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鹿时眠
看到婆子的瞬间,裴砚浑身一震,沈家程春娘。
接着是一阵佩环相撞的声音,一个华贵宫装打扮的女人缓缓从程春娘身后走出,她正是沈家女沈观韵。
沈观韵朝裴砚的方向阴郁扯唇笑了笑,慢悠悠掏出袖中匕首,递给程春娘:“剜了她的眼睛。”
程春娘指尖一颤,有些恐惧往后退了一步:“姑娘,林家六女已经这般模样,这辈子不可能再有机会逃离,不如就算了吧。”
画面一转,是观韵挥手,甩了程春娘一耳光,她冷冷笑着:“林惊枝这贱人,她不瞎我如何能甘心。”
然后裴砚眼睁睁看着沈观韵举起手中匕首,朝他眼瞳刺去,他双拳紧握想要挣扎,才发现手脚被捆,如何也挣扎不动。
下一瞬,钻心的灼痛伴随着刀尖入眼的森然声音,透过他的眼眶传遍全身,眼前的画面,在顷刻间消失,只有剧痛蒙蒙的黑暗。
床榻上,裴砚猛然睁眼。
他依旧躺在榻上,薄唇张着,心口像被什么东西重重撞了一下,因为疼痛他脸上没有半丝血色,方才那个梦……真实到就像在他眼前发生。
那个梦里,她究竟被关了多久,受了多少非人折磨。
裴砚漆黑的双眸血丝密布,两行泪顺着他眼尾滑下,是淡淡的粉色,透着一丝血的腥气。
这一世,他连她红一丝皮肉他都要心疼好久的,在那个梦里却被人活活剜了双眼。那些连他都难以忍受的痛苦,落在了她的身上,她究竟被关了多久。
裴砚只觉眩晕,心口每一下呼吸都带着针扎一样的痛,手背青筋泛起。
“夫君。”林惊枝不知什么时候醒来。
拥着衾被坐起身,乌瞳含着润润的水色,黛眉轻蹙看向裴砚。
“枝枝。”裴砚根本不敢看林惊枝,他颤抖着双臂小心翼翼把她搂进怀中,音色带着一丝尤为明显的哽咽。
林惊枝半夜被他惊醒,这会子还有点蒙,只觉他用了很大的力气,她后颈有些痒,湿湿的液体滑落到小衣内,比他的体温更加的滚烫。
裴砚手臂用力,把林惊枝整个人抱紧在怀中,她巴掌大的小脸压在他胸膛上,除了他微微有些发哑的声音外,看不见他脸上任何表情。
视线被挡,加上屋中烛光昏暗,林惊枝身体有些不受控制抖了抖。
裴砚伸手拉上从她肩膀滑落的衾衣,声音轻轻地哄着她,伸手把榻外的帐子撩开些,让更多的烛光漏进帐幔中。
“枝枝,不怕。”裴砚呢喃哄她。
林惊枝渐渐软了身体,在裴砚怀中睡去,她细软的指尖下意识攥着他松开的衣襟,长睫卷翘红唇水润,是他爱极了的模样。
昏暗的烛光下,裴砚彻底没了睡意。
他乌沉的视线,一瞬不瞬落在林惊枝巴掌大的小脸上,他眉头紧皱,眼中是无尽的愧疚,渐红的眼眶酸涩发胀。
他碰一下都觉得心疼的人,梦里的他,或者是上一世的他,究竟做了什么。
虽然从去年冬至开始,他就发现她不对劲的地方,但裴砚并没有往怪力乱神那方面想,直到他到了汴京后时常有陌生又熟悉的画面从脑海中极快掠过。
后来中箭重伤,因为那些画面他身体僵冷从马背跌落后,他梦里的那些东西,开始随着时间线渐渐完整。
很多与前世相同又不同的人,但他依旧不敢断定她同样如此。
因为他心里在下意识地排斥,他不愿接受梦中的每一件事,在她身上有真真实实的发生过,裴砚感到了一阵痛彻心扉的无力。
他寒凉轻颤的指尖,轻轻从林惊枝紧闭的眼皮上滑过,恐惧像藤蔓一样在他心口蔓延生根。
她从冬至之后,对他态度的极大转变。
现实在鲜血淋漓地告诉他,他的枝枝不要他了。
总有一天,他会被她抛弃。
这是他不能接受的结果。
裴砚顿住呼吸,伸手把睡梦中的林惊枝搂在怀中,他绝不放手。
……
汴京,诡异的平静下是风起云涌。
帝王最宠爱的贤妃娘,据宫中传言,她已经被燕帝禁足在长秋殿,大皇子和五皇子同样失去了宣政殿前听政的资格。
六皇子不常出现,帝王对于裴家长子裴砚的宠爱,却是一日盛过一日。
这日林惊枝在暖阁午歇的时候,孔妈妈匆匆穿过廊庑进到屋内。
“少夫人。”孔妈妈试探性地喊了声。
“嗯。”林惊枝才醒不久,她闭着眼睛正躺在贵妃榻上闭目养神。
孔妈妈轻手轻脚上前,从袖中掏出一个封了火漆的密信递给林惊枝:“少夫人,这是药铺传来的消息。”
林惊枝白皙指尖接过密信,她慢条斯理拆开,是寂白给他的消息。
自从药铺走上正轨后,寂白因为神秘,加上只为妇人姑娘诊脉,她医术又极好,加上诊脉需要提前告知安排时间,和极好的保密性,不过半年就已经在汴京城贵妇圈中形成了极好的关系脉络。
密信中的内容很简单,只是告诉林惊枝沈家沈观韵有了身孕,按照寂白的消息,基本断定是她失踪那几日,和大皇子睡后怀上的孩子。
林惊枝捏着信件的指尖,忽然用了捏紧,薄薄的信纸被她揉成一团丢在茶水里,融成了一团字迹模糊的废纸。
“孔妈妈,你同云暮说声,让他套好马车,我要去沈家一趟。”
孔妈妈有些不明所以:“少夫人是去沈家?”
