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二恰
可坐在烈驹之上的感受是全然不同的,它很高大,让她仿佛也离天空更近了些,心底突然冒起股豪情,仿佛下一瞬她也能睥睨天下。
而且她从未见过毛发如此光亮顺滑的马儿,明媚耀眼犹如火焰,让人既害怕又忍不住想要靠近,此刻她竟然能理解飞蛾为何会扑火了。
沈婳抑制不住心中的喜爱,忍不住地问道:“舅父,它叫什么名字?”
她原以为凌越不会理她,没想到他只顿了下便冷声道:“九婴。”
他这人取名字可真是古怪,犬叫甪端,马叫九婴,皆是神兽异兽的名字,但不得不说九婴既好听也衬它这满身的红发。
她轻轻地咬了两遍这个名字,才满怀期待地看向他:“我可以摸摸九婴吗?”
凌越拧了拧眉,九婴性子十分烈,这会是他在旁边镇着,它才没发狂,若是往日有人敢靠近,它早就抬蹄踹人了。
他把她拎到马上,可不是真的让她骑马的,不过是吓唬吓唬她,没想到她完全没被吓到,反而还想要摸摸。
凌越想说不行,可看着她那双水亮亮的眼,根本说不出拒绝的话来。
他没说话,沈婳就当他是默认了,反正人都在马上了,他总不能真的把她拉下去吧。
她小心翼翼地将手搭在了九婴的脑袋上,期间一直不敢大声喘息,生怕它会受惊发狂起来,凌越虽然没吭声,但目光也似有如无地落在她身上。
他一手负在身后,另一只手虚虚地搭在马身上,确保她不会被颠下来。
可让两人都没想到的是,九婴没有挣扎也没有晃动,这让她的胆子大了一些,手掌顺着马头的鬃毛一点点往下抚摸,直到背部停下。
如此重复了几遍,九婴非但没将她颠下来,竟然还很享受地喷着鼻
息,显然对她的抚摸很是喜欢。
凌越方才远远瞧见了她上马的模样,一看便是正经学过的,但大雍是马背打下的天下,达官显贵家不仅男子尚武,女儿也会带着学习骑术,她会骑马并不让人惊讶。
可即便善骑射,也不代表这个人就懂马爱马,很多人只是将它们当做是替代脚程的工具,甚至很多女子更是嫌恶居多。
幼时教他骑射的师父曾说过,在战场上马是最好的伙伴,也是唯一能完全信赖的战友,他自小就是亲自喂马刷马,这个习惯保留至今。
再看沈婳的手法如此娴熟,就能知道她也不单单是会骑马,而是真正爱马之人。
他倒是见过不少男子爱马的,却是头次见到女子也如此爱马。
不过分神这么半息,她的手已经抚摸到了它的下颈处,还有。一手环抱着马的脖子,侧过身,半个身子都探了出去,像是想要与它对视。
那没出息的九婴,被抚摸得尤为舒服,不仅哼哼地出着热气,那硕大的马脑袋还很配合地侧过去,不停地往她手掌上蹭。
凌越:……
有这么舒服吗?他平日给它刷毛洗澡,怎么从没见过它如此热情?
偏偏马上那人还半点察觉都没有,像是发现了什么有趣的事,很是兴奋地冲着他道:“舅父,九婴好像不讨厌我。”
何止是不讨厌,他只听说过男子好色的,还是头次知道马也如此好色。
凌越剑眉一横,敷衍地嗯了声。
她却还在大惊小怪地道:“舅父,我之前摸过的马儿他们的鬃毛都又硬又刺人,九婴的毛怎么这么柔软这么长啊。”
这回倒是不装了,不是说不会骑马要人教,现下又摸过不少马了?
