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悬九
别人好奇发问的时候,残月刀是这样回答的。
“我在他身上看见了年轻时候的自己,觉得亲近,于是想要跟他做朋友。”
这种荒唐话语没有人会相信,但是日子久了,几乎整个离难界都看见过残月刀像是变了个人似的,有宝贝先给陆枢行留着,拿到赏金先分陆枢行一半,甚至看对方一直没有像样的武器,连自己的弯刀,都愿意分享出去给他用。
要知道,先前有个同他相好的女魔修,撒娇要玩一下那柄弯刀,结果被他眼睛眨都不眨地用刀抹了脖子,即使他们上一秒还在情意浓浓地亲热。
赏银猎手之间是可以绑定为队伍的,而一般都是磨合多年,配合默契且观念一致的搭档才会互相绑定。像是那时积分排名第一位的,便是一对邪修兄弟,他二人凭借一手法器融合技能,在离难界神挡杀神,连当权者都要避其锋芒。
于是那个时候,所有人都以为,残月刀是想要找一名搭档,才会这样费尽心思地讨好另一个人。
至于陆枢行有没有因此而动容,岁杳不好说,她只是看到对方掐着残月刀脖子放火的时候,手段极其残忍,似乎并没有拿人手短的任何顾忌。
而每当这个时候,已是出窍修为的残月刀也不生气,只是苦口婆心地劝他道“一个人的赏银猎手是走不下去的,想要在离难界立足,你需要一个搭档。”
就这样日积月累,一向反复无常的残月刀竟是在陆枢行身边坚持了有将近半年的时间。
他们几乎踏遍了离难界的每一寸土地,无论是如何困难的任务目标,都逃不过两人的残酷手段。逐渐的,修士们一看到那弯刀与黑火同时出现,便条件反射地逃跑,不愿落入两个行事无常的疯子手中。
再后来,终于在某一天清晨,伤势已经恢复大半的陆枢行忍无可忍,想要杀了这个聒噪的跟屁虫。
他手中的黑火尽数朝着要害处而倾泻,然而就在最后一秒,残月刀手中的武器坠落在地上,他面露极端痛苦。
残月刀说道:“世人都不理解你,我懂这种感受,因为我曾经也像你一样,觉得自己的人生烂透了。我做这些事情,倒不是求你回报,我只不过是……想要拉你一把,就当是还了在多年前,我同样也迫切希望有人能够拉我一把的愿望。”
“那时候我从云端坠落到地狱,没有人向我伸出手。所以今日,我朝你伸手,你就当我是在救曾经的我自己。”
“……”
陆枢行手中的火顿了一秒。
就是这一秒的教训,当许久之后,陆枢行杀出了离难界,又一路杀上九重天,他的手段愈发狠厉,他的火再也没有犹豫过一分一毫。
因为在那一秒钟之内,陆枢行与岁杳同时验证了那条传闻是正确的。
残月刀的法器,一共有两柄。分是新月,合则满月。
其中的那一柄新月弯刀,贯穿了陆枢行的胸膛,在熊熊烈火的簇拥下,剜出一颗破损不堪的心脏。
“哈,还以为这次能坚持得久一点呢,也不过如此嘛。”
残月刀脚尖踢了踢栽倒在血泊中的身体,弯腰捡起地上的另一柄残刀,将之合二为一。
“还说是什么从聻底爬出来的仙家堕魔者,这般作态,可真是令我失望。”
他说着,随手递交了任务令牌,打着哈欠慢悠悠地走出了沼地。
“又完成了一个……唉,这日子,可真是越来越没劲咯。”
那个时候,以魂体状态游荡在大陆上,岁杳沉默看着残月刀离去,再随后,满地黑火蠕动着运转,再一次以散落的残破身躯拼接成狰狞人形。
这场面在聻狱里的时候她已经见过无数次了,陆枢行曾经被肢解,被抽筋剥皮,但只要体内的黑火依然存在,他就能凭着永不熄灭的腌臜存在,将肉块重新黏合拼接成人形吊着口气继续杀。
而这一次,重新聚拢的人形从沼地中爬出来,那张可怖而狰狞的面孔上没有任何情绪。
岁杳沉默地看着他。
如果不是微弱的生命特征,她真要以为重新爬起来的是一只什么丧失人为情感的怪物。
已经历过种种残酷事件,岁杳并不认为残月刀的这次背叛给陆枢行造成了多大的心理伤害。
她只是在想,最终,还是没有人朝他伸出过手。
哪怕一次也没有。
“……”
此时此刻,岁杳的目光同边境线上的残月刀短暂对上一瞬,她叹了口气,回过头,看向身后的魔头。
陆枢行脸上并没有什么过于起伏的情绪,除了蠢蠢欲动的暴戾黑火,是他一贯对于仇人的态度,其余的再无特别。
注意到岁杳的目光,他垂眼看过来,“怎么?”
岁杳实话实说,“我觉得你真挺不容易的。”
“哈。”
陆枢行嗤笑一声,“我已经不会信从你嘴里说出来的任何好话了,现在再想讨好我,晚了。”
岁杳却道:“麓山秘境的修为上限是元婴末期,所以残月刀现在的修为就在这之间。”
“你怎么会认识……”
魔头的话语堵在喉咙口,他看见岁杳张口吞了枚丹药,平静道:“我能忍受的痛楚极限在一刻钟,所以,你最好在这段时间内,解决完。”
第67章 正道出了个魔修?
“真的不打算出来吗?诶, 也未免太无聊了吧……”
一名打扮夸张的修士高声朝着这边道,“大家相遇即是缘嘛,聚在一起交流一下目前信息, 不也是好事吗?干吗见到人就躲起来呀,你们这些大宗门出来的弟子当真如此胆小怕事?”
