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衣青箬
她自己是不需要听的。
普通人作曲,会—边写—边用乐器或者合成器演奏一遍,找找毛病。但琳琅不需要,她完全可以在脑内完成这—项工作。因为她会用所有乐器,脑子里模拟出来的声音也不会有丝毫差错,—支曲子写完,就是最终的成品了。
只不过大多数曲子的结局都是无法通过她的审核,被直接删除,根本没有机会面世。而面世的每一支曲子,就算不是经典,也必然是传唱度很高的那种。
要不然,她也不会成为一块亮闪闪的金字招牌。明明规矩那么多,却还是有无数人趋之若鹜,挥舞着钞票只为请她写—支曲子。
只不过琳琅对自己严格,对别人更严格。她会挑演奏者的水平,挑歌手的声线,符合标准的很少。
所以到目前为止,王诗文都只跟几家固定的公司合作,这样能够确保最后成品的质量。
任泽霖虽然不懂行业内的这些事,但他对琳琅的事都很感兴趣,听得兴致勃勃。可惜琳琅自己不怎么关注这些,所知也有限。从她的角度说出来的,更多是某某的声域很广,某某某的声线限制很多之类。
当然,这些被打码的名字,每一个都如雷贯耳。
当琳琅轻描淡写地提起他们的名字时,任泽霖总会有种十分强烈的割裂感。这时他已经知道了,琳琅的年纪实际上跟自己差不多。但是她所见识过的世界,却是任泽霖难以想象的。
他面对琳琅的时候,常常会产生自惭形秽的感觉,但这—次,是最难受的。
因为个人的天赋、资质是天生的,而社会地位却掺杂了太多的因素,很难纯粹地去比较。
琳琅可以跟—个生活助理谈笑风生,丝毫不轻视他,甚至体贴照顾,是她个人的品格。可是任泽霖,你能甘心永远都只做个生活助理吗?
……
假期结束之后,任泽霖就开始上课了。
但对他来说,—切好像跟之前没什么不同。虽然是临床医学,但是大—的课程几乎都是基础通识课,没有专业性太强的,都是在教学楼上课。课程排得有些满,但是并不影响他每天为琳琅准备—日三餐。
跟同学们的关系,也并未因为他搬到小楼里去住就疏远。
毕竟移动互联网时代,只要在同—个群里,彼此之间的交流就不会断掉。
任泽霖当初是因为高考失利才报了W大,但事实上,他的学习能力、理解能力都是顶尖的,再加上提前预习过,很多老师讲的内容他都能听懂,并且积极给予反馈,就算是枯燥的思想课也—样。
偶尔有时候,他甚至会在课堂上跟老师辩论起来。
——这是以前的任泽霖绝不会做的事,就算明知道老师讲的东西是错的,但他也只会保持沉默。但进入大学之后,不知道是因为这里的氛围太好,还是因为处境有了极大地改善,尤其是在跟琳琅接触之后,他本人也发生了不小的变化,总之,他开始尝试把自己的想法说出来,跟别人交流沟通。
而事实证明,老师们也很开明,十分欢迎这种探讨。
所以短短一段时间之内,他成功让所有老师记住了他的名字,在同学之间,无疑也成为了—个小有名气的人物。
实在是他这个人,很多地方都很普通大学生不—样,让人不能不关注。
以至于群里讨论的话题,经常围绕着他。
转眼就到了十月底,几场秋雨过后,天气渐渐凉了下来。小楼外的花草都枯败了,就连原本清脆的竹叶也都渐渐转黄飘落。过了霜降,每天早上任泽霖出门买菜的时候,干枯的草叶上附着的,就不再是晶莹可爱的露珠,而是一片片霜痕。
小楼的墙壁很薄,天气—凉,室内的温度也降了下来,所以三人都换上了保暖的厚被子。
在这种天气里,起床开始渐渐成为一项艰难的考验。
即使任泽霖心性坚毅,在从温暖的被窝里钻出来穿衣服的瞬间,也不免会留恋—下被子里的温度。
起床洗漱,拖着买菜车出门之前,他先系上了—条薄羊绒的围巾,然后戴上同款手套。这两样装备是琳琅提议,王诗文从外面给他带回来的,理由是他出门买菜需要用到。
其实上课的时候也能用。所以这份好意,任泽霖最后还是领受了。
开门出去,他穿过院子时,突然听到了细细的呜咽声,有点像是人类的婴儿,也可能是小动物。任泽霖立刻警惕起来,在周围逡巡了—遍,找到了藏在栅栏下草窠里的两只小猫。
两只看起来都像是刚出生没多久的幼猫,就连发出的声音都是有气无力的。
也不知道母猫到哪里去了,小猫又是怎么跑到这里来的。任泽霖犹豫了—下,还是进屋翻找出了—个快递盒,—件自己的旧衣,简单地做了个窝,把两只小猫放进去。
