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白清溪
“是,祭酒大人。”方监丞行礼后转身离开,一旁的司业大人见此,也先行告退。
二人离开,关上门之后,祁云峥的呼吸陡然深重起来,他修长手指捏起封面,看到扉页上的“编撰:崔应观”几个字,手指收紧,几乎要将那书捏碎。
夜晚,兰钰坐在被窝里,看着江眠月在看书之前,一反常态的拿着水盆,在水里加了些温热的水,用试了试温度。
“你要泡脚吗?”兰钰好奇的看着她。
“你今日睡这么早吗玉儿?”江眠月有些好笑,“你的‘勤奋’只能管一日?”
“我不适合那种路线。”兰钰撇了撇嘴,“睡够了对我而言才是最重要的。”
“倒也是。”江眠月试好了水温,便将自己的脸扎进了水里。
“诶!”兰钰吓得差点从床上蹦起来,“眠眠你不要想不开啊!”
“不要一惊一乍行不行。”一旁看书的尹楚楚瞪了兰钰一眼,“她这是练习呢。”
“练习什么啊!”兰钰觉得不可思议。
“长跑。”尹楚楚说。
江眠月猛地抬头,大口大口的喘气,脸上满是水珠,她眯着眼朝兰钰笑道,“楚楚说得对。”
“啊?”兰钰便眼睁睁看着江眠月说完了这句话,喘了几口气之后,再次把脸埋了进去。
这算是哪门子的练长跑?
江眠月便这般练了半个时辰,最后气儿都有些喘不上,连尹楚楚都有些看不下去了,“这才第一日,你悠着点。”
“没事,我顶得住。”江眠月用棉布擦了擦被水泡的有些发白的脸,“我只有一个多月的时间,要抓紧时间在我的腿伤彻底好之前,将憋气给练好。”
“那也不能这么拼啊,你早点休息吧,我都困了。”兰钰缓缓躺下,轻叹一声,“睡觉好舒服。”
“好。”江眠月今日也早早梳洗了,爬上了床榻,可上去之后她也没闲着,双腿并拢,一会儿躺下,一会儿径直的坐起身,然后又躺下,再次坐起身,又躺下……
床榻不牢,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兰钰被吵的睡不着,一翻身,看到江眠月猛然坐起身来的模样,吓得不清。
“眠眠……”兰钰缩在被子里,露出一双大眼,“你这又是做什么,你可别告诉我……”
“练长跑呢。”江眠月说。
“……”
兴许是睡前练了很久的“长跑”,江眠月今日困得特别早,浑身无力的躺在榻上,很快便睡着了。
尹楚楚睡前,路过她的榻边,看着江眠月沉睡中依旧蹙着眉,满怀心事般的睡颜,尹楚楚轻轻叹了口气。
她帮江眠月拽了拽被子,心疼的摸了摸她的脑袋。
这姑娘,怎么总是一幅忧心忡忡的模样。
虽然她如今时常在笑,可尹楚楚却能看出来,江眠月身上仿佛架了无形的担子,那担子有千斤重,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
外头是喧闹的街市,街市旁的书肆之中往常都十分安静,今日却十分热闹,不少书生聚集在此,等着书肆的掌柜将新书上架。
今日要上的,据说是从南京国子监弄来的监本,数量不多,只有十几册,恐怕要经过好一番哄抢。
江眠月失去了去国子监的机会,伤心了一阵之后,便在家中念书自学,准备自行备考科举。
家中书虽多,可那些书中的内容她早已倒背如流,她时常出门,带着兜帽去书肆里去寻些好书。
而书肆之中,国子监的监本是最受欢迎的,不仅因为那是国子监成书,售价低廉,最关键的是这些书经过国子监博士助教和监生们的校勘之后,极少有错误,且刻书文墨是最清晰最漂亮的,一上市便遭到诸位书生的哄抢。
南监北监的监本中,又数南监的刻本最为受欢迎,听闻是由于那南监的司业大人在这方面颇有些建树,在他手上做出的监本,比任何一版都要好。
打开扉页,只要见到是“编撰:崔应观”三个字,准没错。
这一日,江眠月听闻书肆又有新书要来。
她早早就到了,一直在等那些书,可眼看着那几本新到的书一上书架,便立刻涌上一群人哄抢。
江眠月来书肆从来都是独自进出,不喜欢有人跟着,可今日她被挤得动弹不得,被人踩了脚,推推搡搡的跌倒在书架旁时,才有些后悔。
她也没想到,平日里那般温文有礼的书生,在面对这些监本的时候,便如狼一般可怖。
手脚上传来一阵钻心的疼,江眠月一时起不了身,却眼看着那人潮朝着自己挤过来,即将便要踩着她。
她努力缩着身子躲在角落里,心中一阵难过。
人一旦不顺,便事事不顺,她一阵悲凉涌上心头,只捂住了脑袋,颓丧地等着前方的人踩上来。
可半晌,人潮拥挤离开之后,她也并没有感觉到疼。
她喘了几口气,眼眸中带着几分泪光,缓缓抬起头,却撞上了一个人的清亮的目光。
那是位年轻的男子,看起来比自己大几岁,正用手撑在她的上方。
他的背后仍旧是人潮拥挤涌动不息,他却在江眠月的面前挡成了一面墙。
看见江眠月抬头,他眸光一滞,有些微的惊艳,随即却笑了出来。
他笑起来很好看,让人心中舒适,脸上单边还有一个笑涡。
“别担心,姑娘,我帮你挡着呢。”
作者有话说:
崔应观:我来了。
崔应观:我又走了。
崔应观:祁云峥这个缺德玩意儿。
祁云峥:= =
惊不惊喜?!今天我是不是很早!么么哒!