曲含清忍无可忍, 当即以扩音术法骂道:“哪有你们一上来就动手的?还说什么交流信息,分明是想要别人的命!”
这话一出,那帮人非但没有任何反省的意思,反而你一言我一语地笑开,站在残月刀身边, 那名打扮张扬的修士更是笑得倒在旁人肩膀上。
“哎呀呀, 小姑娘,我们哪敢真的在正道眼皮子底下动手呀?只是一个小小的玩笑罢了,不要这么较真呢。”
“就是啊,你们各大宗的人还在秘境外头守着,万一发生个什么好歹,我们也无法顺利离开麓山境。只是想开个玩笑而已, 怎么还真生气了?”
曲含清嘴唇嗫嚅了两句骂人, 片刻抬手将那大门口的防御阵法又加固了些,凝眉道:“我看, 这些人倒不像是完全来自魔域, 反而有点像……”
“赏银猎手。”
另一边,仓濂接过话头,他总算是不再惦记着那和平谈判的想法,肃然道:“在一开始, 我们千机门的队伍正是因为碰上了一队行事无常的散修, 我才会与队伍走散, 落入到顾辞舟的算计中去的。而根据那队人的谈话信息,他们是接取了麓山秘境任务的赏银猎手,好像说是……有人花大价钱,颁布了一条悬赏,要人从麓山秘境中带什么东西出来。”
“我就说怎么会遇到他们!”
曲含清又是狠狠骂了一句,“也就是麓山秘境他们才敢来,要换成平日里那些大宗族举办的大型历练,这帮老鼠们怕是连头都不敢露吧。”
岁杳在边上安静听了一会,才重新抬眼,将注意力落在骤然沉默下去的魔头身上。
“怎么了?”
她轻声问道,“平时一有机会见血,你跟个脱缰野马似的拉都拉不住就冲上去了,现在反倒扭捏起来?”
陆枢行嘴唇动了动,但是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岁杳于是又猜到,“是不是因为打不过啊?”
“怎么可能?!”
瞬间陆枢行怒气冲冲地反驳道,说完这话,他无声瞪视岁杳片刻,强调道:“我一只手都能把那杂碎抽筋扒皮。”
岁杳:“梦里啥都有。”
“……啧。”
陆枢行狠狠拧了拧眉,不过倒也难得没有跳脚,只是呲牙看了她一会,“你为什么会认出残月刀的身份?他是离难界的赏银猎手,无论如何,一个从未怎么离开过宗门的弟子根本不可能知晓他的信息。”
说道这里,他话语顿了片刻,目光也随之沉下来。
“难道你之前……”
“你就当我是梦到的吧。”
岁杳摇摇头,“我跟残月刀倒是一点关系也没,别瞎猜。”
他们这头说着话,那一边,赏银猎手们显然已陷入某种怪异的亢奋情绪中。
不断有攻击术法顺着某些人嘶嘶怪叫着的声音,一连串地炸开在府邸的大门前。而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是,其中两名修士竟是在身后拖着沉重而可怖的剔骨刀,一步一步地在叫喊与大笑声中朝着他们的位置走来。
“捉迷藏咯!”
人群中传来一阵诡异的嗓音,“由我们这边先扮‘鬼’,至于被抓住的小可怜么,嘻嘻嘻嘻嘻……”
剔骨刀在地面上拖曳出令人牙酸的摩擦声,仅一门之隔的房间内,曲含清与仓濂的神情无比难看。
“小土跟有效屏障只能够挡住他们一时。”
曲含清手握唤灵符,快速道:“现在等于说我们跟他们一起被关在了这处区域,只进不出……快想想办法。”
仓濂凝神注视片刻后道:“他们的队伍中,竟有三人抵达元婴修为。”
“……”
“去吧。”
岁杳见到那一瞬间,从魔头脸上展露出来的恨意与杀戮欲望,她再次说道:“一刻钟,早去早回。”
在另二人的惊异神情下,陆枢行沉默起身,阴晦着神情推开了那扇门扉。
“不是,等等……”
仓濂忙道:“纵使陆道友天赋惊人,如此年纪已是元婴修为,可、可是即便如此也无法以一敌三啊!”
回应他的,只有大门被重新关上的声音。
岁杳站定在建筑投下的阴影中,她手腕有些微不可察的战栗,但是被很好地掩饰过去,只有离得最近的曲含清察觉到了一丝端倪。
深吸口气,她又往口中塞了枚固元丹,在充斥着破败腐朽气息的府邸一层找了处相对干净地坐下。
“……所以我们现在,怎么办?”
曲含清目光在迫切想要冲出去的仓濂与安静坐下的岁杳身上转了一圈,果断走过去站在岁杳边上,“你有什么打算?”
岁杳合上眼睑,口中道:“陆枢行会解决掉为首的那个人,而我们要做的,是对付剩下的那两名元婴修士。”
曲含清皱了皱眉,“三个金丹修士,根本无法与他们抗衡。”
“总得试试。”
“好吧。”
曲含清叹了一声,将自己临行前从她娘那顺的百宝袋一股脑拿了出来,“我手头还有只风火青鸾兽,跟这些,全部都在这里了……对了,你现在打坐是在干什么,这也是计划的一部分吗?”
岁杳:“为了等会防止大头朝下栽倒,那很丢脸。”
曲含清:“?”
下一秒,一直守在门边上的仓濂惊呼一声:“陆道友小心!”
只见陆枢行的背影瞬间淹没在桀桀怪笑与一众炸开的术法中,与此同时,荒野上猛地掀起一片爆裂火海!
就算是障眼术也遮蔽不住从他眼瞳中一并烧起来的猩红,为首的残月刀脸上挂着的轻笑神情骤变,不可置信地祭出圆月状弯刀抵在身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