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远上天山
浙江会馆距离不远,镇江会馆这里可以清晰地听到对面欢呼的声音,过了不久,便有鞭炮声在浙江会馆门前响起。
“浙江会馆今日这炮要响个没完了。”
不知谁开口说了一声,但这不仅没有缓和此刻镇江会馆中紧张的气氛,反倒让众士子内心更为忐忑。
众人此时都不由羡慕起了名为铁篆的士子,他眼下虽名落孙山,但好歹能第一个听到捷报,省去了等候之苦。
“捷报,福建建宁府老爷,魏讳良臣,高中辛未会试第三百九十九名,金銮殿上面圣!”
报录人又转向了福建会馆,福建会馆离镇江会馆稍远一些,众人
听不见那边的庆贺之声,但可以想象上榜士子此刻的兴奋心情。
报录声有路过镇江会馆的,也有绕到别处的,车马声、鞭炮声、锣鼓声仿佛绵绵不绝一般在众人耳畔响起,听得人心里七上八下。
一转眼,三百名至四百名的考生名字便报完了,镇江会馆这边气氛一片低沉——捷报声响起后,便没有一辆马车停在镇江会馆前,倒是附近的浙江会馆与苏州会馆,热闹得好似过年一般。
这便是放榜的一刻,只言片语都牵动着数千士子的心。
而无论镇江会馆如何寂静,外面报录声却始终不停,仿佛将镇江会馆隔绝了一般。
又过了片刻,车马声越驶越近,众人心中都想,这恐怕又是往浙江会馆报喜去的,谁知此刻报录人的声音竟在会馆门外响起——
“捷报!南直隶镇江府老爷,荆讳光裕,高中辛未会试第二百九十三名,金銮殿上面圣!”
“荆老爷大喜了!”
“光裕兄大喜!”
荆光裕此时也是一副不敢相信的神色,他蹉跎科举多年,虽然心中抱着期待,但科举是否中式并非以他的心志为转移。
荆光裕眼中已有了泪意,他站起身,朝会馆中众人拱了拱手:“诸位仁兄,在下先一步中了,诸位莫要焦躁,榜中还有二百九十二人,诸兄必然名列此榜!”
“多谢荆兄吉言。”
接下来荆光裕便开始四处散财,他家境颇为富庶,给银钱时也相当大方,报录人领了银子喜不自胜,又说了一箩筐的好话。
看到这一幕,会馆中其余士子心中都有些酸涩,却也为荆光裕感到高兴。
多年苦读一朝登榜的心情,没有人比他们更懂了。
众人又等了一刻,镇江会馆中依然没有报录人光顾,等到众士子已有些不耐烦了,门外又响起一声:“捷报!南直隶镇江府老爷,杨讳维新,高中辛未会试第一百三十名,金銮殿上面圣!”
“杨老爷在何处?”
报录人声音落下,靠墙一桌的士子中一人站了出来:“在下正是杨维新。”
到此时,镇江会馆已有两人上榜了。
第82章 上榜
荆光裕中榜时众人还能坐得住,到杨维新时,柳贺与施允已经是很耐得住的性子了,这会儿都不由生出了一分不安。
门外报录还在继续,到第一百三名时,柳贺只听报录人报的是“南直隶常州府老爷唐讳鹤征”,镇江会馆众人自然都是听过唐鹤征的名字的,唐鹤征在应天乡试时是第二,在会试中却仅排一百三名,会试竞争之激烈可想而知。
这一刻,众人视线不约而同地朝柳贺看过去。
柳贺面上看不出任何异常,然而心中却默默念着“快点快点”几个字,从四百名报到一百名着实是一种煎熬,他眼下也不想什么前十前五的了,榜上有名就行。
然而无论柳贺心里如何想,报录人的脚步怕是已将京中会馆踏了个遍,柳贺依旧未听见自己的名字被提起。
说不着急是不可能的,他心中忍不住想,也许自己名次靠前呢?然而俗话说落袋为安,未尘埃落定时什么也说不准。
柳贺恰好看到施允担忧的眼神,他示意对方自己无事,便坐下来继续等待。
“要不我出去打听打听?”纪文选道,“贡院离得也不远,我出去看看榜。”
柳贺往他手里塞了一颗梨:“就在这里吧,早晚也会知道的。”
到这时沉得住气才最重要,柳贺倒了杯茶,没滋没味地品尝了起来,等他想喝第二口时,杯中的茶水已经冷掉了。
他却没有心思叫伙计再上一杯。
“捷报,广东广州府老爷,袁讳昌祚,高中辛未会试第四十五名,金銮殿上面圣!”