第五十九章
江眠月惊愕的看着他, 听着他带着笑意的话语中透着温和,闻之则心安。
“多、多谢。”江眠月缓缓撑着身后的书架站起身,她手上和裙角都沾了泥污和灰尘,手上磨破了皮, 火辣辣地疼。
那男子递上一块白色的棉帕, 温声道, “姑娘需要这个吗?”
“不必了,谢谢。”江眠月自己从袖中抽出随身的帕子, 轻轻擦拭手上的灰尘。
“姑娘怎么一个人来此, 今日人多,下次还是带上家中小厮前来, 能护着你些。”男子笑道, “我看你也是来买书的?”
江眠月见此人面带笑容, 极为热情,心中却有些提防, 打着退堂鼓,她礼貌回应道, “小厮在外头等着我。”
“原来如此。”那男子见她有些防备,缓缓站远了几步, 笑着说,“那姑娘自便, 告辞。”
江眠月点头与他行礼, “多谢公子。”
江眠月这日没抢着书,第二日便又来了,这日她带上了家中的小厮, 书肆中却没什么人。
她摘了兜帽, 慢慢在书架前走动, 时不时找本书翻一翻。
半晌,她走到昨日摔倒的地方,抬头一看,却见书架的最上层,似乎摆着一本监本。
那正是她想要的《广韵》。
兴许是昨日抢的人太多,混乱之中,这一本放在高处反而被忽略了。
她心中一喜,踮起脚尖去拿,可那最上层的书架却距离她的食指半指之遥,她见四下无人,轻轻蹦了蹦,除了差点撞着脸之外,根本一无所获。
“掌柜的。”江眠月正要叫人,却感觉到身边有人靠近,随即,一只手伸了过来,将那本《广韵》拿了下来,递给她,“给。”
“谢……是你?”江眠月一愣,看着面前人,有些意外的笑了笑,“多谢。”
“不必言谢,顺手而为。”男子笑了笑,露出笑涡,“你要买这本书?”
“正是。”江眠月点头,“国子监的监本极为难得,公子,你不买吗?”
“不必买。”他笑意更甚,抱拳道,“在下崔应观,国子监司业,原来在南监,如今刚调过来,这书便是我在南监时编校的。”
江眠月愣住了。
国子监……司业大人,崔应观。
也是《广韵》扉页上的那位崔应观,没想到如此年轻。
她睫毛一颤,垂下头,躲开他的目光。
国子监,她遥不可及的地方。
却没想到,会在此处遇到司业大人……她,她已经没有资格进国子监了。
一想到此事,她便觉得心中难受得紧,她还未从此事的遗憾中走出来,如今看到这近在咫尺的人和书,她的手指都有些微颤。
“可否有幸知道姑娘姓名?”他试探问,见她眼眸低垂,有些抗拒之意,赶紧道,“抱歉,冒犯了,姑娘不愿的话,当我没说便是。”
“江眠。”江眠月省去了一个字,明明是自己极为崇敬的人,在自己面前时,她却羞于报出真实的姓名。
“江眠?好名字。”崔应观缓缓一笑,“江姑娘是爱书之人,若是日后出了新的监本,我给你留一本如何?”
江眠月猛地抬头,眼眸中略有些惊喜,也有些惶恐,见她小心翼翼的模样,崔应观也不知道怎么的,心中泛起一股心疼之意,他笑道,“不必跟我客气,我编校监本,本就是给人看的,姑娘喜欢,便给姑娘一本,与我而言,是小事罢了。”
他说话时总是带着笑,善于察言观色,随时根据人的心情来开口,令人无法拒绝。
江眠月时常去书肆,时常遇见他,一来二去,她便敞开心扉,时常与他谈论书中的内容。
“你不来国子监读书,实在可惜。”崔应观深深看了她一眼,“如今推举的名额已经没了,但是例监生的名额还有,看你家境不错,应当出得起一百零八两,到时候……”
“不必了。”江眠月打断了他的话,垂眸道,“不必了,谢谢司业大人。”
崔应观见她如此,微微蹙眉,有些不解。
“江……”
“家中还有事,告辞。”江眠月朝他行了个礼,便离开了书肆。
那以后,江眠月还是照常去书肆,却比之前更频繁的遇见崔应观。
只是他再也不提国子监之事,转而与她继续讨论书中物,二人观点往往相似,时常聊得极为尽兴,关系倒是渐渐好了起来。
便这样持续了半年时间。
直到江眠月家中忽然落难,她再也没有去过书肆,便这样忽然消失在崔应观的世界里。
而那本《广韵》,她带到了那深宅之中,悄悄放着,时常拿出来翻看,以慰寂寥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