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老实头儿的春天
过了一刻多钟,胖妈带着珍卿下来。
珍卿沉睡中被人叫醒,整个人还迷迷登登,一副没睡醒的样子。
尤其她左边脸颊上,也不知被什么东西,压出一道长长的红痕,更显得她迷迷糊糊的。
吴大嫂就笑着看珍卿说:“五小姐好睡啊,比醉卧芍药丛的史湘云,还睡得憨沉呢。”
谢董事长就说:“她这年纪正长身体,觉多是好事。”
吴娇娇就问她妈:“我睡觉多,是不是也在长身体?”
这个话题就岔开了,
看珍卿睡眼惺忪的样子,陆三哥心中暗感无奈。
本来觉得不该叫醒她,但杜教授当众发了话,而敏行表哥又迫切想见,他就不好逆众人之意。
陆三哥拉过珍卿,让她站到敏行表哥面前,说:“这位是母亲娘家的二表哥,是三舅舅的儿子,快跟二表哥问好。”
珍卿连忙脆生地说:“二表哥好。”然后,扎实给他鞠了一躬。
谢敏行见她神情恍惚,跟想象得古灵精怪,不大符合。
不过还是拿出见面礼,递到珍卿手上,笑着说:
“这是周一生的金货,正宗的美国紫金,不知道小妹喜欢什么,就买了一条链子,一对耳环。”
谢表哥打开两只紫绒盒,珍卿看这金饰颜色正,觉得敏行表哥是实诚人。
珍卿认真谢过敏行表哥。
敏行表哥指指她脸上:“这好像是书脊压出的印,睡觉前还在用功啊?”
珍卿不遮不掩地说:“看《茶花女遗事》,不记什么时候睡着的。”
敏行表哥热情评说数句:
“噢,这个《茶花女遗事》,我念书的时候,也要背着长辈偷摸看的。
“我们小时候,只看十大才子书,那些陈词滥调的弹词、传奇,看得没有多大意趣。
“乍一见遇到《茶花女》,这种绮恻缠绵的故事,简直像进到另一个世界,看得人神魂颠倒的,才知道红尘男女的故事,也可以写得这么跌宕,简直像天外来书一样……”
谢董事长也笑着附和,说她看时正怀着陆三哥呢,简直看到废寝忘食,看完还大哭一场。
谢董事长这一接话,现场就莫名变成《茶花女》评论会,大家都建了一层楼大发议论。
□□姐见珍卿沉默寡言,推着珍卿问:“你怎么一言不发?是不是也觉得感人肺腑,让人浴霸不能?”
珍卿感觉还没怎么醒,说:“我还没看多远呢,就看到女主人公发病咳血,男主人很关心她。”啥欲罢不能呢,看着直犯困啊。
□□姐紧跟着追问:“那你对这个情节,有什么感想?”
众人莫名期待地看着她,珍卿迟钝地思量一下,说:“有病就治病嘛。”
想一想那时候治不了肺痨,就往回找补了两句:
“《黄帝内经》里面说:正气存内,邪不可干。中医里总讲扶正袪邪,即便邪不能卒去,邪也不能压正。
“茶花女的这种病,又不是速死之症,她平时善自保养,让自己健壮一些,也可以带病延年哒。”
陆三哥听得忍俊不禁,从凄美浪漫的爱情故事,想到扶正驱邪和带病延年,也只有小妹这样的神人了。
□□姐大恼,说这都是什么跟什么,说珍卿看书是在牛嚼牡丹。
说着,她就踢踢哒哒地跑出去了。
说完这个闲话,杜教授正说叫拿纸墨来,叫珍卿写点字给大家看。
结果秦管家过来,请大家移步餐厅,准备吃晚饭了。
最近临近年关,难得家里人聚个齐全,就听他们大聊公事。
吴大哥说公司的事,吴二姐说医院的事,谢董事长最近忙的,都是义赈会的事。
珍卿主要带着耳朵,听他们说话,基本上不会插嘴。
陆三哥反倒很少说他的生意,倒是谢表哥问起来:“浩云,我听说,你要跟人合作办丝厂?”
珍卿看其他人,倒没什么意外的表情,还是吴大哥有点不以为意:
“浩云,知道你雄心勃勃,以振兴民族工商业为志向。
“可是大哥要提醒你,你现在摊子铺得太大,米、面、灯、皂,你都已经涉猎了。如今又想进入丝织业,你又不懂缫丝、织丝,何不稳扎稳打,先多做出些本钱来。
“我们如今染色布,大兴旺起来了,现在是拼着占据市场的时候,正要大加产量。
“浩云,咱们兄弟齐心一起做,一两年内,占领全国七成以上市场,胜券在握。”
吴大嫂也笑着附和,说:
“都说兄弟齐心,其利断金。浩云,你跟你大哥都能干,如果能携手并进,岂不是如虎添翼?
“到时候,咱们家的成色,可就不止这样。敏行表哥,您说是不是?”
