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夫人与杀猪刀 第156章

作者:团子来袭 标签: 甜文 爽文 穿越重生

  他看向樊长玉:“你说得对,魏祁林若真背叛了老将军,你娘若知情,当第一个手刃他才对。”

  樊长玉则因为朱有常方才是话微微失神了一瞬。

  她记忆中的娘亲一直都是温婉柔和的,甚至连大声呵斥人的时候都少见,朱有常口中的她娘亲,是她从未见过的、却又灿若焰火的另一面。

  她微微莞尔,为那样的娘亲感到自豪,又为无论娘亲是何模样,她都再也见不到而伤怀。

  朱有常道:“我已听说了随家造反一事,要是随家当真知晓其中内幕,那岂不抓着了魏严的把柄?举旗造反的时候,就该大告天下才是。”

  这番话将樊长玉的思绪拉了回来。

  她道:“随家造反后不久,的确就有关于魏严设计了锦州血案的流言传出。”

  谢征就是听到了这样的流言,去查当年的事,才被魏严设计险些死在崇州战场上。

  樊长玉只觉那些琐碎的线索,似乎都慢慢串联了起来。

  朱有常当即就道:“那流言是随家放出去的?”

  樊长玉思量了许久,摇头道:“眼下没法确定,只能审完随家的下人再做定断。”

  朱有常之前的话其实也点醒了樊长玉,随家若是知晓当年的隐情,又证据确凿,为何不直接大告天下,揭露魏严的罪行。

  而是放出一些空口凭说的流言?

  再联想俞浅浅当初告诉她的话,樊长玉只能暂且推测出一种可能——随家在当年的锦州之案里,手脚也不干净!

  至于魏严为何留随家这个隐患至今,其原有就不得而知了。

  为了验证自己的猜测,樊长玉恨不能现在就回去提审被押送上京的随家仆役。

  她拜别朱有常后,匆匆出了院门,却只在门外的马车处瞧见了那个断了一腿一臂的中年男子。

  对方断了一臂,没法向她抱拳行礼,便只朝她颔首道:“奴谢忠,谢府家将,奉侯爷之命,在此等候将军,送将军回去。”

  仅凭“谢府家将”这几字,樊长玉便万不会把他当下人看待,猜到他那一腿一臂应当也是在战场上断的,心中敬意更多了几分。

  她也朝着谢忠略一点头,算是致意。

  因着谢征不在,她上马车时不免多问了句:“侯爷去了何处?”

  谢忠正单手拄拐牵着马缰,听到樊长玉的话,动作一顿,打量樊长玉几许后,稍作沉吟,头一回背着谢征做了僭越之事。

  他道:“今天乃夫人忌日,侯爷应当是去了谢氏陵园。”

  谢征是秘密回京的,白日里祭拜恐会叫暗中蹲点的人发现,故才专挑暮时过去。

  这个答案让樊长玉掀车帘的手一顿——谢征的种种反常之举,都找到答案了。

  她从来都没听他提起过关于谢夫人的一字半句,但听朱有常说了当年被关押的细节和谢夫人的赴死,樊长玉一个局外人都觉得难过,更何况谢征这个为人子的。

  他不愿告知自己这事,想来是不愿自己看见他某些时刻脆弱痛苦的模样。

  樊长玉抓着厚实车帘绸布的五指不自觉收紧,思索片刻,觉得还是该尊重谢征的决定。

  罢了,自己先回进奏院好了。

  谢忠似看出了樊长玉的决定,继续道:“血衣骑救走了朱将军,魏严已知晓侯爷现藏身于京中。我怕魏严会借此机会,在谢氏陵园设伏,让侯爷多带些人过去,但侯爷年年前去祭拜,都是只身一人,我又劝不动侯爷……”

  樊长玉眸色变了变,唇角微抿,沉默两息后,问谢忠:“您能送我去谢氏陵园吗?”

