶耶和阿娘要为李泰孙女办抓周宴?”
李承乾从李延寿处得知这个消息, 脸色微有难看,“区区庶长子之女, 也配惊动帝后?”
李延寿动了动鼻子,“殿下今日吃娇耳了?”
“什么?”
“这殿中醋味有些重啊。”
“……”
李承乾嫌恶地说:“谁吃醋了,他李欣只是四岁被抱入宫中住, 养在阿娘名下,还被阿娘抱过罢了,我还是阿娘长子, 需要吃什么醋。”
李延寿眼皮一掀,瞥着他没有说话。
“……”李承乾的沉默颇有些一言难尽滋味,停顿片刻后才说:“我应该做什么?”
“什么也不用做。”李延寿老神在在,如智珠在握,“殿下,你是太子, 天生占据礼法,只要你不犯错, 谁也没办法把你拽下去。一动不若一静, 越动越容易出错, 陛下已经六十岁了,魏王与晋王才该着急。”
李承乾露出一个笑容,“好。”
正巧,忍耐是他最擅长的事情。
他看着李延寿,认认真真说:“卿是吾之子房。”
……
六十岁的陛下与五十六岁的皇后殿下都老了,他们正是喜欢新生小辈之时,受到儿子李泰邀请时,没想太多便来到魏王府。
足一岁时要抓周,毯子上铺满了象征父母期望的小玩意,李世民和长孙皇后也添了两样物件上去,笑呵呵看着曾孙女在旁边没有东西的毯子上爬来爬去,戴着虎皮帽子,嘴里咿咿呀呀。
李承乾放了一把小红弓上去,和煦地说:“越是小娘子,越要学会如何保护自己——”他回过头,看向李泰,“泰弟,恭喜,欣儿总算有自己孩子了,你也不用总是头疼了。”
“是啊。”李泰唏嘘,“大兄是不知,欣儿二十七岁了,连一儿半女都没有,我天天吃不好睡不好,如今总算是安心了。”
他侧头看向自己孙女,那目光中的喜爱做不得假,然而烛火明灭间,又仿佛闪烁着微妙精光。
李世民眉头一扬,高高兴兴地低声说:“观音婢,你看,他们兄弟关系还是那么好,承乾送的那把小红弓,我记得是他小时候最喜欢的那把——他以前可喜欢跑马射箭了,像我,嘿!”
长孙皇后便也跟着高兴了。人越老,越希望儿孙幸福美满,和谐相处,她几个儿女没有如父辈当年那般争起来,实在是太好了。
李世民忽然凑近,轻轻嗅了一下,“观音婢,你身上什么气味,好香,真令我神魂颠倒。”
长孙皇后脸一红。
这都多大年纪了,还不正经。
“是令武的夫人发现了一款新脂粉,说是很好闻,赠了我不少。”
——柴令武,已故平阳昭公主之子,李世民与长孙皇后的外甥。如果没有山鬼说近亲结合血液里会有诅咒,他在历史上本该娶李世民女儿为妻,又是一个表哥表妹。
李世民老不正经地摸着长孙皇后的手,继续压低声音,“该赏。”而后,他忽然捧住长孙皇后的脸,长孙皇后正要嗔怪,便听得李世民声音有些低落地:“别动。”
长孙皇后感觉脑袋上传来轻微剌痛,一触即离,几根白头发被李世民递到她面前,迎风飘摇。
“观音婢,你长白头发了。”男人难过地说。
长孙皇后抚着李世民手背,“二郎,我们也老了。”
“是啊……”李世民握紧了长孙皇后的手。
山鬼说,他会一个接一个送走他那些大臣,那么,观音婢呢!
*
门外又进来一人,手里拿着一个没上锁的小盒子,一见到对方,李欣主动迎上去,充满热情:“季父!”来者正是李治,他们关系最好,一同养在长孙皇后膝下,名为叔侄,实为好友。
李治用一只手锤了侄子肩膀一下,也很热情,“阿欣!你总算有后了!”
李欣嘿嘿笑,直接抢过仆人活计,把李治披在身上的黑氅解下来,将人勾肩搭背带往里面,毫不客气问:“给我闺女带了什么礼物啊?我跟你说,少于五万贯钱别拿出来!”
李治弯了下唇角,说话温声细语,“放心,是好东西。”他先去拜见了父母,依次与兄姊打招呼,这才打开盒子,拿出一个瓶子。瓶身用水晶打磨,十分透彻明亮,能轻易看见瓶中液体。
很清透,比天山雪水还清澈。
“是露水,每日清晨从叶尖上收集得来,赠予侄孙女。”
尽管李治没说,李欣也清楚这是他亲自收集而来,不假人手。露本阴液,养阴扶阳,露水是好东西,再加上那水晶瓶子,这份礼可以说是既有心意,又有贵意。李欣一声没吭,只让情谊在心中发酵。
人陆陆续续来齐,毯子上的物件越添越满,抓周开始,小娘子被放到毯子上,衣服将她团成一团。李欣捏了捏闺女脸蛋,“好孩子,去挑一样东西。”
小娘子懵懵懂懂,这里摸摸,那里碰碰,忽然闻到一阵熟悉香风,这半个月来她经常和这香味一起玩,只要抓住香香,就能吃甜甜!
小娘子眼睛一亮,便慢吞吞地爬啊蹭啊,在长孙皇后惊讶的目光中,又站了起来,摇摇晃晃蹬腿过去,抱住她小腿,咿咿呀呀:“呀——”
举座皆惊。
李世民一把将小孩儿捞起来,放在自己膝盖上,假装瞪她,“这是我的,你不能抓走。”
长孙皇后的惊讶便变成了哭笑不得。
小娘子:“呀!”
李世民:“我的!”
小娘子:“呀!”
李世民:“我皇后!我妻子!我孩子他娘!”
小娘子:“呀……”甜甜呢!抓到了,我的甜甜呢!“呜哇哇哇——”
小孩子扯嗓子哭了起来,李世民有些慌了,“观音婢,这……”
长孙皇后把小孩子接过来,抱在怀里轻声哄,小孩子哭声逐渐变小,抓着长孙皇后衣衫,黑亮亮大眼睛盯着她,“呀——”
李欣似乎才找回自己舌头一样,笑着说:“大娘子很喜欢祖母呢。”
长孙皇后瞧着曾孙女的目光温柔极了。
李泰凑过去,似乎只是随手摸出一颗殆糖,捏在手中给孙女舔,一边对着长孙皇后抱怨:“她对我都没有那么亲近,小没良心的,亏我还经常给她舔糖吃。”
李世民哼哼:“那是我曾孙女眼光好,肯定是隔代随我。”
李泰笑着说:“怎么不是随她耶耶呢?欣儿四岁那年入宫住,就说住在他祖母身边很安心了。”
李世民理直气壮:“你儿子也随我。”
李欣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李泰捏着孙女小胖手,看向长孙皇后,不管多大人了,也还能一脸濡慕依赖,“阿娘,你给大娘子起个大名吧,她那么喜欢你。”
长孙皇后怀着一腔慈爱欣然答应,“大娘子小小年纪便有自己的意志,便名为‘意’吧。”
“李意?这个名儿好听!”李泰用手指在空中比划了一下,看向李承乾,眼中仍存有笑意,好似纯然为此欣喜,“大兄!阿娘给我孙女起名了!好听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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