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团子来袭
到了长信王府,才发现府里也只剩一些仆役,樊长玉审了好几个人,都说随元淮昨天夜里便跑了。
樊长玉没找到俞浅浅和俞宝儿,又审讯了一些仆役,才得知数月前,随元淮是带回一对母子,那女人也确实姓俞,但具体叫什么名字他们就不清楚了,只知道那女人是随元淮的侍妾,那孩子是她逃跑后生下的。
问出了这么个结果,樊长玉好一会儿都没做声。
回神后让手底下的兵卒先把长信王府上的人看押起来,自己坐在屋内发了好一会儿呆。
是她迟钝了,从长宁说在长信王府遇到俞宝儿后,她就该想到俞浅浅身份应该不简单的。
她同俞浅浅相识虽不久,但看得出俞浅浅是个极有主见的人,她既逃跑过,应当也不是自愿给随元淮当妾的。
眼下麻烦的是她和俞宝儿都被随元淮捉回来了,长信王府上的下人也都知道他有个儿子。
樊长玉担心随元淮最终落网后,俞宝儿也会被牵连进去。
造反那是要诛九族的。
外边传来叩门声,打断了樊长玉的思绪。
“都尉,唐将军已带着大军进城了,正急召都尉前去议事。”是谢五的声音。
樊长玉道:“好,我这就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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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樊长玉去了议事大厅,不出意料地发现气氛异常凝重。
唐培义面沉如水坐在上方,底下的将领们一个个都低垂着头,樊长玉也垂着头站到了最后一列。
但她来得晚,进门时就叫唐培义注意到了,唐培义直接问她:“樊都尉,听闻你在城破后就去了长信王府搜寻,可有查到什么?”
樊长玉出列抱拳道:“回禀将军,府上只余百来名仆役,都言长信王长子昨夜已出城,末将已命人查封了长信王府,便将府上所有下人暂且看押起来。”
这个消息显然没让唐培义脸色有什么好转,他摆手示意樊长玉退下。
樊长玉刚退回列中,唐培义便一把掀翻了跟前的几案,矮几上的茶盏和着矮几一起重重砸在地上,碎瓷迸射,屋内所有人都吓了一跳,愈发屏气凝声。
谁都知道,这太荒唐了。
反贼数万兵马,在围城之后堂而皇之地弃城而走,这送往京城的战报怕是都不知怎么写。
天子一怒,唐培义这新上任的蓟州军主将,人头保不保得住,也不好说。
李怀安步入厅内,瞧见这一幕,平和道:“唐将军莫要动怒,反贼昨夜从西城门潜逃的来龙去脉,已查清楚了。”
唐培义这才抬眼,问:“怎么回事?”
李怀安答:“围西城门振威校尉卢大义,同长信王麾下一名幕僚原是故交,二人一直暗中有来往,卢大义前几次立下的战功,也都是那幕僚暗中告知了他反贼那边兵力部署的。昨夜将军您定下今日攻城后,那幕僚连夜写了投诚的书信,和着崇州城内的兵防图一道绑在箭上,射去了卢大义营外,以此为投名状,言子时夜开城门,助他不费一兵一卒就拿下崇州城,立下首功。”
唐培义气得眼都快红了,厉喝道:“那蠢货就这么信了?”
李怀安带着几分沉重缓缓点头:“卢大义为夺这首功,怕行军动静引起了斥侯注意,撤走了西城门附近的斥侯,夜里带着西城门外的守军跟着那幕僚偷偷进了城,被埋伏在城内暗巷的反贼乱箭射死,反贼再借此机会出了城。”
“卢大义身边有一谋士,昨夜看到那信时便劝说他不可冒险行事,卢大义觉得是那谋士鼠胆,怕那谋士坏他的事,把人绑了留在帐中,我方才带人去西城门查探情况,这才发现了他。”
唐培义接过李怀安递过去的那幕僚写与卢大义的投诚信,大骂道:“他卢大义死有余辜!这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这等弥天大祸,谁替他背得了?”
李怀安琥珀色的眸子微抬,意味不明说了句:“卢大义,是丞相举荐的人。”
唐培闻言,更是重重一拍太师椅的椅帽,那做工极为结实的一把椅子,就这么成了一堆碎木,“他魏严狼子野心,贺大人将蓟州兵权交与了我,那卢大义这般急着立功,是想替魏严夺回蓟州兵权?”
他愤而转身回案前,咬牙切齿道:“本将军舍得这一身剐,他魏严也别想置身事外!”
李怀安垂眼道:“当务之急,还是要找到反贼的下一个落脚点。”
唐培义几乎是脱口而出:“卢城!反贼再往北,都是武安侯麾下的谢家军,这无疑是自寻死路,长信王妃娘家康城也被武安侯所破,反贼眼下只能再往南,泰、蓟两州里,泰州兵马未动,蓟州军却是全都赶赴了崇州的,破开蓟州门户卢城,反贼便可长驱南下!”
