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悬九
他低声叹了一句,嗓音因为整日未曾开口,而显得沙哑低沉。
陆枢行还记得,昨夜时他不顾体内的各种限制,强行催动黑火顺着落雷直冲而上的场景。
极端的痛楚,与爆发的扭曲快意。
什么天道意志,什么轮回转世。
装得比谁都高尚,最后还不是在黑火下挣扎畏惧。
陆枢行面露毫不掩饰的讽意。嗓子一阵发痒,他偏头咳了几声,才发现眼下所处的陌生环境。
他似是躺在一张有些窄小的床榻上,周围到处都是刺鼻难闻的净化粉尘气息,不远处还隐隐传来他最为熟悉的血腥与死气。
人体,日薄西山的死气。
陆枢行眼中流露出厌恶。
紧接着,他刚想要动作,却察觉到就在对面的另一张床榻上,未点亮烛火的黑暗中,竟是还坐着一人影。
几乎在借着月光看清那人面目的瞬间,陆枢行脑中不受控制般闪过一些画面。
在漫天落雷的极端震慑下,他都只是凭借着黑火只身强撑着。而那看似不堪一击的师妹却以剑指天,睁开的眼瞳在惊雷中熠熠生辉。
师妹说,“我从未被任何人选中过,也没有任何人会选我。”
师妹说,“天道是狗屎。”
最后,师妹说——“我跟你站在同一边,魔头。”
“……”
陆枢行侧身想要从床榻上翻起的动作顿住,几乎以一个有些狼狈的姿势僵停在原地。
反应过后,他唾骂自己一声,想着现在一定蠢透了,就跟那白天的愚蒙师兄一样蠢。
“呵,我还当是谁。”
魔头清了清嗓子,顺势换了个姿势斜倚在床头,视线一眨不眨地锁定在黑暗中的身影上。“命还真是大,挨了那四九天劫,现在还能活蹦乱跳的?”
下一秒,陆枢行看见岁杳的脸出现在床榻边上。
她未对自己的刻意讽刺做出任何反应,只是轻咳一声,缓缓张开嘴唇。
陆枢行顿时反应过来,岁杳这是又要开口诅咒自己!
他目光冷冽下来,一时全身肌肉都开始紧绷着,几乎控制不住暴动的灵根。
岁杳在月光下望着他,却开口这样说道:
【把你身上的钱都掏出来。】
陆枢行:“……”
这句言灵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诅咒,尤其是在血契绑定作用下,陆枢行几乎下意识地便顺着话语翻动起储物袋。
偏偏口中仍不依不饶,“怎么,现在都落魄成这样了?那蠢货连日常开销都不能保障吗……呵,也是难为你还能忍受他到现在,毕竟,这可是他唯一的优点了。”
岁杳还是没搭理他,径直抬手接过钱袋,在掌心掂量两下。
从睁开眼睛到现在,竟是除了被当做取款钱庄外就没听到一句舒心的话。陆枢行眯起血红的眼睛,当即翻身想要从床榻下来。
“喂,当真以为我脾气太好了?你……”
下一秒,岁杳仔细收起钱袋,竟是向前一个箭步拉近了两人之间的距离!
陆枢行瞳孔紧缩一瞬,眼睁睁看着她抬手抚上自己面庞,掌心柔软温度紧贴着皮肤,连带着接触到的那一片位置都滚烫起来。
“你……”
感受到耳边心如擂鼓般的震动,陆枢行一瞬间放空的脑中下意识辱骂那不争气的蠢货。除此之外,身体却僵硬得像块石头,竟是就这样牢牢生了根似的坐在床上一动不动。
“别说话。”
岁杳一手按在魔头肩膀上,一手死死蒙住他的口鼻。
浸透了药物的布巾顺着呼吸摄入鼻腔,她手腕发力,按在陆枢行肩膀上向后一推,“睡吧。”
“……”
第二日,是夜。
魔头在第一缕从窗口投入的月光下睁开眼睛,他花了一秒钟快速回忆昨晚的场景,脸色顿时黑了下来。
爬起来就想要去抓人,下一秒,却见罪魁祸首竟是不躲不避地站在他床头,以与昨日时一模一样的神情垂眼望过来。
“……”
陆枢行心中警铃大作,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翻身而起,竟是仗着身型优势一把抢过岁杳手中的东西!
“哼,同样的小把戏,还想玩第二次?”
陆枢行捏着湿润的手帕,在掌心甩了甩,“真以为我还会上你的当吗?”
被抢了东西,岁杳也不恼,维持着原先的姿势站定在床边,还算好心地出言提醒道:“你最好坐下来,别站着。”
魔头轻蔑地笑出声,“怎么?小伎俩都被人看穿了,你还能将我怎么着?”
岁杳:“你快别甩那帕子了,那是我刚才擦鼻涕的。”
“……”
“还想骗我?”陆枢行看她一眼,“这不好好的吗?”
岁杳:“那你猜我为什么擦鼻涕?”
“?”
