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醒冬
不能再拖,真仙右手骤然化虚,覆盖上如水清澈的玉色。
他身体开始急速下坠,向着角落中那朵不起眼的香雪兰奔去。
若在外界,这样的距离他只需心念一动便能到达。
可山河图是任平生的领域,一切规则由她而定。
真仙有一瞬难以控制地目露妒意。
这是他追寻数千载也未曾掌握的能力,不曾到达的境界。
选择了陨灭的道开始,他就注定与成神背道而驰。
可他怎么会甘心。
若自己造不了,那他就抢。
可他依旧不甘,不甘于……这个被他视作蝼蚁的女人,被他视作蝼蚁的世界,竟真的回过头,狠狠地咬了他一口,甚至渗出血来。
又开始作痛的右眼让真仙心情愈发烦躁。
而这方天地中一切,都在和他作对。
倒悬的天河惊起狂澜,怒拍向他。
草木宛若有灵,在不断扭曲的天地间开始疯长,粗壮的树干扭曲成坚韧的墙,地表不断涌起波澜,那朵不起眼的香雪兰在草木江河的掩护之下又不知隐于何处,不见踪影。
真仙强行按捺下心头的怒意于一丝隐晦的不安,警惕地将目光转向依旧未曾醒来的任平生。
哪怕失去了意识,这方天地依旧如此棘手。
他抬手,玉质的手穿透遥远的空间,直接扼住了任平生的颈,果决地快速收紧。
撕不开山河图,就只能杀死山河图的主人了。
烟云在两人身后消退,瞬息间,一道清凌的剑光破开迷雾铮然而来。
一瞬拨云见月。
真仙缓缓回头,便见一人提剑而来,墨发高束,在江风中飞扬。
“砚青。”真仙玩味道,“你也来了。”
砚青咧嘴一笑,剑锋轻振,发出阵阵嘶鸣。
“对,我来了。”
真仙惋惜地摇头:“我和她这个境界的斗法,已经不是靠数量能够取胜的。”
言下之意很明白,砚青现在和他们的境界有差,哪怕闯入这里也只是来送死的。
砚青“啧”了声,不耐烦地提剑飞驰过来,抬手便是九剑之中最为灼热的“天中”。
狂躁的剑气驱散萦绕在天地间的迷雾,剑风行过扭曲而倒悬的天河,甚至将天河与地表烫出一丝焦糊味。
“明烛说的不错,你话真的很多。”
而当年砚青教任平生武道时教的第一个要义便是,少说话,多动手。
当年裂天山上,砚青和同伴们付出极其惨烈的代价,才将真仙的心脏留了下来,如今千年过去,真仙修为又有精进,而砚青却停在了当年那一夜,迟迟越不过。
“天中”融化了霜天冰雪,砚青目光愈厉,足尖点在倒置的浪涛之巅,向后飞掠而去,身如弦月,将任平生挡在了自己身后。
兔起鹘落间,又一道剑光惊掠。
这一剑足够孤绝凛冽,连日光都为之清寒一晌。
即墨青夜的孤城寒日。
砚青愣了一瞬,侧目看去,几人从山河图几个不同方向先后赶来。
即墨青夜收剑,对上砚青的眼神,若无其事地移开,心中却升起些跃跃欲试的战意。
砚青却提高了声音,笑道:“你的剑不错。”
即墨青夜深如墨的眼瞳眨了下,淡声道:“你也是。”
言语间,倒像是已经约好了改日一战。
越来越多的蝼蚁试图插手这一战,真仙有些恼怒,目光横扫,嗤笑一声:“还有哪些人,不如一起来。”
众人神色不变,丝毫没有被羞辱的表现。
云微手指动了动,指尖有刺目的银光时隐时现。
山河图之中的扭曲终于缓缓止住,真仙隐晦地扫了眼被砚青挡在身后的任平生,不再多言,只是抬掌斜劈,他那玉质的手指无视了他们之间的距离,眨眼间出现在云微的身前,即将穿透云微的心口。
凌珑长刀高举,怒斩而下,眼瞳烧红。
江河之上鬼影森森,幽深的鬼气自下而上缠绕住真仙的双足,无形之中,鬼气助长了墨色的浸染,浅淡的墨迹已经浮上膝盖处。
一切似快似慢,仿佛在此刻定格。
云微指尖的银光终于展露,一块巨大的棱镜从她身后浮现,镜中折射出无数个云微,也将定格的这一幕记录在镜中,由棱镜折射出无数面。
真仙这狠绝一击却被某种柔韧的力量化解了,轻柔地挡了回去。
一身读书人装扮的广息从众人背后缓步而出,一张巨大的阵法从所有人脚下升起。
这方阵盘和山河图一样覆盖了整个烟波江。
广息温煦地笑道:“如您所见,我们并没有打算一对一动手。”
真仙表情愈发难看。
阵法师不难对付,可阵法师和明烛在一起,难对付的程度会直接翻倍。
