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团子来袭
赵询之母兰氏小心地看了随元淮一眼,斟酌开口:“殿下是想借孟氏女,揭露魏严当年一手促成的锦州惨案?”
随元淮眼皮半撩,似笑非笑地看着兰氏,并不说话。
兰氏心中不免忐忑,自从找回俞宝儿后,随元淮对他们母子的戒备与日俱增,她明白随元淮在担心什么,这些年,她也从未有过异心,但帝王家的人,怀疑的种子一旦种下了,始终就是长在心里的一根刺。
眼下赵询那边迟迟没再传回消息,只怕在随元淮那里,对她们母子的信任愈发少了。
毕竟是自己看着长大的孩子,兰氏心中还是有些不是滋味,当即就低下了头:“是老奴多嘴了。”
随元淮身上的戾气突然敛了去,换上一副温和的面孔,亲自替兰氏斟了一杯茶道:“兰姨同孤愈渐生分了,魏严老奸巨猾,便是孟氏女指认魏严,十七年前她尚未出生,唯一的证据又已落回魏严手中,魏严也有的是法子辩驳。孤只是困惑,兰姨怎会觉着孤要用她来扳倒魏严?”
他温和起来的时候,身上当真有几分承德太子的影子。
兰氏心中刚升起的那几分难过顿时消散了去,问:“那殿下命人生擒她?”
随元淮唇角轻扯:“那鸠占鹊巢的昏君想靠赐婚来拉拢武安侯,武安侯却剑削传旨太监一只耳抗旨,消息虽被宫里那位压下来了,可天底下哪有不透风的墙。兰姨说,武安侯是为谁拒了同长公主的赐婚?”
兰氏瞬间心领神会:“殿下是想拿那女子,来牵制武安侯?”
她迟疑道:“可是……她既是孟叔远的后人,哪怕当年孟叔远是被人利用,她生父乃魏严的人,想来也和锦州一案脱不了干系,隔着这等血仇,武安侯还能在乎她死活?”
随元淮只是笑:“戏台子都搭好了,接下来看戏便是。”
兰氏琢磨着他这句话里的意思,但随元淮并未再多言。
从赵询失踪后,他的确更加忌惮这对母子了,此番联手同李家做的这场构陷魏严的戏,亦是瞒着兰氏的。
自东宫大火后,他就再也不会全然相信任何人。
后边一辆马车突然在此时有了动乱,随元淮不耐一蹙眉:“怎么回事?”
马车外的影卫不及前去打探消息,便有侍者前来相告:“主子,小少爷病了。”
随元淮眼底的厌恶之色一闪而过,冷冷道:“病了就叫军医过去,吵嚷什么?”
侍者小声答道:“是……是俞姨娘闹着要见主子。”
随元淮转动着手上的扳指不做声,前来传话的侍者半低着头,不过片刻的功夫,却犹如芒刺在背,冷汗涔涔。
兰氏心下也有些奇怪,那位俞姨娘,向来对殿下避之不及,今日怎地突然主动要求见殿下?
她看了一眼随元淮,思忖着眼下两军交锋,殿下应当是无暇顾及那女人的,便替随元淮回道:“攻城在即,大公子眼下诸事缠身,我随你过去看看小少爷便是。”
怎料她话音刚落,随元淮却道:“我亲自去看。”
嘴角挂着一贯冷峭的笑,但眼底又多了几分不可言说的兴味,似乎心情不错。
兰氏眉头皱起,殿下在俞姨娘的事上,实在太过反复无常了些。
随元淮由一名他最为信任的影卫扶着下了马车,步履从容朝后边那辆马车走去。
到了车前,早有侍者将车帘撩开,随元淮踩着马夫的背上了车,看着尽量贴着车角而坐的女子,他嘴角的笑多了一丝冷意。
目光扫过双目紧闭靠睡在她腿上,小小的身子却微微有些瑟缩的俞宝儿,他玩味道:“不是说,这小畜生病了么?”
