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莫向晚
想想最初的时候普通的自己哪里有这样好的运气,各种综合,考下来之后的分数也就勉强不会跌到三本而已,而现在,不是一本的他都不带看的。
莫名有些得意,笑过之后又恍然,这时候似乎还没有一二三本的分法,所以,得了,还是国立大学吧,挑那种老牌子的就好。
第34章
录取通知书是通过邮局寄来的,就好像老电影里那样,邮递员背着绿色的包,里面满满一包的书信,骑着自行车上山下乡,一个个核对地址找到人,交到当事人的手里。
这样的寄信方式让青山收到信的时候莫名有一丝感动,邮递员一边把信递给他,一边笑着问:“是京都大学的信,你家在那边儿有亲戚?”
遥远的京都作为首都,什么都是好的,一见信封上的地址,邮递员也起了些好奇,他没想到是录取通知书这样的事情,因为这年头有资格报名并且成功考过的人实在是太少了。
不到百分之五的录取率,全国上下报名的五百七十万人,最终被录取的也不过是二十七万人,连个零头都没有,平均到各个城市乡镇,能够收到录取书的人真的是凤毛麟角,尤其在赵家村这样的小山村,更是罕有。
所以,邮递员按照正常的思维想,难道是那里有亲戚?
比起录取通知书这样的事情,这种猜测反而更靠谱一些,随着生活条件好了,天南海北的人都开始寻根通信,突然一下冒出来个在海外的亲戚都不稀奇,何况这样的距离还没出国。
“不是亲戚。”青山这样回了一句,笑笑没有再说话。
邮递员常跟人打交道,见这种情况知道是不想多说的意思,也就没有再追问,又去给别人送信了。
“啊,这是什么?”正在做饭的青山娘见到递到眼前的东西,手在围裙上蹭了蹭,才接过来。
“这是京都大学的录取通知书。”青山已经打开看了,重点看了看报名的手续和时间,或许因为这年头上大学的都少,所以看起来程序并不复杂,也没什么流程表,一张纸简单明了。
“这是……考上了!”青山娘有些不敢相信,又不敢拿那单薄的纸张了,生怕手上还有没擦干净的水渍,还怕蒸汽把纸熏坏了,忙往外走,到了明亮地儿,她又把那通知书拿出来反复看了又看,她认识的字不多,大部分都看不明白,但“赵青山”这个名字她还是认得的,一遍遍虚虚摩挲着那名字,嘴角咧出一个笑容来,说不尽的欢喜。
“青山,我听说你收到了京都大学的信,是什么事儿啊?”
赵家村里邮递员也算是常来的,跟这些常常寄信的知青都熟悉,一说起来就说到了这封来自遥远城市的信。
其他人或许还以为是亲戚关系,但大姐夫肯定不会那么想,他如今也是家中一份子,总比别人了解得多一些。
心中好奇,放下锄头,提前回来了,一进门就看到这娘俩,张口就问这件事。
青山娘正高兴着,哪里还记得“不能说”了,笑呵呵地扭头说:“在这儿,青山收到了京都大学的录取通知书,他考上了,哈哈……”
激动得完全不知道说什么好,青山娘也就只知道笑了,大姐夫接过通知书看了看,眼神儿一闪:“青山什么时候去考的试,瞒得够紧啊!”
“可仔细点儿,别弄坏了。”青山娘紧张地看着那页纸,害怕大姐夫把纸张弄皱了,忙接过来,又为儿子辩解道:“青山这孩子有谱,考上了这才能说,哪跟你们似的,咋咋呼呼的,搭把手就上天了。”
“快看看哪天去报名?娘给你收拾东西。”青山娘说着又把通知书递到了青山手里,青山笑得有些无奈,早知道瞒不住,但看大姐夫的态度,怕是心里不舒服了。
“哪里有那么快,还有一个多月呐,不着急。”青山一边跟青山娘说着,一边也跟大姐夫解释,“我也没想到这样就考过了,当时在镇上听说报名立马就去了,谁知道这么容易。”
事实已经这般,再说什么也都不怕了,青山也多了些底气,倒也不怕那些人深究他是从来得来的高中学生证,满足了报名条件。
这些年,他努力学习大家都是看得到的,他若说是哪次去镇上办下来的,恐怕也没几个真的闲得慌去找刺,跟项明那些人的关系不算多好,但也不曾坏过,甚至因为项明曾经借住在青山家,彼此之间要多两分情面,估计也不会去为了这个刨根问底。
□□样样都想到了,青山唯独没想到二姐得知消息后会过来跟自己闹,言外之意是他报名也不带着二姐夫,撇下大家自己考试什么的。
亏得是自家人,她没有往上加罪名,但她这些说辞,若被心怀嫉妒的人听到利用上,那就是青山怎么也说不明白的罪名。
这些年,多少人因为这样那样的事情死了,有些流言蜚语比刀还厉害,杀人都不见血的。
时隔多年,二姐再次得到了家里的混合双打,脸都肿了,青山的目光也格外冷,他相信二姐不是有心过来挑刺,不然的话她就直接把这件事定了性告上去了,但她这样的做法到底还是让一家人都接受不了。
若是青山混得好了,他不介意带上其他人,都是亲人,能够共同富贵,总比总要被贫穷的拖后腿强吧。
但,他不过是刚有点儿起来的劲儿,这边儿就这样不依不饶地“问罪”,嫌他不拉扯,他连自己都没扯出泥潭,又怎么扯别人?