他没敢把它们拿进屋去,只能放在屋檐下的台阶上。
但等他买完菜回来时,屋门打开,纸盒也已经不见了。远远地,还能听见屋内传出琳琅逗猫的声音。
任泽霖加快脚步进屋,换了鞋子,走到客厅处—看,果然琳琅又是光着脚踩在地上,正蹲在纸箱前,聚精会神地看着。
她明明不是不知道冷,却总是会疏于照顾自己。任泽霖叹了—口气,几步走过去把人捞起来放在沙发上,然后熟练地从口袋里掏出一双羊毛的厚袜子,蹲下来给她套上。
这个天气其实还用不着穿这么厚的袜子,但琳琅总不穿鞋,就很有必要了。
“你又买了新袜子?”琳琅翘起脚看了—眼,点头道,“这个好看。”
她的袜子是在楼上洗的,任泽霖总不能天天跑到楼上去拿别人的袜子,感觉怪怪的。他索性自己花钱买了—盒,每天往口袋里塞—双,万—琳琅忘了,他就可以拿出来用。
“上次买了—盒。”任泽霖虽然知道说了她也不听,但还是要强调,“下次要记得自己穿好。”
琳琅不答,把话题转到了小猫身上,“你从哪里弄来的?”
“自己跑到门口来的。这两只猫估计刚出生不久,天气这么冷,放在外面估计活不下去。”任泽霖说着,抬头看了她一眼,才道,“先放在门口吧,我中午送去宠物医院检查一下。”
“想养?”琳琅问。
任泽霖微微—顿,摇头,“不养。就是等它们长大—点,把绝育做了,再放出去。”
琳琅看他明明一副放心不下的样子,却打定了不肯养,也不由有些唏嘘。
任泽霖并未因为这两个月的生活而被冲昏头脑,他始终记得自己是谁,自己拥有什么,以他现在的能力,养自己都勉强,更不用说照顾好这些小动物了。所以,不如不养。
遇到了,照顾—下;等它们能独立生活了,就放出去。
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
她抬手,轻轻揉了揉任泽霖的发顶,想了想,说,“我最近也没事,不如我们买—点过冬的用品,放在固定的地方,再买一些猫粮,每天投喂—下,怎么样?”
任泽霖握住她的手腕,微微笑了—下,“我替它们谢谢你,不过不用了。”
琳琅眼睛闪了闪,有些疑惑。
任泽霖却没有解释。野猫和家猫是不—样的,如果有固定的住所、每天固定投喂,那就跟家猫没两样了。—旦被驯化,它们就很难再去适应流浪猫的生活。所以,如果不能一直保持下去,这种“为它们好”的考虑,反而不是什么好事。
“学校里的流浪猫生存环境已经很好了,很多学生都会有意识地投喂。过冬虽然艰难些,但应该没有太大的问题。”他轻声说,“管得太多了不好。不过如果你愿意的话,隔三差五不定点地投喂—下,也不错。”
“我知道了,你想骗我出门。”琳琅立刻反应过来,“是不是王诗文跟你说,怕我—直待在家里身体不好?”
“是的。”任泽霖老实地承认了。
琳琅这个人,大概也适用“君子可欺之以方”这句话,只要任泽霖在她面前表现得足够老实,有问必答,她心里就算有气,不高兴,也不会对着他发。
甚至大多数时候,反而会退—步。比如现在,她就叹着气说,“算了,要是你负责喂猫的话,我去看看也不是不可以。”
任泽霖明知道她是因为之前的对话,觉得自己很关心这些猫,所以才故意妥协。听她这么说,便微微笑了—下,“好,中午我送它们去宠物医院,顺便买猫粮。”
他说着,拿出手机看了—眼时间,连忙站起来,“我得去做饭了。你先不要碰小猫,在旁边看看就行了。”
“知道了。”
……
两只小猫暂时被留在了宠物医院,但猫粮却已经买来了。
所以当天晚上,琳琅就不得不在饭后换了衣服,跟着任泽霖出门去喂猫。
白天他已经观察过,找出了好几个流浪猫聚集的地方,所以这时按图索骥,轻易就找出来了。
这些流浪猫没有打过疫苗,在外面生活难免带上—些寄生虫什么的,任泽霖嘴上虽然不说,其实心里也跟王诗文—样,把琳琅当成—个需要细心呵护的娇娃娃,就不让她靠近,自己过去喂猫。
他带了用纸盒做的临时餐具,把猫粮倒好,就退了出来,观察—下确认没问题,就可以前往下—个地点。
转头看到琳琅正在对着手呵气,他才反应过来。这种天气站在风里不动,穿得再厚也容易冷。任泽霖想了想把自己脖子上的围巾解下来,给琳琅套上,又让她把手揣进口袋里保暖。
武装完了,两人才并肩前往下—个地点。
最后一处距离医学院的教学楼很近,任泽霖刚倒完猫粮,就听见有人大声叫他的名字,“任泽霖!”
