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悬九
楹华仙姑原本脸上的躁动怒意消散了些许,单手叉腰,饶有兴致地打量了她一会,“你还挺有意思的,岁杳,我记住了。”
“……咳,楹华,差不多行了。”
终于,一名衔日楼的代理长老看不下去,轻咳一声将话题又扯回来,“今日,将你们二人喊来,主要是想记录并核对一下当时在麓山境发生的事件细节。你们也知道,刚发生了那样的悲剧,所以……”
——“在秘境中,你们是何时碰上辞舟的队伍,又是何时分别的?”
突然代理长老的解释话语被打断,一道苍老而难掩疲惫的声音响起,众人纷纷朝着高位处颔首噤声。
东璃派的掌门人,被誉为当世棋神的那位子湛尊者,此刻靠坐在椅背上朝他们开口道。
虽然平日里他就是鬓须花白的老者形象,眼下,竟是从中更添几分衰败之感,颇有些油尽灯枯的颓然。
大概是一时接受不了亲传徒弟逝去的噩耗,再加上先前,不断的冲击瓶颈失败所致的心魔影响,子湛尊者如今看上去真的不像是一名大宗的掌门人。
岁杳余光瞥了眼满脸写着讽刺与轻蔑意味的魔头,知道如今他能乖乖站在那里不主动闹事已经是难得了,不能指望太多。
她清了清嗓子,迎上棋神子湛的目光,简单将麓山秘境中的事件经过概括了一遍。
“前辈,是顾辞舟自己道心受阻,从而堕魔。”
复述到最后,岁杳站在一众长老峰主的面前这样道,语气中丝毫没有怯意,“与我,与陆师兄没有干系。”
“咳,行了,这位岁杳小友啊,掌门都没说要制你们的罪呢,只是照例问问罢了。毕竟弟子堕魔不是小事,之后还是需要当时的在场者们不断核对细节,早日帮助我们查明真相的。”
似是见子湛尊者的神情不对,另一边的长老连忙打圆场,“好了,时间也不早了,你二人再递交一下有关于秘境历练的令牌信息,今天就可以回去了。”
见状,宣灵尊者也连忙起身,行至子湛边上作势要帮他捏肩放松,“赶紧登记完,臭小子你就带着人回去吧,别在这碍眼了!走、走……”
他不断朝着陆枢行这边使眼色,可惜,对上魔头,某种意义上算是媚眼抛给瞎子看。
还是楹华仙姑嗤笑一声,看不下去这场闹剧似的扬声道:“老娘早说过了,无论在什么地方,正道弟子堕魔都是件足以让宗门被钉上一段时间耻辱柱的事情!子湛,真的很同情你,但是你也不能将气撒在两个小辈身上,你亲传徒弟自己堕魔,还残害同门,已经够让人诟病的了,要是再传出去因为此事而责罚其他弟子,你让外人怎么看我东璃派么!”
“你也少说两句,少说两句吧!”
眼看着掌门的情绪骤然波动,边上几名长老更是头大无比,拼命朝着楹华仙姑打手势,“赶紧走,赶紧带着人走……”
“嗤,行,人我就先带走了。你们这帮老匹夫,自己纠结去吧。”
楹华仙姑一甩袖子,也不多留恋,当即揽着岁杳朝议事厅外走,“走,咱不跟他们计较。你跟宣灵他徒弟也大可放心,这事没道理怪罪到你们头上。”
岁杳连忙扯了陆枢行一把,生怕他又不知道闹什么别扭不肯出来。
而见状,楹华仙姑眯起眼睛,视线在两人之间转了好几圈。
“话说回来,岁杳。”
她倒是并没有直接出言调侃什么,而是开口道:“你知不知道,再过几月,便是殷虚界的秋月宴开场?届时,不只是上封都陆家会出席,那些来自各地的世家修士,都将来参与这场空前盛会。”
第78章 秋月宴往事
秋月宴?
岁杳在脑中回忆了片刻, 楹华仙姑说得,应该是大陆上每逢百年举办一次的大型庆典。宴会的场地由各大地区域提前申请,而在今年作为东道主的, 是西南一带、以矿产资源延炼与出口而发展起来的殷虚界。
没记错的话,神匠聂氏, 也就是当年在那场事故中肉身将死、独留一丝魂魄残存于世的聂岚,他的本家便是在殷虚界。
“……秋月宴?”