俞浅浅看着他,平和道:“宝儿没病,是我想见你。”
随元淮嘴角的弧度僵硬了一瞬,他抬起眼,重新审视起面前的女子。
她主动想见他?这简直是个笑话。
她从来不会主动见他,除非是有事相求。
随元淮眼底的阴鸷一闪而过,冷笑着开口:“有事求我?”
俞宝儿不敢装睡了,紧紧攥着俞浅浅的袖子。
俞浅浅不动声色地捏了捏他的小手,镇定地和随元淮对视。
她额前平齐的碎发在这大半年的时间里早已蓄了起来,全梳上去后,露出光洁的额头,愈显得一张脸银盘似的,大气又不失婉约。
她说:“我与叫阵的那位女将军曾是旧识,匹夫之争,何故殃及女子?留她性命罢。”
她还不知随元淮早已下令要生擒樊长玉,整个西北只有一位赫赫有名的女将,俞浅浅听说叫阵的那女将自称孟长玉,便已猜到那是樊长玉了。
随元淮拥兵两万,卢城这仅剩的两千残兵哪里抵挡得住。
她救不了更多人,只想着从随元淮那里讨一个人情,无论如何也要保下樊长玉。
随元淮闻言当即冷笑了两声,“你自身都难保,倒是还同情起外边的阿猫阿狗来了?”
俞浅浅丰润的唇微抿,道:“所以我求你。”
那苍白又带着凉意的手指毫无征兆地捏住了她的下颚,俞浅浅被迫仰起头来,对上随元淮暗色的眸子,只觉整个人似被吐信的毒舌缠住,湿冷又黏腻,身形顿时僵硬。
随元淮距她不过半尺睥睨着她,嘲讽道:“这就是你求人的态度?”
他常年喝药,身上都浸上一股清苦的药味,靠得太近,俞浅浅呼吸间都全是他身上的药味。
被掐住的下颚上,他指尖微凉的触感依旧清晰。
俞浅浅秀气的长眉蹙了蹙,看着眼前苍白阴郁的男人,问:“你想我怎么求你?”
随元淮似乎没料到她会这么平静地反问他,有一瞬他眼底恨意狰狞,不顾俞宝儿还在车内,突然就粗暴地低下头去,吻住了眼前的人。
俞浅浅只觉唇上刺痛,回过神来忙用手捂住了俞宝儿的眼睛。
好在他很快便起身,俞浅浅用手擦过唇瓣,不出意外地见血了,有些疼,她蹙起了眉。
看到她唇上的血迹,随元淮底的阴鸷才少了几分,半垂下眼帘,语调讥诮,又似在借讥诮来掩饰心底的什么情绪一般,丢下一句:“今晚来我房里。”
直到他掀帘出了马车,俞浅浅依旧没做声。
俞宝儿大而黑的眼睛看着自己孱弱却又坚韧的母亲,小声唤道:“娘亲……”
他一只手紧紧攥着俞浅浅的袖子,唇也抿得紧紧的。
他不想母亲单独去见那个人。
俞浅浅把孩子拥进自己怀中,一下一下拍着他的后背:“不怕,没事的,只要能救你长玉姑姑,这算什么?”
俞宝儿还是不说话。
俞浅浅看着被风吹得一晃一晃的车窗帘,嗓音平和:“宁娘比你还小,她已经没了爹娘,要是也没了长姐,以后可怎么办?”
俞宝儿漆黑的眼眸里终于有了一点其他的情绪。
俞浅浅摸摸他的头,只道:“再忍忍。”
沙场上经过了几轮骂阵后,樊长玉才见远处的敌军军阵分开一条几人共行的小道。
一名魁梧武将纵马而出,手持双刃斧大喝:“休得猖狂,让本将军来会会你!”
