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猫说午后
也不知过了多久,皇帝仰头望天,深吸一口气,这才转过身来。他握着谢尧棠的书信,复又回到贵妃榻上坐下,看向宋寻月和贤妃,开口问道:“你们俩,给朕交代,老二被朕废为庶人之后,老三都做了些什么?”
老二不会平白无故给他留下这封信,他被废为庶人的时候,老三夫妻俩还在外游历,这期间,老三肯定是做了什么,才会唤起老三心间的兄弟之情,说出他有情有义的话来,才会为他留下这封书信,在他危难之际保全他。
宋寻月闻言愣住,一时不知该如何说,若不说,皇帝明显已经觉察到了端倪,若说……谢尧臣背地里做的那些事,若叫皇帝知道,焉知后果是好是坏?要么是满意谢尧臣帮助手足之举,要么就是觉得谢尧臣拿他的处置当耳旁风,私下接济被他废黜之人,招来责罚。
贤妃在皇帝身边陪得久,对皇帝远比宋寻月了解,她明白,皇帝已然发现端倪的情况下,即便他们不坦白,他自己也能查出来,何苦要在此时嘴硬,平白还要得罪皇帝一次?
念及此,贤妃行礼道:“回陛下的话,尧棠流放之路上,琰王不忍兄长妻女受辱,暗中相护,保他们一家平安抵达会宁府。尧棠过世前,琰王游历途径会宁府,得知兄长病重,前去探望,并为兄长一家留下十万两傍身银票。”
一旁的谢泽听着这些话,忽地反应过来这位娘娘是谁,她是伯父的母亲!谢泽一惊,正欲说什么,却忽地想起当初爹爹的嘱咐,见过伯父的事,绝对不能在任何人面前提起,谢泽忙伸手捂住了自己的小嘴,生怕自己说漏了。
皇帝听罢,看向宋寻月,问道:“是吗?”
宋寻月还能怎么办?敛裙跪到了贤妃身边,行礼道:“回父皇的话,是。自嫁给王爷,儿臣便知王爷心善,他此举,并非有忤逆父皇之心,只是不忍兄长妻女受辱,不忍兄长一家生活无依。”
说罢,宋寻月想了想,终是行大礼俯身叩拜,诚恳道:“还请父皇恕罪。”
皇帝看看地上的宋寻月,嘴边闪过一丝笑意,问道:“老三那么在意你,想来你若劝阻,他绝不会去。他做这些事的时候,你没拦着吗?”
宋寻月闻言抿抿唇,如实回道:“没拦。儿臣幼时在继母手下生活艰难,但听闻,流放路上所受之苦,会比儿臣幼时的经历苦过百倍,儿臣已为人母,同样不忍。至于在会宁府,二哥那时病重,他与王爷到底兄弟一场,王爷想去见见兄长,儿臣怎能阻拦?且谢泽就在一边看着,言传身教,难道爹娘要教他做个无情无义之人?”
皇帝看着宋寻月的头顶,缓缓点头,神色间甚是满意,语气平和道:“起来吧。”
皇帝转头看向贤妃,道:“你也起来吧,都坐下说话。”
蒋云无闻言,给贤妃也搬了一把椅子,与宋寻月先后落座。看来皇帝是不介意谢尧臣的做法,宋寻月暗自松了口气,到底是亲生儿子,即便被废为庶人,皇帝心里还是在意的。
贤妃心里还是有些担忧谢尧臣,坐下后,贤妃看向皇帝,试探着问道:“陛下,那今晚琰王的事,您是否会再做考虑?”
