悲剧发生前 第181章

作者:莫向晚 标签: 穿越重生

  后来才有了些消息传出,说这场法事是可敦要办的,是为了求子。

  也就是才知道这个消息不久,桑吉丹巴在又一次递交制作好的刀币时,被汗王叫去问话,问的还是这方面的问题。

  “佛子,可能问佛,我为何无子?”

  桑吉丹巴很无奈,无论怎样的回答似乎都是错,他看到戈日尔汗拿起刀币在手,这才语调平缓地说:“大汗可愿听我讲一个故事?”

  戈日尔汗抬抬下巴,示意他可以讲了。

  “有一日,有一人求佛,叩拜之时,看到身边一人同叩首,问道:你求何事?那人回道:我亦不知。再看那人相貌,竟与菩萨一般无二。”桑吉丹巴讲得极为简单,说得就是“佛拜佛”,乃是让人知道“求人不如求己”的道理。

  戈日尔汗听得面带微笑,说:“这就是我之前说的‘世人自渡’的道理了。”

  “正是,正是因此,我才说大汗颇有佛性。”桑吉丹巴这样说着,语调一转,“大汗之前所问也正是此理,大汗不知之问,我亦不知。”

  “讲得好,讲得好!”戈日尔汗大笑拊掌,似乎颇为满意这个回答,然后就说,“可敦准备的法事正是今天,不知佛子可愿同往一观?”

  直觉上总觉得这场法事未必简单,奈何剧情简单,实在不曾提及此事,桑吉丹巴也不过闪念之后便点头应允,这位戈日尔汗最不喜人违背他的话,想来若是拒绝他的邀约,定会惹他不满,倒不如顺其自然,也省得横生枝节。

  这场法事就准备在圣庙门前,这样的位置按理说是不应该筹备任何事情的,但是因为汗王要求,圣庙的达赖到底给了面子,同意了此事,然后大火熊熊燃起,这场被起名为火耀法会的法事就这样开始了。

  最开始的一切流程似乎都还好,等到忽赤儿指使人“添柴”的时候,桑吉丹巴才发现这场法事的险恶之处,竟是直接拿人当柴火烧了,听得那僧人毫无防备的惨叫之声,竟是让人毛骨悚然,之前的肃穆瞬间成了满场的惊惧。

  “我便是这世间的佛,这世上有什么事需要再去求佛,你们这些有眼无珠的东西,还是早早去火海中洗去罪孽,重新轮回吧。”戈日尔汗对着火堆哈哈大笑,一挥手,周围的士兵就捉起喇嘛投入火中。

  熊熊烈焰之中,一个个活的人形挣扎跃动,却被长矛压在火堆之中,生生焦黑。

  “以后,这里就不再是圣庙,而是屠宰场。”戈日尔汗这样说着,便令人捉了牛羊于火堆旁宰杀,然后整只放到火上烤起来,俨然要开篝火大会的架势。

第319章

  “咔嚓”, 戈日尔汗腰带上系着的刀币佩饰碎了,绳结松开,碎成两半的刀币落在地上又摔碎了许多。

  戈日尔汗还在朗声大笑, 在那些人惊惧的目光之中,他笑得极为爽朗, 好像看不到那正在烧烤的火堆之中还有着人形的手臂在挥动, 看不到那些挣扎求生的人被长矛顶回去的凄惨样子。

  闭上了眼,桑吉丹巴再不忍看, 默念一声佛号, 却还是无法平复心情, 他眼睁睁看着这一幕,竟是无力阻止。

  不仅是来不及,周围的那些士兵都让他没有办法生硬反抗,精神力和佛法的确能够起到一些玄妙作用,但这种作用放到这里, 又能够救几个人呢?怕是连他自己都救不了。

  一旦正面惹怒戈日尔汗, 对方的精神力,他也是领教过的, 虽然他的应用上不如自己熟练, 但那强大的精神力威压足以让他短时间内束手待缚,无法反抗。

  只有真正面对这种境地, 才知道自己的力量有多么渺小。

  这, 并不是一个和平的时代, 没有健全的律法保护生命安全, 于是,所有的人命都可以凭他人的一言而决。

  “汗王,您这是… …”来自女子的低呼让桑吉丹巴注意到了一旁立着的可敦。

  作为戈日尔汗的皇后,这位可敦还是深受民众敬爱的,她虽然永远无法设身处地为那些贫民着想,但她能够本着怜悯之心不去加重他们的痛苦,这就是难得可贵的了,尤其在这样一位汗王的对比之下,不知道有多少人把这位可敦比作度母(观音)。