同样是陷在流沙之中,看到别人起身就往上依靠,拽得人起不来,全不去想着帮对方一把,等对方出来了再拽他,这就是人性的自私之处了。
“你有完没完?!”青山喊了一嗓子,“你是不是就看不得我好?二姐夫多大,我多大,你光说我怎么不拉扯他,怎么不想着他什么时候拉扯我了?今儿回来抱怨,是你的主意还是二姐夫的主意?”
青山板着脸,面无表情,格外威严的模样让屋子里都静了一下,不等二姐回话,他又说:“如果是你的主意,我以后只当没有你这个二姐,连弟弟的一点儿好都见不得,可见咱们没亲人的缘分。如果是二姐夫的主意,你来这里抱怨这个抱怨那个,跟家里头闹,我只能说男人活到他那样,窝囊!只会躲在女人背后算什么本事?!有本事自己来跟我说这话。”
见二姐满脸的不服气,动了动嘴唇似乎还要争辩两句,青山是真的懒得跟她说了,提醒了一句:“你对二姐夫这样言听计从,也不知道他以后会不会把你放在心上。”
“瞎说什么?我什么时候见不得你好了?我不是说……”
二姐急切地想要为自己解释几句,青山却懒得听了,直接使出大杀器,有些疲倦地跟青山娘说了一句:“娘,二姐吵得我头疼。”说着还揉了揉额角。
这些年,青山的身体看着并不弱,青山娘想尽了办法给他找补,但或许是灵魂影响身体,又或者青山从没想过自己能当壮汉,他自来就没见胖,虽没再去医院检查什么,但爹娘都当他身体没好。
青山开始还不适应他们那质朴的关爱,就如同那令他喝到想吐的红糖水,但后来习惯了之后发现这样也挺好的,在这种时候,他只要这样说一下,不用他再说,赵厚生就直接把二女儿赶出门去了。
“多时候不回家看一眼,回来就跟你弟弟闹,见不得你弟弟好,你这个女儿,我真是白养了,真是个白眼狼!”
赵厚生在大门口说了这样的重话,赵爱红的脸皮还没城墙厚,受不住,红着脸跑了,跑之前还不忘跟亲爹吼一句:“你们就知道宠着他,我倒要看看你们以后能宠出个什么来!”
她这种带点儿诅咒性质的话让赵厚生气上加气,对二女儿的心更冷了些,自从她出嫁之后,逢年过节都不见带点儿东西回来看看爹娘的,偶尔一回来便是要这要那,大包小包地往她家拿,偏偏拿了东西也不见笑脸,好像家里欠了她的。
这也不知是哪里来的思想,本来女儿就是赔钱货,如今时代好了,他们也不是那种不近人情的父母,该给的陪嫁也没少,因为她结婚的时候年景好些,给的陪嫁甚至比她大姐还多点儿,她倒好,还觉得不够,难道非要把一家子钱财都给她才够吗?
院子总共没有多大,屋里头的青山娘也听到了这样的话,直接骂道:“这死丫头片子!”