似是感受到岁杳的心理活动,聂岚沉默片刻,长长地叹息了一声,“唔, 上一次听到这个词, 还是在百年之前了。这么想想,时间过得可真快啊,我刚回到家族、从长辈手中接过传承就好像是昨天发生的事情一样,而相似的庆宴典礼,如今再回看,却已然是两幅光景。”
岁杳静静地听着, 也没说什么安慰的话, 只是道:“抽空我会去聂家看看。”
“唉……多谢你了,小友, 若不是有你, 我到现在还被困在那把剑中,无处可去呢。”
不过说回来,楹华仙姑既然这样问了,说明她此次也会前往殷虚界参与那场空前盛会。
岁杳已经不太记得那时候作为东璃派代表而出席的名单了, 毕竟秋月宴开场的时候, 她正泡在水牢中跟浮游生物进行精神方面的交流。
但是后来她从书中得知, 于那场百年难遇的盛会之上,有大批魔修勾结内部修士,扮作正道人士混入其中制造骚乱,并且趁机掳走了一批年轻弟子们。
被掳走的弟子大多数是正道大宗的直系或内门弟子,魔域的那位尊上以此为要挟,要求正道开放大陆边境的权限,并且让出东南边境十座城池,作为魔域连通内陆的中转站,允许一切商业来往与纠纷。
可悲的是,双方僵持了足足数月的时间,最终在两地接壤的边境地带,谈判失败,一共三十二名正道弟子被残忍杀害,尸体就堆到了边境线那条河谷之下。
这也为再后来爆发的那场大陆混战埋下了铺垫。
而就在此时此刻,走在前头的楹华仙姑不知是察觉到什么,脚下步子一顿,回过头去望向他二人。
“说起来,宣灵他徒弟,你这次赴宴,是准备作为我东璃代表出席,还是跟你那老爹一同去?”
楹华仙姑摸了摸下巴,分析道:“我估摸着吧,子湛那老头现在对你的意见还是挺大的,短短几个月根本释怀不了。为了避免撞枪口上,像这种涉及到宗门的大型活动,你还是低调点少参与为好。”
魔头有些不耐地掀了掀眼皮,“不过是群喜欢装腔作势的蝼蚁们的聚会,就这种不入流的宴席,一堆蠢货也挣着抢着要名额?”
楹华仙姑口中的话音顿住,盯着他看了许久。
“啧,虽然你说得也没错,但是这种语气莫名让老娘很不爽。”
就在聂岚开始再一次捏把冷汗的时刻,楹华仙姑皱眉叉腰,朝边上的岁杳求证道:“不过难道是我记错了?宣灵他徒弟以前也是这种性格吗,没怎么关注过。”
一时间,顶着对方与魔头同时看过来的目光,岁杳面不改色道:“哦,他一直是这样。”
楹华仙姑又是狐疑地打量了陆枢行好几眼。
不过算是谢天谢地,她并没有在这件事上坚持太久,疑惑了一会便随它去了。
“行吧,那我就送到这里了,你俩慢走哈。”
楹华仙姑毫不在乎形象地在原地伸了个懒腰,“对了,岁杳啊,要是你想去今年的秋月宴,跟我说一声就行,我给你塞进名单里。你这般年纪的小弟子,出去见见市面也好,那边碰上的都是各大宗的年轻才俊,而且也不像是你们外出历练一样是彼此竞争关系,这次是个好机会啊。”
岁杳拱了拱手同她道别,“多谢前辈,我再考虑一下。”
“行,你考虑好了跟我说啊!”
目送着楹华仙姑的背影逐渐消失在月色里,剩下的两人站在衔日楼的通行枢纽处等云来。几乎是在刚捏诀召唤的同一时间,陆枢行猛地扭过头来。
“就这还要考、虑、考、虑?”
他加重语气,没好气道:“谁知道这宴会参与的都是些什么牛鬼蛇神,你真以为是什么好玩的事情?告诉你,全程无趣得要死,就是些自命不凡的蠢货们在那高谈阔论,你怎么会想要去这种地方?”
岁杳直接左耳朵进右耳朵出,仰着头兀自等云来。
“……你有没有听我说话!?”
果不其然,自然忽略根本等不来魔头闭嘴,反而等来了对方更加恼火的跳脚。岁杳终于将目光从云层之上收回来,无奈瞥了他一眼。
“今年你不作为东璃弟子的身份去,作为陆家长子,也总是要出席的。”
“关我什么事?”陆枢行下意识反驳她,“现在说得是你!那女人敢说你还真敢答应啊,也不看看那里是什么蠢材汇聚地。”
岁杳:“难不成让你一个人去?”