“对。”
林惊枝眼底,拂过冷冷的笑意。
一个时辰后,从惊仙苑出发的马车稳稳地停在沈府门前。
守门的婆子一见马车上,被婆子扶着下来的女子竟然裴家少夫人,忙不迭地去内院朝太夫人汇报。
沈太夫人得了消息,明明还是养病的时候,却根本来不及多想,让李妈妈服侍着她换了衣裳,梳了发髻,一刻也不敢耽搁,去了花厅。
林惊枝端坐在上回来沈家时,坐的那个位置。
数月不见,沈太夫人明显苍老许多,被丫鬟婆子簇拥着,步子也不如往日矫健。
“枝姐儿。”沈太夫人眼中泛着柔色。
林惊枝神色极短地愣了一下,很快又恢复正常。
她站起身朝沈太夫人行了个万福礼,动作疏离表情冷漠,对沈家仅剩的尊重,也只剩骨子里的教养。
沈太夫人见她表情动作,心一点点地沉了下去。
她苍老的嘴唇翕动,勉强笑了笑:“不知枝姐儿今日寻我,可是何事?”
林惊枝唇角弯了弯,笑容不达眼底:“小辈听闻沈家即将添丁,前来恭贺。”
“不过……”她慢条斯理瞥了沈太夫人一眼。
“晚辈有些好奇,日后沈家添的这孩子,算是个什么身份。”
沈太夫人有一瞬的回不过神,沈家孙儿都未娶妻,家中儿媳们早就过了还能生孕的年岁,谁能给家中添丁?
忽然!
沈太夫人只觉得浑身血液,慢慢冷了下去,她苍老但保养得宜的指尖,死死地抠着桌面,语调发颤。
“枝姐儿你的意思是,沈观韵腹中怀了孩子?”
她第一反应是不可能,等视线对上林惊枝嘲弄的眸色时,怀疑变成了难以置信。
当初沈观韵被关在小佛堂,佛堂着火,她失踪了三日。
而这三日,那个孽障是和大皇子萧琂在一起。
萧琂的孩子?
沈太夫人只觉天旋地转,她长子还在狱中,贤妃彻底失宠被禁足,若是陛下知道沈家养女腹中怀了大皇子萧琂的孩子,无异于火上浇油。
林惊枝一双漂亮的桃花眼,泛着冷光,看向沈太夫人目光只有淡淡的讥诮。
“您知道该怎么做,对吗?”
“毕竟您明白,什么才是对沈家最有利的选择。”
林惊枝扶着孔妈妈的手起身,深邃乌眸泛着深浅难辨的波澜,头也不回转身离去。
第90章
寒冬的傍晚,乌泱泱枝丫上簌簌白雪坠地,鹅绒般蒙蒙雪雾下,草木拉耸透着死气沉沉的枯败。
林惊枝离开许久,沈太夫人依旧愣愣坐在花厅里。
她手脚冰凉,身旁炭盆的热气,一钻到身子里,霎时变成令人发颤的寒气。
李妈妈眼中不忍一闪而过,轻手轻脚上前握住沈太夫人的手:“主子。”
沈太夫人浑身一抖,无力垂下的眼角透着连她自己都未曾发觉的心灰意冷:“那孽障的肚子里,真的怀了琂儿的孩子?”
李妈妈掌心同样抖得厉害:“太夫人,这要请了郎中诊脉才知。”
沈太夫人急得一口气差点没喘上,眉头紧紧皱着:“可要真的狠心一碗落胎药灌下去,你说我如何舍得,那孽障就算再恶,也是我看着长大,像明珠一样捧在手里的心肝肉。”
“就算是只阿猫阿狗养得久了,都会有感情,何况那孽障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枝姐儿让我做选择,不就是心里恨着当初崔家少夫人那事。”
李妈妈心底,无由打了个寒战:“奴婢知道您难做。”
“可大姑娘这般境况,除了太夫人您念着与她的情分,她可从未念过半分沈家的好,她若真是个好的,在朝堂上就不该揭发将军。”
一想到宣政殿发生的事,沈太夫人现在想起来都是心惊肉跳,她知道自己没得选,就算是剜了她的心口肉,她也得咬牙咽下去。
“你去府外,悄悄找郎中开好落胎的方子。”
“再带几个力气大的婆子一同过去,她若不愿自己喝,就摁着手脚灌下去。”
“动作快些,免得夜长梦多。”
沈太夫人说完最后一字,藏在宽阔袖摆下的手掌,骤然握紧,颤得厉害。
她苍老的眼眸里,有泪水涌出,沈观韵再如何不堪,那也足足叫了她十七年的祖母。
寂静深夜,惊仙苑。
林惊枝伏在东梢间小书房桌案上抄写佛经,眉心微蹙,霜白指尖透着凉意。
裴砚不知何时进来,他伸手小心她揽进怀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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