青山听得也很无奈,他又不是原主,再怎么宠也不会被宠坏的,毕竟有理智嘛!但……到底是自己惹出来的,他还得好好安慰爹娘。
“青山真是有本事,快说说都考什么了,明儿让你大姐夫也去考。”大姐回来之后绝口不提二姐的事情,一个劲儿地夸赞,说话也好听,明明和二姐是同样的意思,但没有抱怨没有指责,听起来就是顺耳许多。
赵厚生听得呵呵直笑,青山娘不等青山开口就满口应了,然后就是一个劲儿地夸青山聪明。
录取通知书就摆在那里,大姐夫也没好意思反驳这样的话,跟着虚应了几句,末了还是笑着让青山指导指导他,还特别坦白地说以前学的知识都忘了,恐怕要从头学起。
青山知道从头学这种话有些夸张,他也没有那个从头教的心思,干脆把自己记得的考题都默了下来,连同答案一同给了大姐夫,只让他先看看,不懂了再问。
第35章
报到的时间很快就到了,青山娘为这一天准备了很多,先是扯了布,给青山弄了两身新衣裳,又在家里腌了不少的咸菜,听说那些上学的同学们之间还会赠送自家特产什么的,她又去跟别人换了些山上的小枣子……
铺盖卷是重中之重,青山的印象中的大学还停留在现代那种拉着行李箱进门,然后交钱分钥匙去宿舍的流程,压根儿忘了还有被褥这一回事,见到青山娘收拾的时候还问了一句:“带这个干什么?”
嫌弃地看着那个军绿色的铺盖卷,背着这个东西走可就像是蜗牛一样。
青山娘当下就笑了:“娘的傻儿子啊,你不带铺盖卷,怎么睡?躺光床板吗?”
这一句把青山问得愣了一下,想了想,总算明白大约是现在的大学并不提供被褥这类东西。
是啊,算算现在上大学的成本,想想现代时候上大学交的钱,羊毛出在羊身上,什么都不收,自然什么都不准备,正常得很。
家中并不富裕,青山也没说出到那儿再买的话来,这年头家家户户的被褥都是自己找人做的,再不然就是自己做的,哪里有商店直接卖现成的?便是有,也不是他们这样家庭能够随便负担的。
再一次认识到了自家的窘境,青山沉默了,这些年,他换了轻省的工作,却没有考虑过父母累不累,更没有想过怎样为他们分担,偶然得到的那点儿好吃的,除了讨好卖乖又有什么实际作用呢?
若不是这时代的大学基本上是国家供的,他恐怕还要让家里背上沉重的负担,光是眼前这样,路费饭费,也让父母发愁了很久。
“这十里八乡的有几个大学生,我知道的就咱们青山一个,还是京都大学,怎样都要上。”
听到消息赶来的亲戚中,小舅做了代表发言,同时递上来的还有各种各样的票子,一大把花花绿绿的,俨然是笔巨款。
“这是大家的意思,不多,是个心意。”小舅不容拒绝地把票子塞到了青山的手里,“好好读书,以后有个好工作,咱们脸上也有光!”
村长代表村子里头也出了些钱,表明了态度是支持的。为了这等光荣事情,青山家还摆了几桌席面,让全村的人都热闹了一回,知青们也跟着眼热不已。
走出赵家村的时候,青山还在想,他以前总以为这个村子这不好那不好,贫穷、愚昧、落后,一切都是它的罪,像是一个深深的臭泥潭,让人迫不及待想要逃离,但在真的离开的时候才发现,它同样质朴、善良、真诚,愿意为了每一个离开的人留下一个念想,等待他们在外面开枝散叶,等待他们有一日落叶归根。
胡马依北风,越鸟巢南枝。
青山想,或许有一天,他也会回来。
那时候,他也许依旧会嫌弃这里的贫穷,嫌弃那些会在潮湿被褥里生出的虱子,嫌弃那好像总是脱不净壳的米粒揦嗓子,嫌弃那阴暗的屋子费眼睛,嫌弃那好像总是布满尘土的院子,嫌弃那乱叫的鸡鸭和它们乱拉的屎,但他同样也会稀罕,那院中大树的绿荫,山上的红枣,还有那能够在四野肆意奔跑的自在。
所谓乡土情,大概就是这样,讨厌它的土,却因为是乡,土也有情。
这一次的路程长了许多,小舅请了假送青山去,赵父也不甘示弱,一把扛起了铺盖卷就跟着走。
青山是主角,却是背得最少的,他的军绿色包内装着的是自己的几件衣裳,都是新的,青山娘找人帮忙做的,赶在他走之前做出来,还有两双鞋,千层底的布鞋,样式有些土气,却十分合脚舒服。
小舅手上也有一个大包,里面装着青山娘准备的各种可能能用上的东西,茶杯饭缸倒也罢了,最重的却是那几罐咸菜和一大包小枣子,满含着乡情的期望。
一路火车来到了大学门口,赵父沉默地背着那个铺盖卷,不许青山自己扛,他就像是个来城市打工的农民工,对这样的大城市充满了敬畏,连这些城里人好像都比他高一等,他只能挺直脊背,严肃着脸,防备着可能的驱赶嫌恶。
