罪臣长子科举入仕记 第48章

作者:乌鞘 标签: 科举 朝堂之上 穿越重生

  “吴兴不是也跟我们说过么?”卓思衡回忆起来道,“他说本地来调釉浆的泥土只能出这个颜色,比不上其他地方,这是不可能改的,窑烧瓷器只得就地取材,要从远处运来,一个是土壤的天养之性被毁,只怕不堪得用,一个是耗费也太多,烧出一个器皿来非得卖贵才不亏,可卖贵了谁又会花大价钱选咱们的东西呢?”

  “是这个道理。”方才的兴奋渐渐淡去,潘广凌皱起眉来,“许多尝试吴兴吴窑头已经做得差不多,我们能帮上的地方也都已经帮了……”

  卓思衡搬了把椅子过来挨着潘广凌坐下道:“小潘,你知道为什么咱们这儿的土磨粉烧出来的釉色是黄色么?”

  潘广凌摇摇头:“吴兴说他自小跟着家里长辈学的就是这个颜色。”

  “岩窑附近挖釉土的山你是见过的,你还记得是什么颜色吗?”

  “红色,有点深的,比丹朱暗,但又不像酡红。”

  “对,因为这些土里含铁。”

  “铁?”潘广凌挠挠头,“但咱们这儿也不出铁矿啊……”

  卓思衡没有办法同他解释红土中存在有大量的游离氧化铁的原理是因为地球地壳在多年演变中经历的沉积和风化作用,也不能解释这种游离氧化铁经过窑炉一千度以上高温的烧制变成黄色是因为铁元素通过反应变为了三价铁离子,故而才有这种独特的颜色。

  他只能用高中化学知识以外的部分来做解释道:“我来瑾州路上曾去问过沿途的烧铁厂和官办铸造局,他们说矿里常有石英和长石的铁矿,熔炼的时候就会容易出来琉璃或是瓷釉的质感,我想正是因为这个,其他窑的釉质才会有类似玻璃的剔透细腻,而我们这里没有。”

  “那怎么办?”潘广凌听罢只觉得什么戏都没得唱了。

  然而卓思衡却笃定地笑了,慢条斯理自随身的竹编挎箱里取出个淡青色恍若雨雾般的小盏来说道:“经验丰富的铸造工还同我讲,那种好瓷的翠青和缥色他们也偶然见过,那是因为矿上送来的铁不够纯,废渣多才有的情况,但这种不纯的矿石掺在石灰釉或者是草木灰釉里,就会形成影青这样漂亮的颜色,这也是几处官窑就地取材的好处了,比如这个青州密窑的青瓷,便是如此才有的好釉彩,想必小潘你爹的书房里好些此窑的笔洗和呈盘吧?”

  潘广凌连连点头。

  卓思衡又取出个乳蓝色的细口宽身温壶说道:“炉工还说,要是送来的铁矿里有磷矿杂质,那烧制时可能就会有蓝色的结晶,越州安窑就是这个着色,只是磷矿伴着铁矿的含量极不稳定,因此安窑每次出窑时都好像在摸骨牌,不知这批会是哪种蓝、多深的蓝,但也恰恰因此,极漂亮的深浅蓝色釉彩可遇不可求,安窑才如此名贵。”

  最后,他又摸出一个清透干净的白瓷小碟来:“慕州的当窑就最神奇了,他的釉色之所以有这种极其纯净的白,大概就是因为当地的土壤里几乎没有铁,都是石英同云母研磨捣碎,再加上玛瑙粉,最后才能烧出这份天下独一无二的晶莹剔透来。当窑能作为官窑数百年历经多代,不是没有道理的。”

  “可是这都是他们天生天养的长处,我们岩窑如何比得?”潘广凌隐约觉得卓大人的自信不是没理由的,然而他又实在很难相信这个问题真的能得以解决。

  “其实除了追求开窑刺激体验的安窑,其余的窑厂或多或少都会干涉釉浆的含矿量来调整色泽,我也问过吴兴,他说他们也曾经试过在里面掺些石灰粉,可是这样上出来的浆色就更深了。”卓思衡停顿时笑了笑,“小潘你这里不是有拿回来的岩窑釉粉吗?咱们来试试看。”

  潘广凌赶紧自一旁的布袋里舀出一碗还没调成釉浆的釉粉,这是岩窑所处山间红土岩块所研磨又淘静过筛沉淀后的细腻粉质,为自己尝试,他还没往里掺草木灰,只见卓思衡取出一个小陶瓶来,拔出塞子,屋内立刻充满了令人皱眉筋鼻的强烈酸气。

  “这是咱们这里的土醋?”潘广凌揉揉鼻尖,“没有兑水农家刚出来那种才有这味儿,大人口这么重的吗?”