第134章

  暮色四合,从山腰吹来的风里已透着初冬的凉意。

  谢氏乃百年钟鸣鼎食之家,族中的陵园也独占了城郊半壁山。

  霜白的月光洒在青石板小径上,恍惚下过一场初雪似的。

  周遭坟茔林立,在夜里透出几分阴森,却有人踏着月色而来,手上的灯笼在冷风里摇曳,洒下迷滂滂一片昏黄。

  行至谢临山夫妇的合葬墓前,那人方才停下脚步,锦靴上的暗金绣纹在灯笼昏黄的光晕里忽明忽暗,难以辨清。

  边上提着食盒的老仆蹲下去,将食盒打开,把里边的贡品一一端出来,摆在墓前的石台上:“小姐,相爷来看您了,还带了您最喜欢吃的寿意苜蓿糕。”

  摆好三样贡品,老仆又拿出火折子和黄白冥纸,点燃后慢慢烧在墓前的炭盆里,絮絮叨叨:

  “大厨房里做寿意苜蓿糕的聂厨子,这两年来愈发老眼昏花了,从您出嫁至今,为着他擅做的这一道糕点,相爷便留用了他二十一载,再过两年,他约莫也做不动了,得请辞回家养老去了。”

  冥纸燃烧的火光盖过了灯笼的光晕,映出老仆眼底的沧桑和怅然。

  石碑上以行楷镌刻的字迹也清晰可辨起来,“护国大将军夫人魏绾之墓”几字尤为刺目。

  魏严肩头搭着银鼠皮披风,在明灭的火光里静静凝视着胞妹的坟茔,许久才对老仆说了句:“魏全,你下去吧。”

  老仆起身告退:“那老奴还是和往年一样,在山下的路口等相爷。”

  魏严微微颔首,老仆便将灯笼留在墓前,躬身退下了。

  风刮得大了些,吹动魏严披风的下摆,也将火盆里燃烧的冥纸吹得火星和纸灰四处飘散。

  魏严矮身捡起放在火盆边上一摞还未烧过的冥纸,撕开一点点扔进火盆里烧尽。

  他始终缄默,哪怕对着的是孤坟荒冢,也道不出一字半句的衷肠。

  谢征踏着凉薄如水的夜色走来时,瞧见的便是这样一幕。

  他站在十步开外,讽刺地扯了扯唇角,开口极尽冰冷与尖锐:“你逼死她,又年年今日都来看她,假惺惺地做给谁看?还是怕她在地底下也太安生了,才年年都来恶心她一次?”

  听到脚步声时,魏严便已知道了来人是谁。

  他侧对着谢征,眼皮都未曾抬一下,置若罔闻地将手中的冥纸全烧完了,才拂了拂衣襟上的灰烬起身。

  往回走快同谢征擦身而过时,方驻足留下一句:“我还以为,你藏头露尾数月,连在今日来此祭拜的胆量都没有了。”

  谢征眼皮一挑,视线冷若冰刀,映着月辉的脸,恍若覆了一层寒霜,他讥诮一扯唇角:“魏丞相深夜造访我谢氏陵园,就为看看本侯是否来进香?”

  他侧过脸,不无讽刺地道:“本侯自是不惧来此,需借分胆量再来的,是丞相吧?累累血债,终需还不是?”

  魏严斜目扫了谢征一眼,不辨喜怒,一言不发抬脚便要继续离去。

  他方走出两步,谢征神情冷郁地盯着不远处父母冷硬的墓碑,夜风吹动他额前的碎发,一双寒星似的眼里翻滚着戾气,他毫无征兆地拔剑,反手便朝魏严劈去,剑风磅礴,快如闪电。

  “叮——”

  一声令人牙酸的金属脆响在夜色中响起。

  短兵相接,长鸣锐响,锉出了火星子。

  隐匿在墓园四周的死士全现了身,如临大敌盯着谢征,将魏严牢牢护在了后方。

  谢征嘴角勾起一抹冷峭又讥讽的弧度,冷冷盯着立于十余名死士身后的魏严,抬起手中长剑:“你我之间,终归要做个了断,不若就在今日吧?”

  话落,他眼神一厉,忽地逼近一名死士,手中长剑在瞬息间连劈出数十记,火星四溢,巨大的力道震得那名死士虎口开裂,涌出的鲜血直接濡湿了刀柄,只得连连后退。

  谢征俊美的面容在这一刻狰狞恍若厉鬼,周身仿佛弥漫开了实质般的血煞之气,长剑在手中挥砍得只剩一道道残影,厉声质问魏严:“我爹拥护承德太子,阻了你的路,你便设计害死我爹。我娘发现了你的阴谋,你便连我娘也要杀?”