他牙齿都在止不住地发颤:“即刻发兵,前往卢城。”
李怀安摇头:“反贼昨夜子时动的身,大军全速追赶只怕也追不上了,只有先派斥候前去报信,再派骑兵队先去支援。”
唐培义已是急昏了头,忙道:“对,对,就依贤侄所言。”
郑文常是蓟州人士,又是贺敬元一手培养出来的,当即就出列道:“将军,末将恳请领骑兵回卢城支援!”
樊长玉知道贺敬元那一身伤怕是不能再战的,加上早上才让谢七带长宁她们先回蓟州,也怕她们路上遇上反贼的大军出什么意外,跟着出列道:“末将也愿去援蓟州。”
唐培义看他们二人一眼,知道她们武艺过人,又都是对贺敬元都再敬重不过的,当即便道:“你二人领三千骑兵,先去卢城!”
屋外却在此时传来一道尖细的嗓音:“慢着——”
先前来军营的那宣旨太监由一个小太监扶着,慢悠悠跨过门槛,走了进来。
李怀安瞧见这太监,眉心就是一跳。
唐培义这会儿正焦头烂额,看到这太监也摆不出什么好脸色,“不知公公前来有何指教?”
那宣旨太监敷着一层厚厚脂粉的脸上绽开层层褶子,皮笑肉不笑道:“陛下让咱家来慰劳蓟州将士们时,也给了咱家一个监军的名号,咱家在这里说的话,唐将军还是听得的吧?”
这已是在抬他的身份压人了,监军在军中有监察之权,唐培义只能硬着头皮道:“公公哪里话,只是眼下军情紧急,末将实在是……”
“咱家就是因为军情紧急,才特地来这一趟的。”太监打断唐培义的话。
他目光掠过樊长玉时,樊长玉只觉自己像是被毒蛇的尾巴扫了一记,那种冰凉又黏腻的感觉,让人恶心又惊惧。
樊长玉思忖着李怀安昨夜同自己说的那些话,心道难不成这死太监要在这时候给自己下什么套?
果不其然,下一刻就听那太监慢悠悠道:“唐将军麾下数万大军围了崇州城多日,拿下反贼不过瓮中捉鳖,却弄成了如今这副局面,这三千骑兵派去卢城,能不能追上反贼还难说,便是追上了,仅凭就三千人马,就能杀退反贼近两万大军?”
他皱巴巴的眼皮后半部分耷拉着,一副置身事外的模样,不紧不慢开口:“这前线的战况,咱家还是得尽快禀与陛下,才能让兵部调遣人马,在蓟州以南尽快做好防备。”
唐培义一听他言辞间,压根不觉蓟州还能守住,面上便已是怒意难掩,冷硬道:“公公要回京禀与陛下,尽可禀与去,末将会带着麾下部将,不惜一切代价驰援卢城。”
那太监像是听了个什么笑话,笑眯眯道:“唐将军有这份忠君爱国的心,咱家会在陛下跟前,替唐将军多多美言几句的,只是咱家就这么上路,万一遇上反贼,咱家怕是就没法把这消息带回去给陛下了。”
他话锋一转,终于说出了此行的目的:“唐将军麾下的骑兵,拨两千与咱家,护着咱家回京复命。”
唐培义目眦欲裂:“两千?你要走了两千人马,我还拿什么去驰援卢城?”
太监吊着眼皮道:“唐将军啊,你如今不过是自欺欺人,觉得蓟州还未失守罢了,我问你,蓟州若是失守了,你这三千骑兵抵达了卢城又能做什么?拨与咱家两千,咱家从泰州绕道赶回京城复命,还能先一步把消息送回去。”
唐培义喝道:“你要回去报信,没人拦你,要我两千骑兵,没有!”
太监冷哼一声,收起了脸上的笑:“唐培义,你这是要抗旨?”
唐培义早已被怒气冲得头晕眼花,连言语上也不愿再敷衍眼前这油头粉面的太监了,喝道:“老子今天就抗旨了!你他娘一个断了根的孬货,在宫里搬弄口舌也就罢了,把你那套拿到老子这儿来,老子今天就是宰了你,再上报陛下说你死在反贼手上,你又能奈我何?”
他身上那股匪气一上来,还真震慑到了太监。
李怀安适时候出声:“唐将军,莫要冲动。”
唐培义一把挥开李怀安,对着樊长玉和郑文常道:“你二人,速速领兵前往卢城!”