漏洞百出,嘴里没一句实话。
“舅父,九婴好像能听得懂我说的话,它的声音好软呀,一点都不像公马。”
“舅父,我可以让他带着我稍微走一走吗?就走这么小半圈。”
依旧是那双水灵灵的鹿眼,忽闪忽闪地盯着他看,还用手比了比距离,让他扬起的讥笑都收了回去,不自然地移开了眼。
虽然没有吭声,但手中攥紧的缰绳却一点点地松开了。
赤红色的烈驹上,坐着个娇小明艳的少女,她轻夹着马腹,马儿轻巧地朝前一步步走着,悠闲又自在。
垂在身后的红棕色马尾,随着步子一晃一晃的,像极了少女高束的长发,看得凌越只觉得碍眼极了。
但他把这归结于,它太过没出息,半分看不出往日叱咤战场的雄姿,实在有碍观瞻。
很快她就骑着九婴又绕了回来,这回倒是没再骗人,骑过了也满足了,老老实实地就打算要下来了。
可正当她为难要如何下马时,凌维彦带着人骑马过来了。
九婴如此显眼,怎么可能没人注意,只是看到有凌越在,没人敢过来搭话罢了。
但他们很快就发现了名勇士,不仅过去搭话,还摸上了这煞神的马!最最最让人惊掉下巴的是,她居然还坐上去了。
凌维彦是恰好过来跑马的,一眼就瞧见了凌越,想过来打招呼,又怕惹了没趣,毕竟这位叔父是连他父皇与皇兄的脸面都不给的人。
他便只好自己去跑马,结果跑了一圈回来,就发现沈婳过去了。
隔得太远,他看不清沈婳的神色,只见她的身影在马上显得尤为柔弱,好似风一吹就会倒。
思忖再三还是担忧胜过了害怕,骑着马靠了过来。
“侄儿见过皇叔父。”
凌越不记得他是排行第几,但隐约知道皇帝是有这么个儿子,看着不如凌维舟讨人厌,便淡淡地点了下头,算是打过招呼了。
而后他就笑着看向
沈婳:“婳儿,你怎么跑皇叔父的马上去了,我听闻这可是赤兔良驹,可日行千里勇猛无敌,想来不适合你,你若是想骑马,我这有匹温顺的小马驹,要不要过来试试。”
两人也是从小玩到大的伙伴,其实比起文静的凌维舟,小的时候沈婳与活泼的凌维彦关系更好,也更能玩在一起。
且那会也没什么男女大防之说,直到亲事定下,才有嬷嬷教她该与男子保持距离,两人连何时走远的都说不清了。
沈婳也不蠢,自然能看出凌维彦过来的意图,或者说大部分的人都会这般误解凌越。
若是以前便也算了,她向来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顺着他的话跟着离开就好了。
可如今,不知是不是舅父真的叫顺嘴了,她竟是有种护着自己人的心情,本就是她找上门的,怎么能让他被误解。
“不是的,维彦哥哥误会了,是我见舅父的马儿威风又神气,眼馋了好久好久,这才忍不住想要凑近了瞧瞧,也是我央求舅父让他给我骑的。”
凌越微微一愣,谁需要她解释了,且维彦哥哥又是什么东西,她到底有多少个哥哥?
凌越平日听她喊舅父觉得软软的很好听,这会那声脆脆的哥哥与舅父一并从她嘴里说出,竟有种奇异的辈分差。
好似他们是一起的,而他则格格不入,竟让他看眼前人不顺眼起来。
凌维彦也是愣了下,他自以为是来替她解围的,不想却是误会了,反倒闹了个乌龙,脸上微微泛起了红。
“原是如此,我也瞧皇叔父的爱驹威风凛凛,早想要瞻仰一番,竟是与婳儿想到一处去了。”
他说着不禁感慨了句:“若能骑上一回,那便好了。”
凌越根本不接话,沈婳见他面色不大好看,又怕他会开罪凌维彦,说到底,凌维彦也是担心她才过来的,她也不想他为此得罪了凌越。
想了个折中的法子道:“我好似许久没与维彦哥哥跑马了,不如我们来比比谁跑得快,让我瞧瞧自己退步了多少。”
凌维彦也自觉说错了话,听她转移了话题,立即识趣地接上:“好啊,你以前可是比我骑得要好,我这就让人将那匹小马驹牵来。”
他说着就要抬手让人去牵马,不想话还未开口,就听凌越淡声道:“何须这么麻烦。”
沈婳心中有了个预感——
刚这般想着,他抬眼看着她的眼睛道:“就用九婴与他比。”
很快沈婳就与凌维彦在了同一起点上,凌维彦骑得自然也是匹好马,是只通体雪白的高头大马,但与九婴站在一块就显得毫无光彩,变得普通了起来。
凌维彦有些担心地看向她:“婳儿,这九婴到底是烈驹,万一跑的时候出了什么岔子,那可如何是好,要不还是换匹马吧?”
