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老实头儿的春天
这专栏先转载珍卿的文章,之后连篇地做专题报道。
《宁报》那里下了不少功夫,找到梁先生等人的故交,设法得了不少详实资料。
先讲启明学校建校始末,后讲启明的开拓者们,为在地方小县推广新式教育,以及实现男女平等教育,期间所做的各种曲折斗争;还介绍教育家们的生平……
专做社会新闻的《新林报》,也写了篇耸人听闻的报道。
他们取名就很会搏眼球,叫“毛笔之乡军警沆瀣搜刮,教育大家梁公杏坛泣血”。
还真别说,这文章名取得真好,这篇文章一时引起大量关注。
《新林报》本是晨报,发文当天加印之后,到晚上莫名做了一回晚报。
魏主编还告诉珍卿,他们报社的招待室,这三天一直人满为患。
访客们都很关心启明学校,大部分人关心学校如何,关心生病的梁校长如何,还有瘸腿的张庶务长……
还有不少人慷慨解囊,当场给《十字街心》留了钱,托报社人帮忙转交启明的人……
魏主编告诉珍卿的意思是,叫珍卿派个财会人员,负责处理这捐款事宜,若不然差责不明确,以后怕会搅出是非的。
珍卿跟长辈们一说,谢董事长的反应很谨慎。
她说这事是珍卿发起的,谢公馆的人自有监督之责,但绝不能大包大揽。
随后,她和义赈会的龚老先生商量,各派一位会计去《十字街心》,再加上《十字街心》的会计,一共用三个人经办此事。
谢董事长还给珍卿建议,此事既然张扬开了,应该知会启明学校一声,毕竟此事与他们息息相关。
杜教授还毛遂自荐,说愿意亲自回趟禹州,面见梁校长商讨此事。
谢董事长赶紧劝止了他。
去年慈善拍卖之后,坊间一度传言甚多,说谢董事长贪墨了慈善款。谢董事长受了诬蔑,这种事难免更加谨慎。
后来,珍卿给卢教务长打电报,请他或张庶务长速来海宁,说她写了个文章帮启明募到款了。
等了一天的功夫,竟然都没等到卢教务长回应。
珍卿只好给永陵的杜明堂发电报,大致解释了一下事情,然后劳驾明堂侄子再跑一下睢县,看看卢教务长怎么回事,怎么一直不回她的电报。
明堂侄子说在期末考试,恐怕得晚上两天才行。——他家里也没人可派。
珍卿着急得不行,但她不想再麻烦其他亲戚,这事只有等一下明堂侄子。
随后的两天功夫,《我启明的先生们》,传播之广出乎意料。
启明的事在社会上反响很大,短短五六天之内,收到捐款竟已近万元。
而《宁报》在江南发行范围大,随着时间的推移,毛笔之乡的启明学校,不觉间为江南人民所乐道。
珍卿也是后知后觉,除了她文章写得好外,梁校长等作为教育界闻人,他们的事迹也有很大传播价值。
还有报社派记者奔赴禹州,要对启明学校的事,作深入的实地调查……
谢董事长很担心珍卿,她还是懵懂求学的小姑娘,与金钱名誉有关的事,务必要慎之又慎。
启明学校那方若再无回应,她必须找珍卿派人回去,把这中间的事情说明清楚。
珍卿也不免自我反省。
事情大大出乎她的意料,而且涉及为母校募款,她事前她未与母校达成默契。
万一出现什么纰漏,比如与捐款者生出纠纷。或有别有用心之辈,借此事诈骗善心者,再有好事之徒扇风点火,直接攻击珍卿此举欺世骗钱。
那她真的是太冤了。她只想给启明搞点钱,没想限入太复杂的事务中。
不过谢天谢地,谢董事长要派人到禹州时,卢教务长终于回她电报了。
原来睢县的警察局长,竟然滥用职权,叫睢县电报局的人,劫走了给卢教务长的电报。
卢教务长跟杜明堂,一起跑到了永陵市,才能眼珍卿顺利地通电报。
珍卿花了不少电报费,讲明事情的始末因由,然后顺便道一个歉。
卢教务长之后回电,说他马上赶到禹州省城,说与梁校长等人商量一番,明天以前必有回复。
与此同时的禹州,省城圣玛丽亚医院
梁士茵校长的侄子——在煤矿做工程师的梁君,神情略微有点凝重,来到叔叔的病房前,说:
“二叔,我听那些记者的口风,说您一位学生,听说启明学校维持艰难,在《十字街心》杂志上,发了篇文章讲启明的事,说海宁的人很受震动,想深入了解您办校的事……”
虚弱躺着的梁校长,听得茫然无头绪,赶忙叫侄子念一念文章。
梁君是没有文艺细胞的理科生,就平平地念读起来:
“……