樊长玉知道眼下的局势不是她和郑文常能应付下来的,只要守住了卢城,唐培义就不会被治罪,蓟州城内的百姓也能免遭战乱,当即就和郑文常一道抱拳后离去。
太监还在身后大喝:“唐培义,你胆敢这般对待朝廷钦差……”
唐培义回头看了那太监一眼,吩咐左右:“绑了!把人扔尸堆里,让他看看这一场仗下来,死了多少人!”
他双目发狠地盯着那太监,绷紧下颚道:“信,我会派人送回京城,公公就和我手底下这些战死的将士一起留在这儿吧!”
言罢大喝一声:“大军开拔!”
他离开前厅后,李怀安看了一眼被绑成粽子拖下去的太监一眼,神色莫名,跟上唐培义时,说了句:“唐将军这又是何苦?”
唐培义一个八尺男儿,竟因今日这些事又一次红了眼眶,他说:“贤侄啊,你看,咱们这些人,拿命去换的一个太平,不过是陛下身边那些人搬弄个口舌的事。”
他咧嘴一笑:“不是老子看不起文人,自古漂亮话,都是文人说的,他们风不风骨,老子不知道。但战场上的那些白骨,拼尽一身血肉,能不能换后世记得个名字都难说。”
“那阉人觉得蓟州必是守不住了,可我了解贺大人,他便是还有一口气,也会守到援军至。”
“带骑兵先一步去援的那两个孩子,也都是一身赤胆,他们能多拖一刻,胜算就多一分。”
李怀安想到这个祖父和皇孙联手做的扳倒魏严的大计,心底忽生出无尽愧意来,他道:“蓟州若失,情况兴许也没那般糟,总能再夺回来的。”
唐培义看着他,面目威严道:“行军打仗岂可儿戏?当年锦州失于异族,过了多少年,洒了多少大胤儿郎的鲜血才夺回来的?”
正好亲兵急步而来,对着唐培义一抱拳道:“将军,大军已开拔,您的战马也牵来了!”
唐培义便对李怀安道:“崇州我便托付与贤侄了。”
李怀安看着他迈着虎步走远的背影,心绪翻涌万千。
若无意外,蓟州此时已被随元淮拿下了。
他并不担心蓟州城内的百姓,是因为他知道随元淮就是皇孙,他不会滥杀无辜。
这不过是一场戏,原本胜券在握的一场仗,因为魏严手底下的人坏了事,让反贼逃离粮草耗尽的崇州,占据了蓟州。
不仅朝堂会震怒,全天下的人也会被挑起怒火,魏严会成为众矢之的。
随后蓟州很快又会被夺回,“反贼”被绳之以法,和盘托出一切,交代当初能逃离崇州,并非是魏严手底下的人贪功,而是他和魏严达成了合作,魏严帮他逃出重重封锁的崇州,他帮魏严拖延崇州战局,让兵权不那么快被收回。
至于卢大义的死,自然是魏严杀人灭口。
为了让这场戏做得足够逼真,必须瞒着唐培义这些在棋盘上的人,也只有死足够多的人,才能让这事被发酵得足够大。
不知是不是听了唐培义那番话的缘故,李怀安忽而觉着格外心神不宁。
他不断地在心底问自己一个问题,为了扳倒魏严而设计此事,是对,还是错?
曾经他觉得,大胤朝政把持在魏严手中,魏严一日不除,大胤便一日没有未来。
为了除去魏严这个大奸臣,朝堂上的博弈又算得了什么,这些年他们李家起势,为了同魏严抗衡,已填了不知多少人进去,为何今日会因死去的那些将士生出愧意?
他们死了,就能扳倒魏严,让全天下的百姓过上好日子。
舍小我而成大我,这不该是错才对?
李怀安闭上眼,不愿再去深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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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辆马车在盘山官道上前行,雪白的海东青振翅在天际盘旋。
马车在途经山脚的河道时停了下来,一青年人去河边取水,却一脚踩空了,摔了个四脚朝天。
护在马车四周的另几名青年人都笑了起来。
那青年龇牙咧嘴爬起来,瞥见杂草掩盖下炊烟的痕迹,念叨道:“这河滩边上好好的,那来个灶坑?”
他瞧着附近还有不少用杂草盖住了,却有明显区别于附近野草的地方,走过去一一踹开,发现地下都是灶坑,他摸着后脑勺道:“怪了,这么多灶坑,得是多少人在这里做过饭?”
马车里探出一个小脑袋,长宁捧着一只毛茸茸的小黄鸭,兴奋道:“要做饭了?”
那青年人正是樊长玉派去保护长宁和赵大娘的亲兵之一,是头一回上战场把钱交给樊长玉保管的那个,名唤秦勇。
他看了一眼日头,笑道:“在这里做饭倒是省了刨坑的功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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