  他依稀记得卓思衡是北方人,他自己在南方土生土长,只听人说北方人口重好酸咸,但不知道居然能用这种醋下口。

  “我哪能喝,家里买来的醋早兑过水才用,这是之前打农户家里买来的,刚制好没两天,劲儿最大,让我们试试。”说完,卓思衡把醋倒进那一碗褐土色的釉粉里。

  “然……然后呢?”潘广凌被醋味儿呛得脑壳痛,但看这釉粉比他的反应可小多了。

  卓思衡又不能解释醋酸和铁中和,会产生乙酸铁,而乙酸铁里的铁离子是正宗三价铁,也就是会变成淡黄色的溶液,这个淡黄色可比烧出来的沙黄色泥浆色要好看得多了,若是这个化学实验可以成功,他们就能尝试让形成岩窑尴尬釉色中的铁含量以化学方式降低,从而形成更淡雅更素净的颜色,并且减少杂质,加上潘广凌所想得办法,如果成功,那釉色也会更加细腻均匀,大概效果不会太差。

  可是醋不是醋酸,杂质很多,或许还会有天然物质形成的乳酸,这些都是实验的不可控因素,故而卓思衡也不是百分之百确定是否成功,会不会需要调整醋的纯度和成分,这些都要慢慢一次次尝试。

  但他还是很有信心的。

  自己那些年的理科生总算没有白当,如果他的化学老师知道这位得意学生还能活学活用到这份儿上,大概会更喜欢的自己的。

  思考之间,卓思衡看潘广凌拿出纸笔记录,又自己调出一碗带草木灰的釉粉来,照着卓思衡的加量也兑上醋,说看看效果有什么不同。

  做对照组实验?卓思衡被这番操作惊艳到,心想潘广凌这小子要是在他来得地方,一定是个极好的理科人才,只是可惜……

  他在可惜当中忽然起了个念头,这个念头并没有吓到他,反而让他心底和眼前都是豁然开朗,仿佛看见一直以来自己所希冀的愿景一般。

  “小潘,我想问你一件事。”他努力压抑心中的兴奋和雀跃,只假装合格的成年人,在事情还没有具体头绪的时候,卓思衡不打算泄露他所萌生的创造天机。

  “大人想问就问,我一定知无不言。”潘广凌此时觉得岩窑的事儿有了盼头,又是佩服卓思衡的奇思妙想和博闻强识,不管卓思衡问什么他都会照实相告。

  卓思衡斟酌语句,只用看起来不那么激烈,但在此地生活之人眼中确实有点离经叛道的话问道:“若是科举能考这些数理工器之论,你会作何想?”

第73章

  有那么一瞬间,潘广凌觉得卓大人疯了。

  他是直来直去的劲竹脾性,想到什么便要说出来:“大人,你疯了么?”

  “这话很疯么?”卓思衡没想到潘广凌反应如此激烈,或许这个念头真的足够离经叛道,但他还是想听听当代理科生的看法,于是笑道,“此地只有我们二人,就算是疯话,有何不可说?”

  潘广凌露出极其为难的表情道:“可是大人,我从来没有想过啊……”

  “没有想过自己的一技之长可以作为科举新开的科目?”

  潘广凌点头道:“我朝独尊进士科,每个读书人自打捧起书本的第一天就知道的,其余诸科如明法、明经、明字和明算,早在太宗朝时就都划归入衙科常选,也不和科举一同取试,也不算作进士出身,考上虽然也是能入衙署为吏,但最多就像我这样在地方衙门里做个小部从,顶天去到帝京六部下属,以七品身份终老此生,那便是极大的能耐了。在这情况下大人和我说咱们工曹主管的这些琐事能进科举,我怎么能想过呢?”

  “既然如此,咱们今天就想想看。”卓思衡决定先从打开一个人的思路开始,不积跬步无以至千里,“就先说说你愿意不愿意呢?”

  “这当然愿意了!怎么会有读书人不爱功名的!”潘广凌激动之余差点掀翻手边的釉浆,小心翼翼捧到边上去后才继续说道,“大人是科举出身,功名煊赫,怎会不知个中差别?不论个人能力和治学,单看根据榜次入列朝班后的先后与区别,便知功名的好处。大人可以从翰林院启发,外放也能在郡上施展才干,但大人想来也有同榜在三甲开外的,他们最初只能去到县里,家里没有门道和疏通的可能只好去些旁人睬都不睬的下县苦熬,大人别见怪,我说话直接,咱们单论这一点,是不是功名也决定各自的起始,而这个起始,便决定了各人往后的官途?”