  此时此刻她的面上满是震惊与不解,眼神虚疑,并不忍看眼前这一幕地狱惨状,然而,那惨叫之声还是不断入耳,让她的眉头紧皱。

  如果是早有准备,或许能有僧人安静面对这一次的火焰焚身,至多只当是火刑而已,生死之间,对僧人来说并不是什么不可面对的大恐怖。

  但完全没想到会是这样的,不是一个法事吗?就在他们心中的圣庙之前,就在他们准备超度别人之前,他们自己先被投入了烈焰之中,猝不及防之下,纵然修有佛法,也无法对此无动于衷。

  “这样的法事不好吗?与其念经超度,不如让他们直接去地下超度,我这也是成全了他们的菩萨之路。”戈日尔汗笑呵呵地说着,眉宇之间一片舒朗,真的是完全不以此为错的样子。

  他这般义正言辞的模样倒是让可敦萨瓦娜喉间一滞,竟是什么也说不出来,她的丈夫到底有多么残暴,她又不是第一天知道。

  垂下眼,没有再做争辩,这会儿戈日尔汗的心思都还在法事上,若是她一味执拗,为了那些人反抗他,那么,就不知道他会想出什么刑罚来惩罚她了。

  伺候汗王的几个妃子过后是什么样,她作为可敦,又有什么不知道的,只不过没有发生在自己身上,到底不是太在意而已。

  就如同眼前这一幕,即便她同情那些僧人,愤怒于他们不应该被这样对待,但,谁让这是这世上最伟大的王的命令呢?

  她要遵从她的丈夫,遵从、这世上最伟大的汗王。

  行了一礼,萨瓦娜压抑着呼吸,双手交叠在小腹,默默退后,并不敢马上离开,也并不敢去看那人间惨象,只能闭了眼,装作一派气定神闲。

  她可以这么做,她身边的侍女也可以这么做,戈日尔汗身后那些人,那些活在他庇护之下的人,若有一二良知,都可以这样做,这样就能够对得起他们的良心了,唯独桑吉丹巴忍得无力。

  如果只是个普通人,他或者可以就这样忍下去,因为想要做什么也都知道是无谓的,但他毕竟不是,有着精神力,有着佛法玄通,纵然不能够改变戈日尔汗的意志,但他总可以做到别的。

  不知道什么时候,天空中好似聚拢了乌云,随着云层的加厚,水滴落了下来,这一片乌云就在圣庙之上,浇下来的雨水虽然不能够顷刻间扑灭混杂了尸油的大火,却宛若一种启示。

  “菩萨在天上!”

  “佛啊,您是来救我们的吗?”

  “这是老天爷都看不下去了啊!”

  瞬间的安静之后便是一片吵杂之声,不知道是谁在喊,但又像是所有人都在喊,随着第一滴雨点的掉落,已经仰头的人很快就看到了雨水播洒,有人叩拜下去,有人不着痕迹地灭火,还有人放松了手上的长矛… …

  这一片土地上的人,到底更加受信仰影响,他们信奉,他们秉持,他们以此为方向。

  萨瓦娜仰头,这天上真的有神佛吗?他们看到这一幕,看不下去了吗?

  雨水落在她的脸上,好像是泪水一样,又顺着脸庞滑落,她不应该求子的,那样的人,或许真的不应该有第二个。

  桑吉丹巴的脸色惨白,想要勾动天上的云,又哪里是那样简单的事情,科学可以解释的落雨现象用精神力来模拟,还真是太费力了。

  看着那样近的天,看着那样近的云,但是勾动起来,才知道这中间的距离又哪里是伸手就可以触碰的?