一缕微风顺着窗沿缝隙吹进来,有细微的、熟悉的药物气味在室内蔓延。
岁杳微笑着取出鼻塞,看着魔头小腿一软,向后栽倒在床榻上。
“睡你的吧。”
第38章 不要忘记过去的自己
两天前, 岁杳接到了宣灵尊者的传音符。
那只以灵气催动的小鸟停在医馆房间的窗框边,蹦跶着跳进岁杳掌心,便瞬间化成一枚信封样式的玉简。
宣灵尊者暴躁的嗓音从中传出来, “那竖子人醒了吗?!你们老实告诉我,几天之前在剑阁雪山上, 这小兔崽子到底做了什么好事!现在那管事弟子的家眷竟是都亲自找上山了,说他手脚筋都被人给挑断,两条腿彻底废了!”
岁杳想起来,她第一次看见魔头的时候,对方正在雪山上杀人。
那管事弟子曾经羞辱过陆枢行, 以脚底碾过其身体, 所以魔头便割断了他的两条腿。本来应该是杀了的,可那个时候,岁杳突然被传送到雪山上,打断了那场暴行。
宣灵尊者说,现在那弟子以及其家眷暂时被留在五行峰上,闹着要百万上品灵石的赔偿。岁杳心道, 那照这样说的话, 陆枢行也不得赔给自己个百八十万的,当做精神损失。
她叹了口气, 回了封传音信给宣灵尊者。
确实是那管事弟子羞辱挑衅在先, 但魔头把人家两条小腿都给割开了,这是怎么也赖不掉的事实。
回信过去之后,甚至不到一炷香的时间,熟悉的传音小鸟再度出现在窗沿上。
这一次, 宣灵尊者在信中破口大骂他足足一刻钟, 还特意叮嘱岁杳, 等到那逆子醒来之后再给他循环放三遍,岁杳同意了。
紧接着,这名在“养徒弟”一事上一帆风顺了大半辈子、此刻终于迎来报应的尊者长叹一声,对她道:“你暂时与那臭小子待在山下吧,等到这边安定好所有闹事的人,再回来参与内门弟子授牌仪式。”
岁杳答应了。
不用回去山头,她乐得轻松,更不用每天晚上都提心吊胆着,魔头会不会提着砍刀从五行峰一直砍到衔日楼。
可再也没有比在医馆更加轻松的日子了。岁杳只需要每天晚上,提前备好麻药等在陆枢行昏睡的床榻边,魔头敢睁开眼睛,她就给人药倒,两眼一闭彻底省事。
白天,岁杳就自己在边上研究那枚讲五行灵根修炼的玉简。
晚上,她就按照玉简中的方法吸收灵气,顺便抽出一点时间算计魔头,将魔头药倒,紧接着回去继续修炼。
要不是眼见着陆枢行昏睡的时间越来越长,医馆其他人看她的眼神也越来越奇怪,这种好日子岁杳能坚持个十年半载也不厌烦的。
第三日,淩霖终于忍无可忍地推开他们的房门。
“我说,你该不会是想要在我们医馆闹事吧?”医修少女瞪眼看向正盘腿引气的岁杳,“都三天了!正常人在第一天的时候就能醒了,我们配的药剂可从未出过问题。”
岁杳睁开眼睛,认真道:“不是你们的问题,陆枢行只是睡着了。”
淩霖:“……他整张脸都在发青诶!”
岁杳:“他太激动了,梦到了高兴的事情。”
淩霖:“……”
淩霖深吸一口气,不再听她满嘴跑火车的瞎话,从旁边的药柜中取出一枚药囊在火上一熏,放置在陆枢行的鼻下。
不到片刻,仰躺着的人突然剧烈咳嗽起来。陆枢行以拳抵唇,边咳喘着边起身,目睹眼前的陌生场景,一时都没反应过来。
“你终于醒了。”
岁杳假惺惺地在边上道:“手术很成功。”
淩霖:“……”
出于医者的道德,她还是开口提醒了一句,“这类麻醉药物有一定的成瘾性,并且,连续且长时间地服用,很可能就此产生抗药性。”
陆枢行怔了一瞬,干哑的喉咙咽了咽,“我这是……被人敷以麻药晕了三天?”
“……”淩霖无声看了岁杳一眼。
两人还没开口,就见那头陆枢行舒展一番有些僵硬的肌肉,抬眼望过来。
“师妹,”他目光灼灼地看过来,“多谢这些日子你无微不至的照料。是师兄不争气,连累了你,这些天你一定累坏了吧!”
淩霖:……你没事吧?
也没听说东璃首徒陆枢行竟是这种德性啊!
淩霖在心中翻了无数个白眼,没好气地将这对师兄妹给“请”了出去。
与岁杳擦肩而过的瞬间,她似是嗅闻到一股什么气味。
“等等,你最近有没有在服用一些炼体药物?”
岁杳摇摇头,“没有。”
“……是我感觉错了?”淩霖下意识皱了皱眉,“没事了,你们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