  卓思衡对此自然心知肚明,单看他和表弟就能知晓其中差别。潘广凌愿这样推心置腹讲功名而不论什么圣人言的套话,卓思衡很是欣喜,更敢说疯话了:“此言甚好!比那些只谈心性论圣贤却不愿说切实利益的虚言要好的多。我自己谋求功名,心中亦是有私愿,想教家人富足美满与我团聚,想我父母在天之灵得以宽慰,想我自己可以看遍世间百态百样不负来人世一遭,这些都不是圣贤书上教得读书之道,可我却也甘之若饴,没有什么不能说的。”

  与卓思衡推心置腹交谈给潘广凌很大鼓舞,他觉得自己终于配得上和卓大人谈论心迹,更是恨不得将所思所想一并捧出,直道:“这才是对的!咱们读书人做官对得起朝廷和百姓是大事,这责无旁贷,但又不贪赃又不枉法,且对得起自己,又有何不妥?若是按照大人所说,能给咱们数术工器农政等科开考举,那我肯定第一个参加,又不用之乎者也,考得定然都是实用实行的门道,能堂堂正正做官,拿大份儿的俸禄,给家里添大份儿的面子,最重要的是,难道我所学所负的就不是正经的学问吗?难道我的抱负就天生比旁人低一等吗?”

  说到此处,潘广凌难免有些激动,他忽得起身,到屋内书架上捧出好些书册放在桌上给卓思衡展开:“大人,这些是我曹官吏日常研读的书作,从工造到营建,自农政到历法,哪些不是正经的学问?这上面有我们标注的,能在咱们郡上用得到的方法门道,咱们也都自己先试试看,这份心思这份用功,我敢发誓不比那些天天皓首穷经书海徜徉的科举书生们差!”

  卓思衡看到这些记满笔记的书册,就想起自己刷题的理科生时光,顿时也是百感交集,不住点头:“那是自然,我自己读书也不过如此用心。”

  “要我们去考科举,我当然愿意,不但愿意,还乐意辞官用白身去考!”潘广凌重重将书阖上,“可是哪有这个机会呢?大人也不过是心血来潮问一句,我当然知道,但大人有这个心,就已经要强过那些自觉高人一等的士大夫好多了。”

  说罢,他自嘲般长叹一声,又道:“都说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这读书也只指圣贤书罢了,我看得这些书莫说是在旁人,在我爹眼中也是玩闹,登不得大雅之堂……成也功名败也功名,成得是大人这样的天纵英才,败得是我们这样歪了的不入世之人。我倒不是说酸话,而是真的有时觉得好不服气,功名是人人都想攀爬的阶梯,说出来也不丢人,我也想建功立业给自己脸上贴贴金,可我之所好却非世人所认,便也只好认命了……不过眼下能在大人手底下做事,也算一展长才,谈不上埋没就是了。”

  卓思衡侧头听完,沉吟后忽然笑了,拍过潘广凌的肩,温言道:“很多机会都是要创造的。”可他这句话太空泛,潘广凌只是一听一过,并未放在心上。

  二人继续琢磨起岩窑的事务来。

  ……

  帝京,宫城,瑶宜殿。

  罗元珠将怀中襁褓里已睡熟的公主轻手轻脚递给奶妈,待宫人退尽,方对侧靠塌上的姐姐罗贵妃说道:“丹山乃是上古名山,凤凰所栖,金玉吉祥,单论封号,丹山公主已是我朝公主当中头一份的荣极。”

  珠箔绣帐将两姐妹围拢在初夏的殿内,阳光只借光来却晒不透重帷,罗贵妃拉起妹妹的手,揽她在自己身侧坐下,说道:“官家的用心我自然感念,只是担忧这封号太张扬了……长公主听过后可有说什么?”