  好在,总算是成功了,这一点或许还要感谢佛法的玄妙,否则,根本无法以一己之力跨越那天地之间的漫漫距离。

  盘膝坐下,不顾地上已经有了积水,桑吉丹巴转动念珠,开始念诵佛经,随着他的带动,那些会念的不会念的都跟着低声诵念起来,圣庙前的广场顷刻间就有了一篇念佛之声,这才有了些真正做法事的样子。

  未及被宰杀的牛羊发出了叫声,还有些已经死了的倒在了地上,暂时无人去收拢血水,火焰有了熄灭的迹象,余焰之上,有扭曲的僧人的乌黑尸骨,还有那些还有一口气息残存的,他们没有努力去灭火,趁着这一瞬间的平静奋力自救,他们随着那念佛之声也坐了下来,好似感受不到周身的火还在缓缓地烧着,跟着念诵起了佛经。

  超度的经文众口不一,汇聚到一起,却似有了美妙的节奏,压下了雨水击打的声音,传递到每一个人的耳中。

  戈日尔汗站在最前面,他听到的也最为集中,冰凉的雨水好似唤回了他的些许理智,让他那一股炽热的火降了温,再看眼前情景,那已经快要完全熄灭的火堆早就冒起了黑烟,烧烤大会是肯定开不成了,那… …

  “回去。”他觉得颇为无趣,最先转身走了。

  忽赤儿紧随其后,把可敦都越过了几步,这种气氛之下,他似乎也受到了感染,不敢多说什么,只是加快了脚步,暗想,这场雨还真是来得巧。

  不过这也不奇怪,在这地方生活了一段时间,他早就知道这里的气候很多变,早上下雨中午下雪晚上变晴天,这都是经常的,偶尔大晴天来一个冰雹也正常得不得了,所以,只是巧合吧。

  一直跟在忽赤儿身边的随从却不这么看,他回头看了一眼还坐在地上诵经的桑吉丹巴,又看了看那些一并在诵经的幸免于难的喇嘛,到底是谁的佛法起了效果呢?

  或许因为第一次见到桑吉丹巴的“步速”太令人吃惊,他怀疑的重点还是放在对方身上,多看了两眼,这才跟着离开。

  随着戈日尔汗的离去,他带来的那些人也都走了,桑吉丹巴起身招呼周围的人一起去救助那些被火烧伤的僧人,他们身上几乎找不到一块儿好皮,发着焦黑的皮肉自带着烤肉的味道,却让人心酸。

  默默无声的救助之后,僧人四散离去,都被桑吉丹巴劝走了,他没有任何的侥幸心理,戈日尔汗既然说了要把这里改成屠宰场,那么,僧人的存在,是要做那拿刀的屠夫,还是做那被宰的牛羊?

  “这世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信奉佛祖,有错吗?”

  对于僧人而言,今天发生的事情简直是一场突发的灾难,却又不同于地震雪崩,因人而起更让人费解。

  “如果想不通,就去好好钻研佛法,或许有一天,就能解释得通了呢?”桑吉丹巴说着可算是劝慰的话,他没有那么大的能力,直接把另一个人的行为完全解释清楚,何况,解释清楚又有什么用呢?

  他大约知道戈日尔汗的问题在哪里了,那碎掉的刀币被他捡了起来,拿在手中都能够感受得到上面残存的暴戾的精神力,几乎有种刺手的感觉,这样的情况下,还指望戈日尔汗的精神正常吗?他疯了,早都疯了。

  安定心神的符阵已经对他无用,一个冷静的疯子,一个理智的疯子,那才是最可怕的事情。

  而且… …

  “啊,那个啊,是汗王的战利品,杀了一队牧民才得来的,若不是上面的绳结能够看出是哪里的,恐怕还不好找到显通寺,还是佛子您的名声大呐。”

  忽赤儿的随从曾经这样跟他说,还问了一句这样的“刀币”到底有什么作用,护身符吗?

