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团子来袭
樊长玉心口狂跳,忙问:“我夫婿已经被带走了?军爷你当真没看错?”
识字的官兵看了一眼名册道:“你夫婿不是叫言正?”
听到这个名字时,樊长玉最后一丝希翼也没有了。
她哑声道:“是我夫婿。”
什长带着官兵继续去下一户敲门,樊长玉手脚发凉蹲坐在了院门口。
以言正的功夫,他要走官兵是不可能拦下他的。
他读了那么多书,还精通律法,是怕连累那九户乡邻,才甘愿被官兵押走的吧?
樊长玉想到屋中桌上她备的那一堆东西,还有前不久二人的不欢而散,心口愈发闷闷的难受,不知是愧疚还是其他的。
她枯坐了片刻,忽而想起了什么似的,抬起头问那正在敲门的官兵:“军爷,我夫婿现在何处?我还能再见他一面吗?他是在外边被带走的,我想给他拿些东西。”
官兵看了樊长玉一眼,道:“路上抓的那批已经押往县城去了,正要跟着大军前往卢城,你现在赶去还能不能追的上,就不知道了。”
樊长玉一听,道了谢,把长宁和俞宝儿托付给邻家大娘后,冲进屋里拎起桌上那一包东西,又往里边塞了两包陈皮糖,急急忙忙就往县城去。
她嫌牛车慢,直接找人借了一匹马,赶去县城门口时,却还是晚了一步,县城里先征的那一批兵已经随驻军往卢城去了。
除了征兵名册上的人,闲杂人等依然不能轻易进出清平县。
雪下得极大,樊长玉拎着那一大包东西牵着马站在城门口处,望着城门孔洞外边延伸向远处的官道。
心口的地方闷得厉害,她牵着马一言不发往回走。
路上被人撞到,包袱里的东西散落一地,樊长玉沉默着一样一样捡起来,捡到那两包陈皮糖时,她捻起一颗放进了嘴里。
她想,还好没追上,买的这两包陈皮糖太酸了,不如之前的甜。
便是给言正了,他大抵也是不喜欢吃的。
收拾好东西,樊长玉把包袱挂到马鞍上时,却把头抵在了马鞍上好一会儿。
怎么是这样收场的呢?
她是恼他的,可是连一句道别的话都没说,他就被征兵抓走,她总觉得好像自己亏欠了他。
回镇上时,正好遇上第二批押着新征上来的兵卒往县城去的官兵。
亲眷们一路哭哭啼啼相送,被征兵征上去的人一个个也是眼眶通红,连声让自家人别再送了。
樊长玉发现一把年纪的赵木匠竟然也在人群里。
她没忍住喊:“赵叔,怎地你也要去卢城?”
赵木匠皱巴着一张老脸,嘴里发苦道:“怪老头子选错了行,年轻时当兽医,年老了当木匠,那些军爷说,我去军中,能给战马看病,还能造城防器械。”
官兵们拿着鞭子驱赶着人群快些走。
樊长玉怕赵木匠一把年纪光是赶路就累死在路上,稍作犹豫便道:“赵叔,你把这马牵去!”
官兵见樊长玉走近,本要驱赶,一听说她是要送马,立马睁只眼闭只眼了。
马可是好东西,能驮人又能驮货物,一旦遇上袭击,骑马跑得快指不定还能捡回一条命。
赵木匠推拒:“这马可金贵着呢,哪里使得?”
樊长玉把马的缰绳递给了赵木匠,“您带上吧,包袱里的东西是我给言正准备的,我没追上他,赵叔你若是去了卢城,见到言正,帮我把这些东西给他。”
赵木匠一听,也不在推拒,心中也替这对小夫妻难过,说:“你放心,只要我这把老骨头还活着,一定把东西给你送到。”
樊长玉目送赵木匠走远,才徒步走回了镇上,取了银子结了买马的钱。
去赵大娘家接长宁和俞宝儿时,赵大娘听樊长玉给赵木匠买了匹马,一面哭一面对樊长玉说着感激的话。
征兵若是自家带去的马匹,那就是兵卒的私有财产,去了军营里,大多会被编入骑兵营。
便是身体差些的,不能去骑兵营,也不会被亏待。
樊长玉安抚了一番赵大娘,带着长宁和俞宝儿回家后,两个孩子似乎也因为家里少了个人,不闹腾了,樊长玉被这片寂静裹挟着,愈发觉得家里好像变得怪冷清的。
真奇怪,明明言正也不是话多的人。
为什么他不在了,突然哪哪都不一样了?