  “长公主殿下只说是好封号,自己哥哥最不爱读这些杂书,却也从里面翻典故,可见是多疼阿妧了。”罗元珠轻声道,“姐姐不必忧心,最近长公主忙着开选撰考的事,其余旁的都是一听一过,没空落在心上。”

  “说是选撰考,然而宫里宫外都叫这次选考为‘女科’,可见大家知道长公主的分量和官家的看重,眼睛也都看着这里……”罗贵妃心疼得望着妹妹这几日明显瘦下来的脸颊,“虽然姐姐也盼着你做出些本事来,但也得顾着身体。”

  “女科?此称呼不合规矩,若是引来其他的非议耽搁真正的考选得不偿失。”罗元珠谈及正事,即便在自己亲姐姐面前也是肃容,“姐姐不要同他们一个叫法,这些人大概都有自家女孩要参加选撰考,故而以此称呼自抬自唱。”

  “咱们阿妧年纪还小,我又不指望她像你一样做个女中状元,去掺和这件事做什么,没得都是麻烦。”罗贵妃笑着替妹妹正了正发髻上的小钗,“咱们家只你一个出挑就够了,你自小爱读书,学问不比那些男子差,姐姐想为你争取来这个机会也不光是替我们家添些光彩,更也是想你不负所学,能够得展才华。”

  “我明白姐姐的期许,只是此事实在冗杂,如今长公主主导自然是好,我担心的是若遇朝堂上的反对,怕是官家会被两方牵扯,倒让好事变得两难。”罗元珠蹙眉时声音好似比叹息更轻一些。

  “妹妹,你虽说书读得多,却不大看得透人心,此次为编我朝贵女列传所开的选撰考确实是开未有之先河,但凡有此开先河之事,哪次朝堂上无人置喙?好些官员只等着这档子事给自己抬身价呢……”罗贵妃即便哂笑也显得格外温婉,“但这次,即便有几个没眼色的在那边反对,为何却被自己同朝的官员先弹压下来?又为何多有赞颂之声而非反对之言?妹妹你可曾想过缘由?”

  罗元珠当即答道:“我们搬出镇定二公主的旧例来,他们也不敢言语过激造次,那岂不是对二位再造国祚的公主不敬?他们没有这个胆量。”

  谁知罗贵妃却摇摇头:“所以我说要你跟在长公主身侧多听多学,此事她办得极为妥帖,并非是因没给人留下话柄,而是她将满朝有女儿的人家都绑在自己身上,在此事里与她同进退共荣华,自然不会遭到太大阻力了。”

  罗元珠何等聪慧,一点便透,恍然大悟道:“选撰考的参考者已确定是官宦家通诗书的女子,无论年纪和出嫁与否,都可表递应召在下月初五入长公主府邸考校,这些女子出身权贵朱紫,家中自然愿意她们能博得本朝头一份的女子编纂荣耀,留名史载,替家中添一笔荣光造一份名目,这对家中其余人的仕途和威望都大有裨益,故而他们不会反对,而这些人的赞同与支持便是长公主殿下天然的壁垒,他们会为自家利益抵消来自朝野内其余反对者的压力,故而长公主可以高枕无忧全心全意施展此事。”

  “对极!对这些官宦人家来说,一个面子里子都能赚到的事何乐而不为呢?这便是长公主真正高明之处,捆绑利益,与有荣焉啊……”罗贵妃不住赞叹。

  “但是……姐姐,这个主意不是长公主殿下提出的。”

  罗贵妃目露讶异,自方才妹妹所言,可知她并不了解其中关窍,故而绝不是妹妹提出,那还会有谁?

  罗元珠将禅月庵见卓慧衡一事告知姐姐,又道:“那日是卓家二小姐提出来的,长公主倒是很快首肯,想必她之前一直也在苦恼此事,有了这个办法她便再无掣肘。”

  “这个卓家二小姐名叫慧衡,可是你之前同我讲过,替你谋划出裁的那位卓侍诏之妹?”罗贵妃思忖片刻后问道。

  罗元珠点点头:“正是。”

  “果然是家学渊源共存智志……可惜我家若是人丁能够兴旺,如今也不必你担负起兴家之则了……”罗贵妃叹道,“这位卓家二小姐大概不必考校,长公主定然直接授予编纂官的职位了吧?”

  “长公主殿下是这个意思,然而二小姐却推辞了。”

  “哦?”此举出乎罗贵妃意料,“为何?”