  最后一剑挥出,那名死士手中的长刀直接“叮”一声断为两截。

  他惊恐瞪大了双眼,却还是被余力不减的那一剑横腰劈中,抽搐着到底不起,身下慢慢晕开了猩红的血色。

  山风一吹,那股血腥味浓郁得令人反胃。

  其余死士愈发忌惮地盯着谢征。

  此番随魏严前来,都是天字号死士。

  魏府训养的天字号死士,放到军中甚至能媲美武将,在谢征手底下却没能撑过半刻钟。

  谢征持着滴血的长剑立在不远处,脸上也沾着细小的血沫子,让那张过分俊美的容颜只剩邪佞煞气。

  他问魏严:“这十七年里,你是怎么有脸来这里的?”

  风卷着那些燃为了灰烬的纸屑四处飘飞,玄色的衣袍裹出他挺拔的身影,仿佛和这浓稠的夜色融为了一体。

  魏严听着他字字珠玑的指控,一言不发。

  冥纸的灰烬飘落在他肩头,恍惚间,他本就斑白的两鬓,白发似乎更多了些。

  护在魏严身边的死士警惕盯着被其余死士拦住的谢征,对他道:“丞相,此地危险,卑职护送您先行一步离开?”

  魏严面却抬手示意那名死士退下。

  死士面上露出些许怔愣,但还是不敢违背魏严的意思,收剑退到了魏严身侧。

  魏严隔着两丈距离同谢征对视,眼底讳莫如深:“你恨我,是应该的。你不想着杀我,终有一日,我也会斩下你首级。只是你不该自负在此处同我交手。”

  他拂去肩头披风沾到的纸灰:“凭你一己之力,还灭不了我所有天字号的死士。你娘看着的,我也不会在此地为难你,扰她清净。”

  魏严转身朝着夜色更浓的青石板小径往前走。

  谢征持剑立在原地,忽地冷笑出声:“她活着的时候,你容不得她。她死了,你这般装模作样,真当她泉下还能有知?”

  魏严身形微顿,随即依旧没发一言地继续往前走了。

  围住谢征的死士们却不敢放松警惕,一个个握着刀柄的手心全是汗,生怕谢征再突然发难。

  在确定魏严走远后,才拿刀对着谢征,退出一定距离后方转身飞快地离去。

  整个陵园又成了一片死寂,因着已是初冬,连虫鸣声都不再有。

  一盏提灯在方才打斗时翻倒在地,纸糊的灯笼筐子和竹篾编的骨架都已燃烧殆尽,只剩泼洒在青石板上的灯油还在徐徐燃烧,偏蓝的细微火光照出谢征那张溅着血色的脸,像是镀上了一层苍寒的霜。

  他偏头看向不远处谢氏夫妇的坟墓,一动不动静立在那里,恍若一座雕像。

  往事一幕幕浮现在眼前,在魏府度过的那十六个年头的记忆,从未这般清晰过。

  从他五岁那年开始,每逢清明或是祭日,魏严都会带他来谢氏陵园,车夫和护卫皆留候在山下。

  魏严说,他母亲生前喜静,带太多人来这里,会扰了他母亲清净。

  他惧魏严的严厉,又恨母亲狠心抛下他而去,每次跪在墓前,除了焚冥纸叩首,再无别话。

  魏严亦是如此,他总是沉默着,来了这里,却又在墓前静立许久才肯离去。

  洒在地上的灯油燃尽了,那泛着蓝光的焰火“扑哧”一声熄灭。

  天地间除了那清冷的月辉,一丝旁的光亮也无了。

  谢征终于迈动脚步朝父母的墓前走去,看着镌刻在冰冷石碑上的“魏绾”二字,抬手抚了上去,低垂的眼睫浸着月光,在眼睑下方落下一层淡淡的阴影。

  压抑、阴沉、窒闷和仇恨像潮水一样裹挟了他,拽着他往无尽的深渊里坠。

  谢征垂在身侧的另一只手不自觉收拢,下颌骨咬紧,额角青筋都凸起一条,眼底隐约可见几丝猩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