可沈婳却俯身摸了摸九婴的脑袋,很是坚定地道:“我能感觉到它的心情,它是不会伤害我的,我相信他。”
最后的这个相信,不是对九婴,而是对凌越说的。
沈婳目光澄澈地看向他:“舅父,我若是赢了,你能不能答应我件事。”
凌越手指轻攥,似在考虑。
沈婳怕他要拒绝,干脆狡黠地抢先道:“您不说我便当做是默许了。”
她与这马儿是头次见面,一见如故自然有,可心底也同样是发虚的,她跟着师父驯过马,但从未驯过如此野性的马儿。她敢骑着它走一走,可若是跑还是没什么把握。
但凌越说可以,她便毫不犹豫地信他。
“维彦哥哥待会可别为了给我留面子就故意让着我,一定要拼尽全力才好。”
这是对彼此最起码的尊重。
凌维彦犹豫了下,重重地点了下头,那边就有将士敲响了铜锣
,清脆的声响在耳畔炸开的同时,一白一红两匹马同时冲了出去。
两人的骑术不相上下,但凌维彦是男子,天生的体能与臂力都要胜过沈婳,毫不意外地领先。
若是平日普通的马儿,沈婳或许确实没赢面,可今日她骑着的是九婴,是凌越的九婴,她不想输。况且只要赢了,她就能让他不要上山。
沈婳一手紧握缰绳,一手高抬马鞭,双腿紧紧夹着马腹,咬着牙拼尽全力朝前奔腾着。
两人的比试自然也吸引了不少人围观,见他们骑得你来我往,不分伯仲,都忍不住议论起来。
“那是三皇子与沈姑娘吗?沈姑娘真是好身手,竟半点不输三皇子,叫人大开眼界。”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沈姑娘自小在宫内长大,骑射都是与太子殿下一并学的,骑术自然差不到哪去。”
“原是如此,这沈姑娘不仅容貌倾城,还温婉贤惠学识过人,与太子真是天生的一对,想来很快便要定下婚期了吧。”
“陛下如今身子骨恢复了,定要将此事提上日程,咱们只需耐心等着进宫讨喜酒就够了。”
凌越抿着唇目光一直随着那红艳的身影移动着,他不得不承认,这些人的话确是有几分道理。
她很美,不是泯然众人的美,有些像当初他一眼相中九婴时的惊艳,尤其是她在马上飞驰时的模样,与平日全然不同。
许是跑得速度太快,她绑着马尾的发带不知何时散了,火红的发带随风飞舞,她满头的乌发顷刻间扬起。
若说她平时是娇养的牡丹,那此刻就是荆棘中绽开的蔷薇,明媚夺目美到让人移不开眼。
她的骑术比凌维彦要高,唯一吃亏的就是体力跟不上,但这小小的缺失也能被九婴所弥补。
眼见她落后半个马身,众人都在惋惜时,在往返的那一刹那,她突然攥紧缰绳一夹马腹,就见她与九婴犹如融为一体般腾跃而起,瞬间反超。
凌维彦只觉眼前闪过一抹红痕,再咬牙去追时已经完全追不上了。
待沈婳冲过起始点,围观的众人都忍不住发出低低的欢呼,她跑得满头是汗,却有种酣畅淋漓之感。
她有多久没能如此放松过了,什么都不用去管,没有未婚夫没有表妹,更没有书中她悲惨的结局,她的脑海里只有凌越相信她的眼神。
世人皆说女子不必学文弄武,凌维舟也说她什么都不必会,只要安心等着嫁给他。
书中的那个沈婳信了他的鬼话,为了他丢掉喜好,放弃自尊,失去家人,变得愈发不像自己,最终的结果是被他所抛弃。
故而这一次,她不去在意旁人的目光与言语,不再压抑,只要做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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