  “这是我送给一个孩子的,希望他以后平安。”

  那时候桑吉丹巴的声音都有些飘,却还是看到了忽赤儿的随从露出了一副同情的表情,那种眼神,他知道是什么意思,这个被希望平安的孩子已经死了,还很可能是戈日尔汗亲手杀死的,又或者是他的士兵杀死的,有什么不同呢?

  没有什么不同,唯一的不同就是这一份因果怕是断不了了。

  不敢说那一份杀机是因为这一枚刀币引动,但到底有了关系,多少深浅,又哪里是当局者能够说得清楚呢?

第320章

  “当世如地狱, 佛当如何?”

  “当王为暴君,民当如何?”

  “当事不可逆,生当如何?”

  扪心自问,或许每个人心中都有那么一份当救世主的情怀, 就算知道自己的力量如蚍蜉撼树,但是左右环顾,似乎也找不到更好的人,把一份不知道损益的风险托付出去。

  当世可还有高僧?或许有, 但他们的佛法玄通是否能够达到自己的程度?自然是不可能。

  别的不说,仅仅那一份精神力的修炼方法便不是能够广为传播的, 而佛法玄通, 想要单纯凭借佛法感受到那份玄妙神通,恐怕百年时间不够啊!

  这样算下来,桑吉丹巴竟然觉得自己有了一份责无旁贷的责任感, 只是具体该怎么做呢?

  造反是不可能,在这一片高原之上, 汗王之下, 是各部落的联合,每个部落都有自己的族长, 所谓的汗王之所以能够保证至高无上的地位, 因为他本身就是一个最强部族的族长,而他的强势足以联合周围一切的弱势, 让那些无力反抗的部族只能够跟着他的指令行走, 否则就是灭族之祸。

  桑吉丹巴一个僧人, 既没有显耀的出身,也没有部族作为资本,想想显通寺送走自己时候的模样,他们只当能够被汗王召见是种荣耀,便是觉得其中有什么不对,恐怕也不会闷着头跟自己造反。

  再加上他的年龄,就好像哪怕有了甘罗十二为相的故事,但大部分人还是把十二岁的孩子当做小学生一样看待,根本就不会有足够的重视,更不会有人来投奔。

  何况,时间不够。

  从无到有的发展需要太多的时间,而他现在身在王帐之中,纵然汗王不怎么管他,他想要做什么也并非那样方便。

  所以,一劳永逸的方法似乎只有杀死戈日尔汗,然而… …

  生死,人命,对桑吉丹巴来说并不是什么不可承受之重,他杀过人,当然杀过,不仅是人,还有其他的什么,但,这并不是他可以随便给人判死刑的根本。

  “汗王,您可愿为佛?”

  王帐之中,桑吉丹巴开门见山地问道。

  “我难道还不是佛?”

  戈日尔汗把玩着新送上来的刀币,他笑着反诘,就在不久之前,在圣庙改为屠宰场的那场大火之前,为了救那些沦为俘虏的僧人,桑吉丹巴还承认了他为佛的身份,这时候的问题,在他看来就显得可笑了。

  好像那些僧人非要度化世人一样的感觉。

  “是,也不是。”

  桑吉丹巴知道这位汗王的文化水准大抵也就在认识字的程度,想要从这一点上讲什么明心见性之类的枯燥的理论知识,还不如给他讲一个小故事,可能接受的程度更高,但他这一次并没有准备故事。

  “汗王以为佛是不存在的吗?”

  能够狂妄地把自己认为佛,要么就是认为自己有通天伟地的才能,要么就是根本不信佛,认为自己掌握着政权兵力就是能够操控别人生死的佛了。

  戈日尔汗并不准备配合这种好似诱导一样一问一答的话题,在桑吉丹巴之前,总有那么几个僧人以为能够度化他,愿意用一些玄妙的问题跟他讨论佛法,但是,有什么意义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