贤妃根本不知今晚一切全在皇帝掌控之中,看她这般真情实感的为老三担忧,心里还是颇有些欣慰的,冲她笑道:“放心吧,朕自有考量。”
说罢,皇帝的目光,再次落在手里谢尧棠的书信上,神色间若有所思。
经营祝东风,出宫几年功夫,便叫祝东风遍布大魏,使自己王府富足。
在这将近六年的光阴里,谢尧臣评价官风有理有据,虽只是一桩闲差,可凡遇官风不正之处,他整治手段巧妙百变,成效显著,从未叫他擦过屁股。
在静江府陪王妃待产的七八个月的功夫里,在广南西路见百姓疾苦,心生怜悯,一改懒惰散漫,亲力亲为,带领众官,富民利民,最终将曾经的边陲流放之地,变成如今官府、百姓皆富足的广南西路。
回京之后,即便只剩下他和恭郡王两个皇子,也从未动过半分贪婪之念,一心一意藏金埋银,一心一意希望他这个父皇长命百岁,待妻忠诚,侍父纯孝,教子用心。
对待手足兄弟,更是从未生过半点残害之心,甚至当初,在老二被自己废为庶人之后,顶着可能被他发现惩处的风险,暗中帮助兄长,探望兄长,怜惜兄长子嗣,犹如怜惜自己子嗣。
其妻宋氏,同样心无旁骛,不贪权势,为人宽厚,懂得思己及人,体谅夫君。在争权夺势上老实的同时,又在人生道途上聪明智慧,见得长远,懂得何为长久之道。若为后,必有母仪天下之德,有妻如此,老三之幸。
最关键的是,司天监所言的天赐祥瑞之子,注定要带着大魏走向更宏伟高度的祥瑞之子,是他的儿子。
综其所有,他这老三,才是最适合承嗣皇位的人选!
想着,皇帝不由看向一旁的谢泽,伸手摸上了他的头,眼底满是怜爱。
他出生时,老大还是太子,老二正因《治国论》如日中天,且还是他承继皇位的最佳人选。老三根本就不在他的考虑范围之内,那时他就想,这祥瑞之子,到底会有怎样的机缘?才能最后走上这至高之位。
光阴瞬息而过,如今只觉唏嘘,原来,上天早已安排好了一切,所有的机缘,终归会到谢泽的身上,为他铺平一条登上皇位的坦途。
谢泽坐在仪贵妃怀里,巴巴望着摸自己脑袋顶的阿翁,小脸可爱极了,全不知阿翁在想什么,好奇开口问道:“阿翁在想什么呀?”
皇帝冲他抿唇一笑,慈爱哄道:“在想你爹爹。”
说罢,皇帝看向福禄,吩咐道:“福禄,给朕取纸笔来。”
第167章
谢尧臣:发生了啥?(蒙逼中)
福禄很快将纸笔给皇帝拿来, 福禄徒弟搬来一张小桌,放在皇帝身边。福禄着手开始研磨, 小徒弟则掌了一盏灯, 立在桌边,给皇帝照亮。
磨好墨,皇帝提笔落纸,几乎再无任何思考迟疑。
皇帝很快写完, 搁下笔, 将那张纸对折, 递给福禄徒弟, 吩咐道:“送去翰林, 叫值夜的官员拟旨,明日早朝朕要宣旨。”
福禄徒弟应下,将手里的灯交给福禄, 接过皇帝折好的纸张, 即刻便前往翰林。
福禄徒弟走后, 皇帝将谢尧棠留下的唯一那一封书信重新装好,收进了贴身衣襟里,随后他抬眼,看向头顶的夜空。
皇帝唇边闪过一丝浅淡的笑意,似是放下了一桩坠在心口的大事,眉宇间舒展了不少。
皇帝命荣仪宫的宫婢将贵妃榻上的小桌和笔墨纸砚收走, 随后道:“天色不早了, 歇着吧。”
宋寻月闻言面露诧异, 抬头看向皇帝, 今晚出了这么大的事, 这就歇着?谢尧臣呢?不管了?
贤妃闻言, 起身行礼,随后告退离去。仪贵妃看看宋寻月,同样面露疑惑,纵然她担心儿子,但皇帝要休息,身为妃嫔,她还是得紧着皇帝伺候,只好点头应下,起身行至皇帝身边,伸手相扶。
宋寻月见此,忙跟着起身,道:“父皇和母妃先歇着,儿臣等等王爷。”
皇帝看了眼宋寻月,点头应下,随后低头俯身,看向小谢泽,哄着道:“金金困了吧?随阿翁和祖母进殿睡觉好不好?”