繁华的城市在大学门口的这条街上显出了一些绚烂多彩来,各种颜色的衣裳,碎花的裙子,荷叶袖子,还有喇叭口的裤子,小青年们时髦的□□镜,还有那头染烫过的发型……
赵父眼睛不去乱瞟,脚步却慢了,小舅抬起袖子擦了擦汗,做完这样的动作又觉得不太妥当,褪了色的衣裳本来就不如那些人鲜亮,再做出这样的动作来,愈发显得不讲究,听到路边的笑声,也不知道是不是在笑自己,先红了脸。
比起赵父和小舅的局促不安,青山就落落大方多了,先是在学校门口拦了一人问路,确定法律系报名是在哪里,然后领着赵父和小舅一同过去,把通知书并户籍证明之类的东西拿出来。
顺利报道,分配了钥匙,知道了宿舍号后,青山又领头往宿舍楼走。
青山从没有来过这座学校,他曾经的学校并不在这个城市,也不是这样好的大学,出于某种微妙的自尊心的作用,他即便很多次来过这个城市游玩,却从来没有试图进入那并不收门票的大门。
那个时候的他,大概就如现在的赵父和小舅一样,怎样都脱不了一身乡巴佬的气息,哪怕身上的衣服并没有什么特殊,心里头却给自己贴了标签,对这样的门槛望而却步。
“既然不是这个学校的,就不要进去”,“有什么好看的,还不都是一样”,“学习靠自己,又不是靠着学校的招牌”,“难道从这样的大学出来就会高人一等吗?”
大抵是这样的念头作祟,让他从没有进入这道大门,而现在,他自己考进来了,挺着胸膛走入的时候也并未感到什么骄傲自豪,因为,那些知识,就好像大学生拿着微积分去为难小学生一样,即便是自己的知识,却还是无法让人获得成就感。
现在没有,以后,就更不可能有了。
青山在心里深深地叹息,他所掌握的知识只会越来越多,越来越丰富,在起跑线上,他已经甩开了所有人,那种时候获得的领先又或者胜利,能够有多少意思呢?
出于这样的想法,他并没有在艺术类上继续深造,他的书画水平已经是大师级的了,倒不如在别的弱项上多多学习,与大家一样,凭借自己的努力一争高下。
所以,他选择了法律,那些枯燥的法律条文,能够让他投入更多的精力,而学好了法律,完全不用担心以后的吃饭问题,律师总是个不错的很有发展前途的职业。
他想要在这个变化的时代生活得更好,那么就要了解规则,这样才有资格谈把规则化为己用。
“你好,我是……”
宿舍是四人间,上下床位的那种,另一端是四人的桌子,还有四个柜子被挤在床铺的另一端,刚好够开合的样子。
青山跟宿舍的人认识了一下,他的名字充满了乡土气,得到几个还算善意的笑容,青山也笑,那样夸张的喇叭裤和抹了发蜡的发型,怎么看都像舞台上的年代剧,无论哪里都是笑点。
赵父和小舅手脚麻利地帮忙收拾了青山的床铺,然后就跟锯嘴的葫芦似的不怎么吭声,还是青山记起包裹里不能久放的小枣子,拿出来跟大家分享。
他的床铺是下铺,拉着赵父和小舅坐下,两个从来没有来过大学的人被这样青春的气息感染得也有了些鲜活气儿,左右看了又看,似乎什么都透着新鲜,却又不敢太过流于痕迹,只怕让人见了耻笑。
中午在大学食堂一起吃了顿饭,赵父和小舅就坚持回去,一来是没有那么多钱供他们在这里长待,二来也是惦记家里头。青山把他们送去了车站,临走的时候带着他们在城市里逛了逛,走了走那些以后或许会很出名的街道,畅想着以后要在这里买房,正正经经给家里人一个城市户口。
赵父却不敢想那么多,稀罕地看了看那些旧城墙就要往回走,青山悄悄地把一部分票子塞入了他怀里的布包,他不是从没出过门的农村娃,他知道怎样才能在大城市生活得更好,一个大学生的身份足够他去当家教老师了,不需要带这么多钱让家里吃糠咽菜。
他知道这些话跟赵父说不通,也就不去说,悄悄把钱给他塞回去,等他回家看到之后,也不会为了这些钱再花一笔路费送过来的。
其实也可以把钱寄出来,但青山知道,在父母的思想里,那样都是极不安全的,他们不会选择那么做,也就只能好好收着了。哪怕他们不花,那也是他们的底气。
目送着火车离开,想到那拥挤的车厢,还有那股子不知道从哪里传来的怪味道,青山知道,自己奋斗的路还有很长,最难的时候已经熬过去了,以后,会越来越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