跟那名武将一道出来的还有十余人,他们服饰统一,瞧着却又不似军中的将军,樊长玉打第一眼看到他们,右眼皮便狂跳不止。
一种她自己也说不上来的不适感萦绕了全身。
那名着全甲的武将已经长啸着驾马冲了过来,樊长玉打住思绪,拍马便迎了上去。
人借马势的这一撞,陌刀和双刃斧擦出火星子,两人错身数丈后,再次调转马头回砍。
不过须臾,樊长玉就已同那名贼将过了数招,对方臂力不错,但招式太过死板,真要取他性命,不出三招她就能把人挑下马背。
但眼下是为拖延时间,樊长玉便故意放水,二人你来我往,驾马在沙场上空地上绕了大半个圈还没分出胜负。
约莫过了一刻钟,对面观战的那十几人也看出她是在故意拖延,齐齐驾马冲了过来。
樊长玉心道不妙,赶紧用刀背将那名贼将拍下马去。
对面冲过来的不多不少,正好十六人。
樊长玉身后那十六名精锐以为对方是要一对一地打,纷纷催马上前。
但这几乎变成了一场单方面的屠.杀。
对面那十六人,招式恍若鬼魅,持枪拿剑的蓟州将士还没来得及近他们身,便已被刁钻又稳准的刀法砍下了头颅。
他们好似苦练多年的刽子手,挥出的每一刀都只为杀人。
樊长玉利用陌刀一寸长一寸强的优势,救下了一名离自己极近的将士,但对面的人刀刃一个翻转,樊长玉胳膊上就被拉出了长长一道口子。
她赶紧提刀逼退对方,隔出一个安全距离。
心口咚咚直跳,手心也全是冷汗,几乎握不稳刀柄。
樊长玉从没觉得死亡离自己这般近过,眼前这群人,不是会恐惧也会胆怯的普通人。
他们就像杀人机器一样,不知疲倦,也不怕痛。
身边的人在不断倒下,樊长玉砍到过一名敌军,那一刀几乎把他整个胳膊都给直接削断,对方却连惨叫都没发出一声,直接擦着她的刀身一滚,给她腰腹又添了一道血口子。
樊长玉单手撑刀,另一只手捂着自己腹部还在往外溢血的伤口,咬紧牙关看着一丈外将自己团团围住的十几人。
她已经发现他们的武功路数了,这些人对其他将士,都是怎么致命怎么来。
但刚才那个人,明明有机会直接取自己的性命,却把刀往她腰腹上抹。
她忽而明白过来,他们是想生擒自己。
眼皮往下坠落一颗汗珠子,樊长玉解下自己缠在手上的绑带,牢牢记在了腹部,止住鲜血。
对面的人似觉着她已是强.弩之末,并未在此时发难。
城楼上,谢五看得眼睛都红了,嘶声大喝:“那不是军中人,是专门驯养的死士,快开城门,让我出去助都尉一臂之力!”
何副将眼见那十几名精锐,顷刻间就被对方斩杀殆尽,也是心惊不已,然而此时开城门,无异于是给对方攻城之机。
他痛心道:“城门不能开,樊都尉和那十六名义士是为卢城百姓出去的,此时开城门,置城内数十万百姓的性命于何地?”
谢五看着下方被团团围住的樊长玉,想到樊长玉之前交代自己的那些话,恨恨锤了一记城墙。
最终,他似乎决定了什么,突然抬起头道:“拿绳索来!”
城楼下,樊长玉缠好腹部的伤口,又从战甲里取出一双鹿皮护腕扣在了自己手上。
那护腕她原准备扔了的,但是拔营赶来卢城时,她还是鬼使神差地揣进怀里了。
眼下倒也算是帮了自己大忙。
她两手重新握紧陌刀时,对面一名死士鬼魅般逼近,刀锋又要往她腰腹上抹,樊长玉抡圆了陌刀一舞,将人逼退,顺势在那人腹部划了一刀。
对方落地看了一眼身上的伤口,同其他死士彼此间给了一个眼神,突然齐齐发动,朝着樊长玉攻去。
城楼上的守军歇斯底里大骂道:“一群狗娘养的,十几个汉子打一个女人,也只有随家的走狗才做得出这等事!”
反贼的军阵里有细小的骚动,但战场上生死交锋的刹那分不出半点精力去管其他的,十几名死士对城楼上的唾骂充耳不闻,不断变换杀招。
樊长玉分不清糊在自己脸上的是血还是汗,她只全神贯注地看着持刀逼近的那些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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