“四十五名了。”
镇江会馆中的气氛已经可以用凝滞来形容,四十五名,在参加今科会试的四千三百余士子中,这个名次可以说是百中取一,何况这袁昌祚很有名气,他是嘉靖三十四年的广东乡试解元,此前会试之所以不中,皆是因不肯攀附严嵩的缘故。
袁昌祚参加嘉靖三十八年会试时被严嵩看中,严嵩想将他招为女婿,袁昌祚不从,还写了《四时情闺诗》在京中流传。
镇江府众士子虽自持有才,却不认为自己的才学能够超越袁昌祚。
到了现在,众士子心中已知没有上榜的可能,却仍留在会馆中等待那最后的一线希望。
之后前四十名、三十名乃至二十名的士子名字已被报出,镇江会馆众人此刻已经心灰意冷了。
“柳兄,唯有你能为我镇江府士子保留一线希望了。”
柳贺闻言却只是苦笑。
乡试放榜时虽也紧张,可他的忐忑感却远不如此刻,大概是会试中有才学的士子太多的缘故。
而此刻,榜上名额只剩十余人,中了的士子一片欢天喜地,而未中的士子也在苦求着一线生机。
“捷报,浙江杭州府老爷,李讳时英,高中辛未会试第十一名,金銮殿上面圣!”
“南直隶徽州府老爷方讳扬,高中辛未会试第十名!”
“江西吉安府老爷刘讳台,高中辛未会试第七名!”
“江西南昌府老爷邓讳以赞,高中辛未会试第六名!”
……
一转眼,只剩前五的士子名字还未揭晓了。
各会馆前俱是张灯结彩喜气洋洋,鞭炮声锣鼓声响个不停,在这样的嘈杂声中,柳贺却可以清晰地听见自己的心跳声。
会试前五,即是会试的五经魁,在这一科治《诗》的士子中,他的文章须得是第一,他可以办到吗?
南昌邓以赞的才名柳贺是听过的,因为邓以赞的本经也是《诗》,邓以赞是第六,那么同样是治《诗》,他的名次能在邓以赞之前吗?
施允拍了拍柳贺的肩膀:“
冷静。”
施允心中很清楚,自己这一科必然是落榜了,他的本经是《诗》,然而他从未觊觎过经魁,在他心目中,治《诗》最好的是柳贺。
他知晓自己已落榜,心中却认定柳贺不会落榜,他也说不出是为何,但他就是对柳贺极有信心。
“捷报,浙江绍兴府老爷,史讳钶,高中辛未会试第五名,金銮殿上面圣!”
浙江会馆内一片喧哗之声,会馆外鞭炮响个不停,京城凛冽的寒风似也在这一刻变得温柔。
“捷报,江西南昌府老爷,熊讳惟学,高中辛未会试第四名,金銮殿上面圣!”
浙江与江西不愧是出了名的科举大省,士子们在会试中的实力可谓相当惊人。
柳贺稍待了片刻,第三名已然揭晓,只剩第二名与第一名了。
……
此时的浙江会馆内,众人都在为史钶庆贺,除了史钶外,黄洪宪身边也围了一众士子,史钶本经是《春秋》,会试榜报到现在只余两人,一人应当是治《书》的,而另一人则是治《诗》的。
黄洪宪本经正是《书》。
他觉得自己在会试中的发挥不错,应当能取得一个不错的名次,不过纵是对自身才华极有自信,到了最后关头,黄洪宪也颇为紧张。
马蹄声自远方传来,尽管被鞭炮声掩盖住,黄洪宪却可以清晰地听见。
“捷报!浙江杭州卫老爷黄讳洪宪,高中辛未会试第二名,金銮殿上面圣!”
中了!
还是会试第二!
那会试第一又是何人?
……
镇江会馆内,听得身后一片锣鼓喧噪,众士子心中却没有任何欣喜之意。
“还有会元一人未揭晓,我便是再读二十年书,也无夺得会元的希望。”
“这喜报,这鞭炮,皆为旁人所有,我却仍是一无所有。”
柳贺也动了动发僵的身体,听到现在,他虽然很希望自己能中会元,然而一科会试仅有一位会元,乃是四千余士子中最受瞩目之人,会是他吗?
为这场会试,他准备了足足三年,柳贺原以为自己上榜的可能性极大,但现在想来,他恐怕是小瞧了天下人。
柳贺自认为心态不错,但到了此刻却难免有些心态失衡,他觉得自己的文章答得不差,算是发挥出了自己所学的全部,但若是考官不愿取,他也没有办法。
这般想着,镇江会馆外此刻却响起了一阵马蹄声。
柳贺还未来得及坐下,就听门外锣鼓声敲响,且久久未息,下一刻,一道声音如炸雷般在他耳畔响起——
“捷报!南直隶镇江府老爷柳讳贺,高中辛未会试第一名会元,金銮殿上面圣!”
四周的目光都在这一刻集中于柳贺身上。
他却久久没有反应,直至报录人重新喊了一声,确认柳讳贺是他本人之后,柳贺才重新站起身,视线并未聚焦,而是落在四处。
恭贺声这一刻在他耳畔响起,他眼前却是朦胧一片。
他中会元了?
他中会元了!
这一瞬,柳贺仿佛经历了一场漫长的梦,眼前的人影、声音都不甚清晰,直至过了数秒,他才被重新拉回现实。
在会馆内等候数刻的煎熬。
贡院内蜷着双腿入睡的辛苦。
备考会试时日夜的苦读。
在丁氏族学中初学制艺的艰辛。
下河村中夜晚亮起的烛火,清晨的第一抹光线。
以及决定走科举之途的坚定与迷惘。
从十三岁到二十一岁,幼苗终于长成了大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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