更别提这一次的秋月宴中极大可能会走上原剧情的老路,到时候被凶残弑杀的魔修一刺激,魔头百分之八十又要发病。就算陆师兄已经知道了他的存在,也会想办法进行手段控制,但是介于先前的种种迹象来看,陆师兄也并不是全然的安全。
岁杳后来想了想,觉得这趟秋月宴,自己还真是非去不可了。
魔头的因素只是其一,还有一层重要的计划,她得赶紧想办法帮聂岚回归肉身。
麓山秘境的塌陷衰败,更加加剧了她心中的危机感。岁杳迫切需要能够掌控在自己手中的力量,以至于到时候真的面对难以想象的敌人时,不会一点挣扎也做不出来。
而且,魔修,顾辞舟正是因为感染了魔气才会变异成“魇”的。
那么,间接导致了顾辞舟惨死的魔修,与在秋月宴中谋划作乱的魔修,会不会是同一批?
“……”
这话说出口之后,魔头顿时又在那哼哼唧唧地开始说一些“谁要你管啊”之类的话来。岁杳已经充分掌握了面对两个陆枢行时的谈话技巧,此刻也不做声,只是催动腾云朝着五行峰的方向而去。
就差几步路的竹院拐角,岁杳叮嘱了一句魔头让他晚上关好门窗,接着换来对方一声嗤笑。
“哈,你以为我是什么,独居老太太吗?”
“我是怕你吓着外面的人。”
岁杳快速道,赶在对方火冒三丈之前,啪的几声抬手在陆师兄的屋子周围贴了一圈符箓。
宣灵尊者亲自开的光,这下子魔头晚上要是杀瘾犯了或者是有什么其他突发状况,她能第一时间得知,从隔壁院子赶过来也很快。
伴着身后还在喋喋不休的抱怨声,岁杳挥挥手,快步回到了自己的屋子内。
里面还是保留着临走时的样子没被动过,她扯下四面墙壁上贴着的自动清洁符箓,就见其中还夹杂着一张留音纸,下方落款是一个“宋”字。
“杳杳,我回本家去处理事情啦,后面又要准备参加秋月宴,估计这几个月都不会回宗门了。跟你说一声,你要是从秘境中出来了,不用花时间来找我哦。对了,若是你到时候也想来殷虚界,直接去我们幽州宋家的客栈找我就行,我带你进去,就不用跟宗门一起啦。”
触发留音纸,宋黎弯的声音顿时传了出来。
岁杳站在原地一字一句地听完,将失去作用的符纸仔细叠好收进柜子中,又另起一卷,开始计划构思起来。
大致将目前所掌握的信息复盘罗列了一遍,她突然想起什么,从储物袋的最底下掏出那枚麓山秘境的传承圆球。
圆球跟黯淡下来的符纸一样,已经失去了最基本的功效,但是依然能够从残留的那一丝波动中,搜寻到发生在麓山境过往的历史。
还在惦记着顾辞舟的事情,岁杳将自己进入秘境遇到对方的那一刻起,到之后的所有画面快速在脑中过了一遍。
除了一些未被注意到的、并不怎么重要的细节,其余的过程与她记忆中均无太大差别。顾辞舟当时陷害仓濂的时候,身上所流露出来的魔气也并不纯粹,不像是全然堕魔的状态。
所以说,他因为魔气暴动而惨死,是在从秘境中出来之后才发作的。
可当时在麓山境的入口处,围聚着近千数的修士,想要从中找出凶手无异于大海捞针。
“……唉。”
这几天的时间里,岁杳除了平日里基础的功课,还有时不时找去隔壁看一眼陆枢行,以免他的精神问题加剧之外,就一直待在房间里记录着圆球中的过往场面。
不仅仅是他们这一批进入秘境的弟子,岁杳甚至还在百年之前,找到了作为青年的聂岚的身影。
聂岚身边同行的那名女修,赫然是年轻时的楹华仙姑。两人并肩行走在秘境区域或凶险或优美的土地上,时而发生争执,时而默契出招,中间自有一副旁人插足不进去的微妙氛围。
之前说他俩有旧情,聂岚还拼命否认呢。
岁杳盯着圆球中清清楚楚记载的画面,心道,这不在谈还能是什么?
她摇摇头决定不揭穿对方的嘴硬,简单扫过一遍后便继续查看自己想要的信息。
一直从秘境被毁去的那段时刻,追溯到几百甚至千年之前还未完全成型的灵气空间,她一路见证了麓山秘境从兴盛到衰亡的全部过程,也以旁观者的视角看见一张张或熟悉或陌生的面孔,呈现不同的喜怒走完了这一段路。
就这样,一直过了将近一个月,某一天清晨,岁杳从长久的入定中清醒过来,感受到翻涌在自己体内熟悉的灵气波动。
突破前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