这敏行表哥喜盈盈地附和:
“谁说不是呢,人说虎父无子,像姑母这样的巾帼豪杰,养出来的也是人中龙凤,如果真能兄弟齐心,肯定能大有成就。”
珍卿暗观其他人表情,就见谢董事长和吴二姐,还有话题中心的陆三哥,都是礼貌但不热络的微笑,显然对这个话题并不感冒。
气氛一时间凝滞起来,坐在珍卿对面的□□姐,正想开腔说点什么。
一直当背景板的杜教授,这时候又说话暖场了:
“如松,难得敏行来海宁,饭桌上别讲生意经,孩子们都闷了。
“你看看,这么丰盛的一桌菜,大家都不敢动筷子,你看这糖醋鲤鱼都冷了,还有这白斩鸡、红烧蹄膀,都快要浸住了,快招呼大家吃着,冷了就不香了。”
谢董事长袖善舞,生意做得顶呱呱,怎么会没有一点城府?
她也就顺着杜教授的话音儿,热络地招呼侄儿吃菜。
珍卿有点讪讪地想,这两口子的角色,整个地颠倒过来。
不露自威、震慑儿女的,是谢董事长,而打圆场扭转气氛的,却是堂堂男儿的杜教授。
看杜教授笑得真贤惠,珍卿忽然觉得,都说杜教授是软饭王,但他其实还挺真诚的。
真是干一行爱一行,爱一行钻一行,三十六十行,行行出状元啊。
一顿饭好不容易吃完了,珍卿赶紧回到楼上去了。
陆浩云吃饭之后,略陪了一会儿敏行表哥,上楼换了一套衣服,就去敲珍卿的敲门,半天都没有听见动静。
他耐着性子等了片刻,举起手要敲门,听到里面有脚步声,他就没有再敲了。
不过片刻,穿着睡衣的珍卿开了门,她显然刚洗完澡,湿漉漉的头发上还包着毛巾。
陆浩云勾勾嘴唇,轻声问:“方便进去吗?”
珍卿摸摸头上的毛巾,但立刻认真地点头,把就陆三哥让进房间里。
珍卿把陆三哥让进来,两个人傻站在地上,珍卿反倒有点手足无措。她头发还没吹干呢?
就听见陆三哥问她:“电吹风放在哪里?”
珍卿指指她的寝间,说放在梳妆台的右边柜里。
陆三哥长腿大步地过去,取了吹风机,招手叫珍卿过去,珍卿边走过去过说:“三哥,我自己来吧。”
陆三哥拉着珍卿的手,让她乖乖地坐在床边,就开始动作很轻柔地,给珍卿一片一片地吹干头发。
等吹到差不多干的时候,吹风机那嗡嗡的声音,戛然而止,珍卿连忙站起来,自己把吹风机收放好。
陆三哥的眼神,温温淡淡地看着她,眼里有一股含蓄的柔情。
他见她似乎不太自在,就拿起她床上放的《茶花女》,随意问了一句:“喜欢看这一类罗曼蒂克小说吗?”
珍卿不由愣住了,难道三哥也想问她的感想。
珍卿皱眉想了一想,说:“就是还行,嗯,他们感情真丰富。”
她个人是比较理智派的,茶花女对男主人公的爱,还是可以理解的。
而男主人公对茶花女的爱,其实有点莫名其妙,如果非要说理由的话,本质上好像是为色所迷。
陆三哥看着她,觉得她神情真是懵懂,心里忽就漫上来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失落感。
他随即转移了话题:“现在有没有东西要捎回睢县?”
珍卿听得又愣,陆三哥今天说话,怎么这么有跳跃性。但她连忙点头说“有”。
临近年关,总要给杜太爷和亲友们,捎一点拜年的礼物。
陆三哥很随意地跟珍卿说:“三哥的不少生意,在禹州的省城有外庄,以后再要寄送东西,直接跟三哥说。”
珍卿是暗暗称奇,她正想着以后传递东西,不想再麻烦远堂侄子呢。
杜教授对杜远堂态度寻常,而珍卿如今跟远堂侄子的关系,也有点微妙起来了。
之前有一回,杜三婶打电话,说想来谢公馆,来看看珍姑姑和叔爷,说是正经一个家门的亲戚,总不上门孝敬长辈,心里都不肃静。
珍卿跟她说了半天,才劝她熄了这心思。豪门大户的高门槛,不是那么容易迈进来的。
从这件事情以后,珍卿就意识到,她该跟杜远堂两口子,保持一点距离,不能再老是麻烦他们。
如今,她自己勉强算是融入谢公馆,可是这并不意味着,她能随便利用谢公馆的人脉势力,为自家的亲戚乞求福利。
可杜远堂两口子,本就是冲着谢公馆的钱势来的。
这谢公馆家大业大,就像冬天的大火炉子,是人都想来沾点热乎气。
杜远堂两口子,也没能例外。
但是凭良心说,珍卿其实得了杜远堂两口子不少照顾的。
她肯定不会把关系闹僵,但有些时候,人际关系必得有个取舍。
她本身也没想削尖了脑袋,揪着谁的龙尾巴上天,而她的亲戚却有这个意思,她就觉得非得谨慎处事了。
要不然,说不定有一天,她会把自己弄得里外不是人。
珍卿把这件事,跟杜教授提了一下。
珍卿一向觉得,杜教授是个傻白甜,他的评价却很有意思:
“这两个人,不算坏人,可是世界上最恶俗势力的人,少跟他们来往些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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