樊长玉去南屋收拾屋子,发现他用过的书案都很整洁,几乎不用她怎么整理。
书案一角放着一对皮质护腕,旁边还放着锉刀之类的工具,底下压着一张纸。
瞧着护腕大小,也不像是言正的。
樊长玉拿过一看,纸上只写了八个字“生辰欢喜,长乐无忧”。
之前言正问她生辰的记忆涌上心头,樊长玉突然觉得手上这双护腕似有千斤重。
她垂眸细细打量着,发现其中一只似被重新打磨过,扣到手腕上时,皮革的贴合度极好。
樊长玉再去解开护腕上的挂扣时,不知是手在轻微地发抖,还是往言正脸上狠揍了一拳的指节在隐隐作痛,以至于她试了好几次都没把护腕给解下来。
她索性不解了,靠在椅背上,看着手上的护腕发呆,心口莫名有些空落落的。
第54章
因为这场征兵,本就萧条的临安镇,集市更不复从前热闹。
新年也已经过去,除了红白喜事,几乎没人家中会杀猪,樊长玉倒是一下子闲下来了。
肉市生意也不好,不少肉铺都暂时关门了,因为清平县距离卢城不远,不少人心中惶惶,一些消息灵通的富商,甚至已经变卖产业往南边跑了。
樊长玉这两日一直在家中照顾两个孩子,她读书虽不多,《三字经》、《千字文》这些还是认全了的,本想教长宁和俞宝儿认字。
没想到俞宝儿小小年纪,字倒是已经认了不少,握着炭笔在地上写字时,写出来的字像模像样的。
长宁在旁的事上都比俞宝儿强,平时带着俞宝儿玩,也是俞宝儿听她的。
突然发现这个看起来呆呆的家伙读书写字比自己厉害,长宁很不服气,也不想着玩了,一直缠着樊长玉教她认字。
俞宝儿倒是很热心:“你要想学,我可以教你的。”
长宁揪着樊长玉的衣摆,用鼻子哼了一声,“我不跟你学,我有阿姐教我,等阿姐把会的字全交给我了,还有姐夫教我,我认字会比你还厉害的!”
樊长玉正在翻开《三字经》教长宁认今天的字,骤然听到她说起言正,有一瞬间失神。
都过去这么些天了,也不知道征上去的这些兵卒到了卢城没,这次征了好几万兵,赵木匠又是去当兽医兼木匠的,言正若是被编进步兵营,那赵木匠遇到他的机会就少得可怜。
他若是被选进了骑兵营,赵木匠打听到他的概率还能大一点。
长宁发现樊长玉拿着书久久没说话,轻轻晃了晃她的袖子:“阿姐,你怎么啦?”
樊长玉收敛了思绪,道:“没什么,来,咱们今天先认这五个字……”
笔墨纸砚金贵,樊长玉没拿给两个孩子霍霍,只用炭棍让他们在一块干净的石板上写字。
长宁闷头练字时,樊长玉就慢慢翻开言正做了细致批注的四书,她从《论语》开始看的,因为先前言正已教了她两篇的缘故,通篇又做了详细的注解,她看起来倒也没太吃力。
中午的时候,樊家的院门叫人敲响。
樊长玉去开门,见来者是俞浅浅,忙热情地要把人往屋里迎。
俞浅浅披着深色的斗篷,脸上虽带着笑,整个人却显得有些憔悴,她道:“长玉妹子,今日实在急,我就不进门去了,我是来带宝儿走的。”
俞宝儿听到俞浅浅声音的时候,就已从院子里跑了出来,抱着俞浅浅的腿仰起头高兴地喊“娘”。
俞浅浅摸了摸孩子,又对樊长玉道:“宝儿在这里的这些日子,实在是麻烦长玉妹子了。”
樊长玉忙说没什么。
俞浅浅没见着谢征,问了句:“前两日征兵,你夫婿也去卢城了?”
