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悬九
中年男人转身从架子上取了茶具,双手已经恢复了平稳,若不是之前见到他腿软倒地的样子还真想不到发生了什么事。他将托盘递给岁杳,眼神游离始终没有实质地落在她身上,随后,他又将泡茶工具与热手帕递过来,而这一次,却没有人来接了。
“……有什么问题吗?”
中年男人顿了几秒,这才抬眼,平视着对面的岁杳,“热水就在边上的恒温银盆中,你可以取。稍后家主便会过来,再等片刻就可以了。”
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掌却径直插进两人中间的空隙,取走了那只精致白玉茶壶。
“我自己来便可。”
陆枢行动作娴熟且迅速地加水煮茶,将还冒着热气的玉盏亲手递到岁杳身边,“这一路舟车劳顿,还是别让我的‘伴侣’受累了。”
“……你!”
中年男人这才意识到自己被耍,看着面前的两人脸色青一阵白一阵。
“你们谁是假的?”
岁杳对这玩意没什么兴趣,简单看了眼茶盏后便一饮而尽。她将空杯放回陆枢行手中,径直看向那中年男人,“聂家的两个管事,长得一模一样,一个棺材脸,一个……有点笨?看起来你才是那个冒牌货。”
“他才是假的!”
中年男人终于掩饰不住,气急败坏地冲她吼了一声。但是尾音还没落地,他便又自己反应过来,猛地收住音量,警惕地看了看四周。
他的眼神中甚至还有几分后怕与恐惧。
“别管这么多,赶紧走!”
半晌,中年男人压低声音朝他们道:“聂家暂时不接待来宾,你们赶紧走,趁着天黑之前,快走!”
然而,还没来得及等他们具体问清楚,下一秒,门外响起一道脚步声,由远及近,已经快要接近入口的位置。
中年男人猛地止住话头,也没心思再理会岁杳他们,竟是转身冲进了衣柜之后的某条通道之中,彻底消失了。
“两位客人。”
三道叩门音之后,一张与中年男人一模一样的面孔出现在门后。
他简单朝两人作揖,而后一板一眼道:“家主正在处理一桩紧急事件,暂时没有空闲来招待二位,特地吩咐我带两位客人前去客房。明日一早,家主便会过来商议事宜的。”
现在一看,这两个人除了身形与面孔,其他地方简直是天差地别。
“之前……似乎听到一些动静。”
那中年男人顿了顿,缓缓朝着两人掀起褶皱的眼皮,“二位在等候过程中,没遇到什么‘意外’吧?”
岁杳余光不动声色地扫过先前那自称是“真管事”的人离去方向,她摇头道:“没什么意外。”
陆枢行却在后头皱了皱眉,“多谢你们,有心了。只不过,家族那边还有交接事宜要完成,所以我们就……”
“那就住一晚吧。”
岁杳突然出声打断他,“空出一间房就可以了。”
“好的,请随我来。”
管事再度面无表情地躬身道:“客人若是在入住期间,发现任何不对劲之处,或是……看见下人出现在错误的地方与岗位上、类似的事情,请第一时间联系我。”
他说话的时候,岁杳就一直盯着对方看,似是想要找出什么可以切入的突破口。
要是魔头在这的话,即便是掩饰得再好的魔修,他也能一眼看穿。
而面前的这个管事究竟是魔修还是别有用心的人,或者他才是真正管家,刚才的那个中年男人有问题,也是说不定的。
岁杳一直耐心地等到太阳下山,在日轮光辉彻底陷落的那一秒内,她转身朝着陆枢行道:“你帮我看一……”
话音顿在喉口,岁杳盯视着对面人熟悉依旧的漆黑瞳孔,一时失语。
第94章 寒夜
陆枢行的身型同样在原地顿停几秒。
岁杳细细打量着他, 确定对方此刻并没有换人,开口唤道:“陆师兄?”
“嗯。”
陆枢行颔首应了一声,他偏过头去望向从天际逐渐坠落的日轮, 凝眉思索了许久。
于是两人带着诡异的沉默气氛,同时看向夕阳, 等待夜幕的彻底降临。在前头负责领路的聂府管事察觉到他们的莫名作态,但是他依旧板着面孔,并没有做出任何表示。
“……”
日轮的最后一点亮光彻底消失了。
岁杳再度将视线落在陆枢行的身上,后者维持着仰头望天的姿态,身型挺拔, 神情肃然, 是陆师兄平时惯有的模样。
她心脏突然紧缩着抽跳了一秒,也不知这股涌上的情绪是为哪一个“陆枢行”而生。
——这是魔头第一次,没有在昼夜轮转之际醒过来。
“‘他’……消失了吗?”
不知过了多久,两人在管事的带领下来到聂府的住宿客房,目送着棺材脸管事的离开,岁杳才语气复杂地问了一句。
陆枢行沉默片刻。
“没有。”最终, 他还是轻叹一声道;“放心, 我依旧能感知到‘他’的存在,‘他’并没有消失。只不过不知道是什么原因, 夜间并没有发生转换。”
说着, 陆枢行深深看了一眼岁杳,沉声道:“师妹不必担心。”
岁杳:“……”
这话里的深意聂岚隔着剑都能捏着鼻子直呼酸到了酸到了。
她轻咳了一声,刚想要酝酿着说些什么,却听见那一头陆枢行自己率先转移了话题。
“对了, 先前师妹说得那句‘清秋之底’……我方才仔细想了想, 突然意识到一件事情。”他道, “你还记不记得,有关于红莹场的由来?聂家先祖在河川之上悬空了一整座围场,而用以作为支撑的原料,便是来自于北冥之地的悬浮石。常理来说,这种灵石只诞生极北地,而聂家却在本宅内部建造了一整片能够存放悬浮石的冰川湖泊。那片冰湖连接红莹场底部的水流,每逢秋季,夜晚的月光能够直直穿透水泊,映照出河川最底端的种种景象。”
陆枢行解释了一番后,将目光投向窗沿之外的建筑。
“……师妹觉得,‘他’,是否是这个意思?”