这些日子谢泽只要进宫,晚上皇帝基本都会来荣仪宫,陪他一道睡,他已经习惯了。可是今晚,谢泽仰着小脸对皇帝道:“阿翁,金金也想等等爹爹,金金已经好几日没见爹爹了。”
最近委实太忙,前几日他俩为了快些办完事进宫侍疾,看谢泽和祖母阿翁习惯的差不多了,便直接将他扔进宫里,算起来,应当有四五日没见了,宋寻月心间隐隐有些愧疚,弯腰牵住了儿子的小手。
皇帝点点头,叮嘱道:“好,要是困了就早点睡。”
谢泽乖乖点头,和宋寻月一起,行礼恭送皇帝离去。
皇帝走了几步,只觉一双腿迈出去,都比从前轻快了不少,伸手牵住了仪贵妃的手。
皇帝不禁感叹,撒手不用管事的感觉,真好啊……
目送皇帝和仪贵妃进殿,谢泽就钻进了宋寻月怀里,仰着头看着她问道:“娘,勤政殿出什么事了?爹爹又出什么事了?怎么刚才你来的时候,和祖母都那么紧张?”
宋寻月想了想,解释道:“是你另一个伯父,想抢你阿翁的皇位,你爹爹拦着他呢。”
“啊?”谢泽惊诧道:“皇位只有阿翁能坐!”
说罢,谢泽跟着担忧道:“那爹爹会受伤吗?”
宋寻月摸摸他的头,安抚道:“你爹爹武艺很好,而且阿翁也会护着他,应该不会有事。”
谢泽听罢,牵紧宋寻月的手,看向荣仪宫的宫门,一双眼里满是期盼,应声道:“嗯。”
宋寻月和谢泽一直等在院里,谢泽早已是哈欠连天,但还是一直撑着不睡,就巴巴望着荣仪宫的宫门,等他爹爹回来。
不知过了多久,宋寻月忽地听见荣仪宫门开启的声音,今夜宫门外都是皇帝的人,不会叫旁人进,这会宫门悄无声息的打开,只有可能是谢尧臣回来了。
母子二人眼前立时一亮,手牵手忙朝外迎去。
没走几步,正见谢尧臣大步跨进院子里,一家三口的目光霎时撞在了一起,谢尧臣朝他们展颜一笑,转身就朝他们走来。
借着院中灯笼里的光,宋寻月和谢泽清晰的看见谢尧臣发髻有些散乱,脸上沾着些黑灰,并一些血迹黏在一起,一双骨节分明的手上,也站着黑灰和血迹,宋寻月心一下提上了嗓子眼,两步上前,松开谢泽扶住谢尧臣双臂,急急打量:“你可有伤着?”
“没有,没有。”谢尧臣赶忙安慰她,正欲伸手去抱宋寻月,怎知腿一下被谢泽抱住,跟着传来儿子的嚎啕大哭:“爹爹,你怎么成这样了?”那哭声,当真是闻者伤心,见者落泪。
谢泽一直很乖,很少哭得这么惨,这会儿见爹爹满手满脸的黑灰血迹,当真心疼的要死,哭得不能自己。
谢尧臣心头一软,又想抱宋寻月,又得安抚儿子,只好握着宋寻月一只手,另一手摸着谢泽的小脑袋哄道:“爹爹没事,乖,爹爹没有受伤。”血迹都是别人的。
奈何谢泽从来没见过爹爹这么狼狈的模样,着实是吓狠了,紧紧抱着谢尧臣的腿不撒手,眼泪、鼻涕、口水蹭了谢尧臣一腿,宋寻月在一边看着直笑,满心里感动,谢泽这么在乎爹爹,肯定也会同样的在乎她。
谢尧臣转头看看宋寻月,同她相视一笑,彼此眼里皆是动容,随后他暂且松开宋寻月的手,俯身一把将谢泽抱起在怀里,重重亲亲儿子的小脸,将他的小脑袋按在自己肩上,侧脸贴过去,紧紧护着,满心里感动,好儿子!没白疼!
谢尧臣含笑哄道:“没事了,没事了,金金乖。”
宋寻月也站在谢尧臣身边,捏着谢泽的小手哄道:“你看爹爹好好的呢,爹爹没事,金金不哭了哦。”
谢泽抱着谢尧臣哭了好半天,方才止住哭声,抱着谢尧臣脖子,抽噎着依恋道:“金金今晚要和爹爹睡。”
夫妻二人连连点头:“好,好,今晚和爹爹睡。”
好不容易哄住儿子,谢尧臣叫他从怀里起身,单臂抱住他,叫他坐在自己手臂上,随后伸出另一条手臂,终于将宋寻月揽进了怀里,宋寻月也伸手抱住了他紧窄的腰。
一抱住宋寻月,谢尧臣闭目长吁一口气,似是终于得到了休息,跟着就倒豆子般在宋寻月耳边说起今晚的事:“委实离谱!今晚你走后,恭郡王就带着御林军来闯殿,我身边没人,那个节骨眼出宫调人根本不可能,为了拖住他,我只好在父皇寝殿门口放火,打算拦住他们,抓紧先将父皇转移至荣仪宫,结果你猜怎么着?”