樊长玉应是,再次邀俞浅浅进屋子坐,俞浅浅依旧婉拒了。
她看着樊长玉,稍作犹豫道:“长玉妹子,不瞒你说,现在整个清平县的富商都已在走动关系,把家财往南边转移,我也把两座溢香楼折价盘出去了,城门那边已打点好了关系,酉时就要举家出城前往江南。卢城还不知守不守得住,长玉妹子你随我去江南吧,你要是担心你夫婿,等战事结束后,再回清平县来不迟。”
樊长玉总算是明白俞浅浅此行瞧着为何这般匆忙,她迟疑了片刻,婉拒道:“多谢掌柜的好意,但我家中还有诸多事情没安排好,我若是贸然走了,官府若是再有什么征税征粮的令颁下来,这巷子里跟我连坐的那九户人家可就遭殃了。”
相邻的十户人家,是不可随意迁居的,便是要迁居,也得去官府经办迁户文书,流程繁琐得紧。
她家之前发生了几起命案,她准备带着长宁去别处避风头,也少不得处置家产和办理文书这些,拖了好几天,直拖到官府结了这案文书都没办下来,后来不打算去外边躲躲藏藏过日子了,此事才暂且搁浅。
俞浅浅当然知道这紧要关头,封城令还没解,普通人家办这些文书有多难,她们商贾之流,也是给了那些当官的不少好处,才借着商队外出采买货物的由头批下了文书。
她用力握了握樊长玉的手,说:“我只是个商人,旁人我带不了,但你若是愿意跟我一起走,今日酉时,来城门便是。”
樊长玉点头道:“掌柜的心意我明白的。”
只是她眼下的确不能走,且不提那繁琐的迁户流程,单是赵木匠已经被征兵抓走了,只剩赵大娘一人,她也不能抛下赵大娘不管。
赵大娘就是她和长宁的半个姥姥。
俞浅浅见说不动樊长玉,也没再劝,低头对俞宝儿道:“宝儿,跟长玉姑姑和长宁妹妹道别了。”
俞宝儿知道俞浅浅前来是为了接自己,但没想到他们直接要离开清平县了,他转头看向樊长玉:“长玉姑姑再见。”
又看了看攥着樊长玉裙摆的长宁,说:“以后我教你认字。”
长宁不服气得很:“我认的字一定会比你多的!”
两个小孩子只顾着斗嘴,樊长玉和俞浅浅看了不由笑开,离别的伤感倒是淡了几分。
樊长玉牵着长宁的手送俞浅浅母子到巷子外的马车处。
俞宝儿都要上车了,却又蹬蹬蹬跑回来,把挂在脖子上的一块玉坠取下来拿给长宁:“这个给你。”
樊长玉忙说不可,对俞浅浅道:“这太贵重了些。”
俞浅浅倒是笑得温婉,道:“让宁娘收着吧,这孩子太孤单了,每次遇到个玩伴,要分别时都舍不得,会把自己最喜欢的东西给对方,多少是这孩子的一份心意。”
长宁见樊长玉点头了,才接过那玉坠。
她扯了扯衣角,看着俞宝儿说:“可我没什么东西给你啊。”
俞宝儿指了指她挂在小荷包上的一只草编蝈蝈,说:“我要这个。”
长宁算是樊长玉带大的,很多时候心眼实得很,她没见过玉,也不知道那东西贵重,不过白莹莹的很好看。
可是草编蝈蝈她也很喜欢,长宁小小地纠结了一下,觉得俞宝儿好像是真的很喜欢那只草编蝈蝈,还是解下来给他了。
她说:“这是赵叔被抓走前给我编的蝈蝈,赵叔去军中了,以后也没人给我编蝈蝈了,你要好好留着,以后要是不想要了,就拿着蝈蝈回来跟我换你的小坠子。”
俞宝儿说:“我会留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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