岁杳:“我不知道啊。”
“噢……”陆枢行尾音微微延长,“抱歉,是我妄加揣测了,我还以为师妹十分了解那个人呢。”
如果到了这个时候岁杳还听不出来这人在闹脾气的话,她也算是白活了,“呃,如果你是不满于之前我对着你喊他的话,其实我可以……”
“没关系的。”
陆枢行嘴角弯着朝她笑笑,“虽然我的确是有些失落于师妹先前的态度,但如今还是正事更要紧。抱歉,师兄并不清楚为什么今夜没有发生转换,你若是因此怪我,我没有怨言。”
岁杳:“……”
本来是有些遗憾魔头不在没人能够辨明魔修踪迹了,但是现在人家都这样说了,她还能再说什么怪他的话啊?
似是见她表情有轻微起伏,陆枢行叹了口气,又道:“是我做得还不够好,无法帮到你,真是抱歉。唉,或许就是因为这样才会一直被忽略的吧,没关系,人有偏向喜好很正常,师兄不怪你,真的,真的不怪你,是我自己的问题。”
岁杳:“……”
岁杳:“陆枢行你别没完没了啊。”
眼前人终于忍不住笑了一声。
从窗沿缝隙洒进来的皎白月光下,陆枢行眉眼微弯朝她笑着,一时间连身上的整肃之气都被冲淡许多。
他向前抬手,在踟躇几瞬后落在岁杳额前,轻轻将一缕未束好的发丝拨至耳后。
“别担心了。”他低声道:“要是察觉到魂魄波动,我会第一时间告诉你。”
岁杳紧绷到现在的情绪已经舒缓了许多,她站在原地,感受到对方指尖的温度擦过耳畔,又在顿停片刻后像是带着些许慌乱地收了回去。
她假装不知道陆枢行的小心思,又耐心等候了片刻,直到听见不断有脚步与人声回荡在外头的宅院中。
还真是奇怪。
下午来的时候,偌大一座聂家主宅像是废弃多年的荒宅般毫无生气,现下到了夜半时分,人们倒是都开始走动起来了。
岁杳清清嗓子提醒了一声陆枢行,随即走到窗沿边隐匿了气息朝外头看去。
——“快快,去寻我的身体,我突然感受到魂魄之间有联系了!”
突然,一道声音从蛇吞长剑中传来。
“现在去?”
岁杳反问了一声,“外头都是人啊,话说回来,你们家什么情况?大家都昼伏夜出吗?”
“唔,可能是因为在锻造室闭关太久,作息已经被完全打乱了。”
聂岚却对此没什么诧异的模样,“对于器修来说这种事情再正常不过了,你没看到宗门里的炼器峰不也是长年灯火通明、不分昼夜吗?”
既然曾经的聂家家主都这样说,岁杳也没什么好反驳的。
她如今看外面的幢幢人影,似乎走动交谈间同正常的世家族人并没什么不同。
正这样想着,下一秒,她眼睁睁看着在客房院子的正门口,从高耸的大门正上方竟是蓦地垂落下来一个人影!
那影子双脚离地,双手无力地垂落下来,整个人被吊在门槛之下,随着风起的方向一下一下地晃动着身形。
岁杳:“……”
她拽了下身边的陆枢行,示意他朝那边看过去。
死寂的氛围仿佛从外一直蔓延至室内,而这种时候,聂岚却突然再次催促道:“快啊,好不容易感受到了点联系,万一去晚了就来不及了!”
岁杳顿了一下,“我说,你还记得,自己当初是因为什么出的意外吗?”
第95章 亦真亦假
聂岚顿了顿, “或许……炼丹炉爆炸?哎呀我不是跟你说我不记得了么,现在我魂魄都是缺失的,所以才要你快点替我回归身体啊!”
炼丹炉爆炸……
自从遇到聂岚之后, 岁杳特地花了点时间去关注当年聂家家主遭遇意外昏迷不醒的事件。聂家对外的说法只是一场冶炼事故,但根据消息贩子传出来的细节, 貌似在鼎炉炸毁之前,聂家主同族人之间发生过一场小规模的争论。
所以当年有关于这事的种种讨论中,聂家故意设计聂岚遇险、想要上位夺权的猜测是最为热门的,而作为直接获益者的聂深,便是首当其冲的怀疑对象。
岁杳原先也觉得是聂深故意做了这场局, 但是从抵达殷虚界到回归聂家的这一路上, 聂岚的表现来看,这种猜测似乎并不成立。
聂岚一直只嚷嚷着要去偷自己的身体还有胡乱撮合她跟陆枢行,其余的只字不提,在旁人说到聂深的名字时更是淡定得就好像那不是自己的胞弟。以他的性格,要真是聂深故意害的他,他必定是要到处咋呼并且想办法报仇的, 不会像这样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