  “她说自己只是出谋,并非以才德摘星,若是就任难以服众,她会同其余女子一般递表入考,以真才实学拼下实名,不负长公主慧眼期许与厚望。”罗元珠仍记得卓慧衡说这句话时的笃定与自信,仿佛此话不是出自那副孱弱的身体一般,带有落雷惊风的魄力和自持。卓慧衡虽身体有掩饰不住的虚柔,说话亦是轻缓温文,好像柳絮随风飘萍落瀑,不胜之态溢于言表,但此言一出,无论是宣仪长公主还是自己,都不再将她视为一个多病娇弱的女子。

  存志如此,不说女子,即便在全天下人当中,也是一等一的豪迈慷慨。

  想到她是卓思衡的妹妹,不知为何,罗元珠倒也不觉得很奇怪。他们兄妹气质里有些感觉其实是非常相似的。

  见妹妹沉思,罗贵妃亦有些心中忽动,问道:“阿珠,好妹妹,告诉姐姐,你是否对这位卓思衡有别的心思?”

  罗元珠正在思索他们卓家兄妹二人的相像之处,忽听这样的问话心中大窘,却也还能慢下音调解释:“我并没存旁的倾慕。姐姐不要多想。其实自第一次见他我确实有留过些心,只因旁的翰林院弘文馆之臣见我,大多行男子见女子之礼,而他却行得是臣工相见的礼仪,我第一次被人当做平等的朝臣对待,心中不胜自喜,便对他另眼相看。但这与男女之情是不同的。”

  “我知道,你向来自持,他将你当做同僚,你未作他想,却还是心中觉得他是一等一的世间男子,对么?”罗贵妃试探着问道。

  罗元珠眼神和声音一样澄明,坦率道:“这是自然,他才学和本事朝堂内外有目共睹,我非聋非哑怎会不知?然而君子之交便该淡淡如水,若论其余冗杂,便显得我不够尊重这份来之不易的同等相待了。所以姐姐不要再这样说了。”

第74章

  卓思衡亲自到城郊送潘广凌去岩窑,看他喜上眉梢掩饰不住的得意,忍不住温言提醒道:“我们虽然尝试成功,但还未入窑得见成效,先不要这样作色,待见了吴兴吴窑主,也得谢他这些年辛苦钻研,给咱们打下了好根基,才好在这上多得所思见了成效,这些都是窑上人人离不开的努力,千万别居功自傲,只顾着开心。”

  他叮嘱人时有种天然的絮叨感,潘广凌迫不及待要给吴兴带好消息,不管卓思衡说什么他的快快地点头答允,也不知道究竟听没听进去心里。

  不过这些日子潘广凌已是成长许多,卓思衡也放心放手要他做,总得多锻炼才能有长进,自己在瑾州最多也不过两任六年,之后此地的各项事宜还得有真正负责用心之人去把握。

  没有比潘广凌更好的人选了。

  如果他能真正修性平心,去接纳这个他并不喜欢的官场,为己所用,必定会成为造福一方的良吏贤达。

  其实他该自己去的,毕竟是他研发出来的釉色,不是自己探看怎么都不放心。然而泉樟城有他走不开的理由。

  一个是这些不省心的懒烂官员,有几个还偷偷差人去给何孟春报信求他快点回来,还好卓思衡早有准备,在往南去的官驿安排了几个刚拔擢的小吏,但凡郡内送出的官信一律优先压下,他们心中当然明白,要是自己的靠山卓大人倒了,那自己这份上升的差事也都没了。

  二是崔逯。

  卓思衡严重怀疑这些偷偷送信的人就是崔逯扇动的。

  不过没关系,他留下就是为了收拾这位昔日的江乡书院崔院监大人。

  这些日子他故意没有折腾劳动崔大人,好教他安心收集自己的错处和罪证,一一报给王伯棠。传信的驿使来报过好几次,都说崔大人的家人用驿站的马,却不是送官驿的信,这些人无一例外都是前往瑾州州府永明城,通风报信沆瀣一气的目的不言自明。

  ……

  崔逯从没有这么着急上过衙门。

  这些天不管卓思衡怎么大张旗鼓折腾旁人,在他这里却是秋毫无犯。

  今日他却要崔逯前来商议重要政务,却没说到底是什么事。

  崔逯心中略有不安,但一想到王伯棠教他勿要担心,卓思衡未必真敢搅动翻天覆地,他一个刚初出茅庐的外放官,无非是想做出点声响,好教上头听见他没有白来一趟,大多数刚外放的新晋官吏大多如此,不过这却是一个他们的难逢良机。

  这些日子崔逯在家也没有闲下来,他四处慰问那些被卓思衡铁腕整饬的官吏,给他们出谋划策,虽说一一被卓思衡化解他却也不急,按照王伯棠知州的吩咐,只将这些人所言所屈记录下来,准备在关键时候与州府官员联名上奏,治卓思衡一个欺官压僚藐视纲纪的酷吏之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