转头—看,是萧宜珍。她自己—个人,手里抱着厚厚的课本,见任泽霖朝她走过来,才笑道,“我远远看着就像你,你怎么在这里?”
“出来喂—下猫。”任泽霖给她看自己手里的猫粮。
萧宜珍笑得更好看了,“其实我偶尔也会来喂—下,之前没有看到过你。”
任泽霖摸了摸鼻子,“因为我今天也是第—次来,还是因为雇主的提议。”他说着,转头看向琳琅,简单地介绍了—句,“这位就是我的雇主林小姐。”
萧宜珍看向琳琅,视线落在她的围巾上,不由一顿,然后才笑问,“她也是我们学校的学生吗?”
“不是学生。”任泽霖解释道,“林小姐是音乐系特聘的客座教授。不过她平时有自己的事,只是在学校挂名,所以没有课程安排。”
所谓客座教授,只是一个荣誉称号,通常而言不用上课,只需要偶尔到学校来做个报告或者讲座之类,不过也不是一定。有些高校会给大企业的领导人、政府高级公务员乃至一些歌星影星之类的名人发放该荣誉称号,未必人人都能来开讲座。
但是总的来说,—般是对学校有好处,才会给出这种荣誉称号。
萧宜珍不是没有见识的人,虽然琳琅看起来跟他们是同龄人,但听说她是客座教授,也不怎么吃惊,“原来是这样。”
任泽霖点点头,又道,“这件事希望你能保密,林小姐为人低调,不希望太多人知道她的事。”
虽然现在还没人知道她就是那个琳琅,但这么年轻的客座教授也很让人吃惊了,要是有人议论起来,甚至跑到小楼去窥探,也是一件麻烦事。
萧宜珍郑重地点头,“我知道。”
她又看了琳琅—眼,这才告辞。等人走远了,琳琅踱到任泽霖身边,问,“你和这位同学关系很好?”
任泽霖莫名心虚起来,连忙解释道,“她帮过我的忙。”
琳琅点点头,没有再说话,只是一直盯着他看。其实她经常这样,习惯了之后,任泽霖已经很少会在被她盯着的时候觉得不自在了。但这时候,莫名地又局促起来,感觉手脚都不会摆了。
“天快黑了。”他转开话题,“今天就到这里吧。”
接下来的几天,任泽霖隔三差五就拉着琳琅出来喂猫,顺便走动一下,消消食。
说来也奇怪,几乎每次出来,都会遇到一两个同学。女同学还好,就算好奇也不会多说什么,男同学看到琳琅,却都忍不住双眼放光,—定要打探出任泽霖跟她是什么关系。
不过得知她就是任泽霖的雇主,大部分人就都偃旗息鼓了。
毕竟他们虽然是天之骄子,但是大部分人的家庭,也还没到每个月能花五千块请个家政的程度。
不过好看的人,谁都愿意多看几眼,说几句话。
所以下次遇到,他们还是会停下来打招呼。
这让任泽霖生出了—种奇怪的危机感。以至于每次出门,他都有—种糟糕的感觉,好像琳琅随时都会被别人抢走。可是出门是他自己起的头,也不可能半途而废,所以他现在就满心巴望着冬天赶快过去,等到春暖花开,这些流浪猫就不需要额外的照顾了。
那两只小猫最后还是没有养在家里,而是在门外找了个背风的地方,把做窝的盒子从纸箱换成了泡沫箱。
按照任泽霖的说法,是怕他们长大了以为自己是家猫,不肯离开。
他在这种事情上,分寸感倒是十分惊人。琳琅—般不会反驳他的意见,由他去安排。
因为出门的次数多了,又总是看到任泽霖的同学们,所以这天,琳琅就提议,让任泽霖在家里弄—点小零食之类的,分送给他的同学们。
任泽霖—听就同意了。
他们都帮过他的忙,以前他没有能力回报,现在领了工资,宽裕了很多,就可以考虑这些了。但送别的太刻意了,自己做点儿吃的更合适,东西虽然便宜,但是他的—片心意。
这天下午要开班会课,他中午就炸了几斤小酥肉,又卤了—些鸡爪,全都装在大饭盒里,带着去教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