宋寻月接过话道:“父皇没病,是吧?”
谢尧臣重重一点头,眼底神色间还透着些许难以置信,道:“你见着了是不?哎……父皇下榻就带着福禄等人走了,走之前还叫勤政殿的侍卫和宫人听令于我,叫我收拾勤政殿的烂摊子。我只好先救火,然后就带着侍卫和恭郡王打了起来,他还试图栽赃我谋害父皇。但我一想,父皇不可能平白无故的装病,必是知道了些什么,所以恭郡王的栽赃,我压根没放心上。”
宋寻月一听还打了起来,心莫名一揪,紧着问道:“然后呢?”
谢尧臣眼底的迷惑更加浓郁,对她道:“打了一阵儿,诏狱的廷尉便带着人来了,一来就跟我行礼,有了增援,叛军很快拿下。然后……”
谢尧臣眉心不禁紧锁,愈发的困惑不解,顿了顿,方才继续道:“然后廷尉说,父皇叫他拿恭郡王下诏狱,其余人……叫我处置。”
为什么会叫他处置?父皇既然没事,为什么不自己处置?为什么叫他收拾勤政殿的烂摊子?
宋寻月听罢也是疑惑的紧,扶着他腰问道:“你怎么处置了?”
谢尧臣回道:“恭郡王指挥的那批御林军,估摸是当年废后留下的手笔,还有跟着他来的那几个大臣,估计也有参与此事,我便全叫廷尉押去诏狱,今晚连夜审理。对了,父皇呢?刚才见勤政殿的人都在宫门外。”
宋寻月指一指身后的大殿,看着他眼睛道:“早就睡了。”
谢尧臣面露诧异之色:“睡了?”
发生这么大的事,父皇就这么早早睡了?
谢尧臣不由叹了一口气,怎么今晚发生的事,跟做梦一样,桩桩件件都在他意料之外,他就好似一个木偶,被动的卷进了一场大戏。
宋寻月将谢泽从谢尧臣怀里抱下来,对他道:“金金乖,咱们先去偏殿,叫你爹爹沐浴歇会儿。”
谢泽刚才哭得太狠,还在抽噎,但还是乖乖点头,牵着爹娘的手,一道往偏殿走去。
回去的路上,宋寻月将贤妃来送谢尧棠书信的事跟谢尧臣说了,谢尧臣听罢,面露动容之色,着实是没想到,二哥居然还给他留了一张保命符,还有贤妃,在他被诬陷之际,能来到父皇面前以性命担保,当真叫他意外,还很感动。当初在会宁府,二哥若是能挺过去就好了……
进了偏殿,宋寻月先哄着谢泽上榻睡下,叫星儿和寄春看着,自己则陪谢尧臣进净室沐浴,脱下他身上的脏衣服,帮着他将身上的黑灰和血迹都清理干净。
沐浴出来后,夫妻二人便上榻准备睡觉。谢尧臣今晚着实累极,纵然今晚夫妻二人一肚子疑惑未解,但都没精神再想,打算明天起来直接去找皇帝问问。
夫妻二人刚上榻,刚睡着没一会儿的谢泽便醒了过来,破天荒的没有找娘亲,而是抱着爹爹的脖子,钻进爹爹怀里,无比依恋的抱着爹爹睡。
谢尧臣感动的不行,唇边满是笑意,抱着怀里的小东西,在他额头上亲了又亲,恨不能将他和宋寻月生的这个小心肝揉进怀里去。
一家三口很快就睡了过去,第二日晨起梳洗后,夫妻二人刚从偏殿出来,准备去仪贵妃那边用早膳,却见福禄徒弟候在门外。
福禄徒弟冲他们三人行礼后,笑着道:“三大王,王妃,陛下口谕,陛下叫你们别着急出宫,快下朝时去勤政殿等陛下,陛下有要事吩咐。”
第168章
你这算不算是父凭子贵?
谢尧臣猜想, 许是关于昨晚的事,父皇要跟他问些话。念及此, 谢尧臣点头道:“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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