一些久远的记忆被唤醒,让真仙想起了曾几何时这个世界同样耀眼的一个阵法师。
那个先他一步带走了明烛的女人。
那个女人有着罕见的天赋,可身上缠绕的命线太多,深涉红尘,注定无法成神。
在那个无能为力的时代,不过是他眼中的另一个蝼蚁而已。
前后两个时代最为耀眼的剑者同时持剑,一前一后锁住了真仙的退路。
东西两侧,幽深的两道黑色滚滚而来,腾卷起森冷的鬼气和魔气,让人恍若身至幽冥。
池谶和魔尊两张苍白的脸相对,眼神交错一瞬,很快又划开。
魔尊轻轻一笑,脸上的魔纹愈发妖异生花:“你们来得到快。”
此次此刻,阵纹大亮。
广息的身影时实时虚,阵眼牢牢在他的掌控之中,阵盘运转,扭曲的山河图终于开始重归正常。
阵法外,棱镜折射出了无数个重叠嵌套的天地山河倒影,云微的领域“镜”嵌套在了山河图之中,精准地将本就虚实难辨的山河图拓展至数不清的层次。
真仙脸色有些难看起来。
他从未将这些蝼蚁放在眼里,哪怕数量再多,蝼蚁也只是蝼蚁。
可他没想到,自明烛和殷夜白之后,他还会被一群不知名的蝼蚁阻挡去路。
就在这时,云中传来一声清亮的啼鸣,玄鸟黑白二色的羽翼展开,遮天蔽日,纤长的黑亮尾羽落下些碎屑,令人神魂都得以清正。
而听到这声鸟鸣,真仙眼中划过一丝晦色,缓缓抬眸看向着这突然出现的羽族。
众人不知他为何失神,只觉月浮的啼鸣声涤荡了天地间令人迟滞的空气,瞬间天地清朗。
而这一刻,迷雾彻底散开,众人终于看见,那浅淡的本该属于明烛的墨迹,已然蔓延到真仙的腰际,而对方浑然不觉。
玄鸟的啼鸣声能够唤醒迷失的魂灵,引渡人们回到故土。
而这一声嘶鸣,也终于让沉睡良久的任平生的神魂得以清明一晌。
耳畔混杂的质问和唾骂未曾退去,可任平生已经睁开了眼睛。
她能感受到自己的神魂已经不在体内,在方才那般激烈的交战之中,能强行将她的灵魂抽走的,只有可能是更加不可道的力量。
并不难想到曾经真仙言语间极为渴求的那个境界。
那个屹立于九天之上,寰宇之内,三千世界的至高者。
神明。
耳畔的声音未曾断绝,无数熟悉陌生的声音混杂着冲击而来,任平生却像是终于挣脱出水面嗅到空气的人,只觉耳目清明,再无混沌。
她一句句认真回答过去。
“我想救你的,我想救每个人,只是人力终有不逮之时,我终究不是神。”
“为什么是我,或许因为……我真的很幸运,有一群愿意豁出命来将我送到光明之中的人。”
任平生顿了下,低声道:“我在斩仙府中立了一块碑,碑上刻着所有千年前牺牲的人们的名字。”
山河图出现的时间太久,久到任平生都已经快忘记,最初她的领域,山河图成型的时候,并不是现在这般模样。
那时的山河图来自她的功法照山河,来自她亲手绘制的每一幅山河好景,以景入符,以心入画,因为这特殊的能力,才有了作为明烛领域而生的山河图。
可后来,一整个时代在绝望中淌过荆棘血海。
熟悉的朋友一个个离开,心中的山河寸寸毁坏。
每失去一点,她就要多记住一点,记在自己的领域之中,一刻也不敢忘却。
“我会带着你们一起走到未来。”
任平生格外认真地许下这个诺言,向着茫茫无垠的长空万里。
纷繁复杂的声音终于退开,背后似乎有某种温暖的力量推动着她向前走去。
面前平静的郎朗青空金光大作,她缓缓向上,脚下虚浮的天空凝聚出长阶,径直通往天尽头,更加辽阔的那方。
任平生走到了长阶最高处,神圣纯粹的力量汇聚成一个金色漩涡,那是任何修仙者都无法抗衡的纯粹神力。
它高于大荒的一切力量,高于她,也高于真仙。
而现在,这力量在她面前,唾手可得。
金色漩涡浮动着,在任平生指尖打转。
她只用稍微勾勾手指,只用再往前走一步,就能推开眼前这扇门,走向无数修士穷尽一生也追寻不到的大道尽头。
这就是真仙汲汲一生的神明之力吗。
千年前那场声势浩大凄绝的渡劫也不曾让她有过这般感受,她无比清晰地感受到,她迈出这一步,将手探入这个金色漩涡之中,她也会成为那九天之上的至高之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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