梁士茵校长形容清癯,他细短的脖子,总是微微向前勾着。
仿佛他劲后压着什么重物,让他无法畅如地竖起脖子。
然而压着他脖子的一层重物,卢教务长看见了,张庶务长看见了,梅先生看见了,史先生看见了……在我们学生眼里,却似乎总是透明的……
梁士茵校长的眼眸,像是集合了思虑和愁绪的渊薮。
我想,谁若是跌进这深沉的渊薮里,恐怕不容易爬起来的——只为他实在太深了。
然这沉深的渊薮之光,每看见我们学生时,就“长烟一空,清和景明”,潋滟清波千万里。
他看见我就笑眯眯地,详问我的功课如何……但我在校园鲜少遇见他
……
我听见梁校长呕了血,仿佛是我父亲呕了血。
我想他如今呕下的鲜血里,总有那么一滴,定是往年为我操劳,而到今日终于涌出的
……
我爱我启明的先生们,爱他们的先知先觉,爱他们的无怨无悔,爱他们青春的面庞,爱他们沧桑的目光……
可我要向四万万人呐喊:
当你看见漆黑的深夜里,看见提着青灯在林木里漫游,试图以微弱之光,照亮这无尽黑暗的生物……
请你爱惜它玲珑的青灯,爱惜它薄弱的身躯,更爱惜它们灼热的灵魂……
梁君平平地念到最后,也不觉间哽咽。
这样一篇文章,是对教育者最大的褒奖和回报。
梁君沉定一下情绪,感觉二叔格外沉默,抬头惊见他早已泪流满面。
梁校长抬起手又压下,抬起手又压下,而后泪眼婆娑地连赞三个“好!”
梁君好奇地问二叔:“您晓得是哪个学生吗?”
梁校长撑着要坐起,梁君连忙帮他竖枕头,疑虑地说:“二叔,洋大夫说了,你胃不能受压迫,还是躺着安心些。”
梁校长夺过他手中的杂志,直接拿病服的袖子揩了泪,乐呵呵地自言自语:
“我准晓得是谁作的,这妮儿写的诗文,我经常拿来看……”
梁君讶异地问:“原来是女学生……”紧接着又了悟地说,“也对啊,她总是写到哭,女孩子多愁善感嘛!……”
梁校长没有搭理他,顾自翻着那份杂志看。
梁君听见有人敲门,他直接开门出去了,过了一会儿,梁君领了个一位中年男子进来。
杨叔骏热情地笑着,上来跟梁校长握着手,寒暄数语直入正题。
杨叔骏从衣袋里头,掏出一张银行汇票,笑呵呵地双手奉上:“梁先生,您猜猜,这是谁让我转呈给您的?”
梁校长默默地看一阵,忽然仰头大乐起来:“既然是你亲自来,我一猜便知是她,我才读了她一篇文章……多少年哭都哭不出,今日晓得有学生爱先生,痛快淋漓地哭了一场……”
梁校长指着那篇文章,把杂志递给杨叔骏看。
杨叔骏看完之后,啧啧地唏嘘说:“这是我那表侄女——”
梁校长喟然长叹:
“当日,有人说令侄女少言寡语,太过内向,我就不以为然。
“《荀子》中云,言而当,知也;默而当,亦知也。
“杜同学天资疑慧,胸有成竹,却能持身以静,不当言则不言,当言时义无反顾……
“杨老弟,我梁士茵敢跟你断言,令侄女早晚名声大噪,有朝一日,必是国家栋梁,家族荣耀……
“话说回来,得天下英材而教之,亦是我梁某人的荣耀……”
杨叔骏作为三表叔,本来想假意谦虚一下,可他本人未尝不是这样想。
可他又猛然觉得后怕,慎重地跟梁校长说:
“先生恕我冒昧,常言道,花开早,谢必早,。侄女小小年纪,若蒙世人太多厚望,举动太过引人关注,于她成长并非有利吧……”
梁士茵校长颔首赞同,思虑一番说道:
“我兄言之有理,盛名太过并非好事,我托海宁的朋友经管此事,让杜同学及早退步抽身,以后还是专心学业为好……”
正说着又有人敲门,梁君还没有走出去,就见卢教务长风尘仆仆地来了。
卢教务长一进来,立刻把珍卿发的电报,一封封地给梁士茵校长看,杨叔骏和梁君也一同看。
说到最后,梁校长沉着地说:
“纯庵,我找一个可靠朋友帮忙,此事你亲自去海宁,你们务必把此事办得漂亮些。记住,杜同学年纪尚小,不要让她承受太多压力风险……”
其实,杨叔骏也有疑问:“梁先生,启明学校的经费,果真窘迫如此吗?”
梁校长和卢教务长,不约而同地叹息苦笑。
卢教务长跟杨叔骏是朋友,倒也无意遮遮掩掩:
“我们这帮人再不济,只要能向朋友张口,千八百难道弄不来?
“可恨睢县的警察局长,他儿子考不进启明,于是处心积虑地陷害为难,民怎么跟官斗呢?筹到钱也是无底洞啊……”
杨叔骏不知如何反应。
珍卿晚上收到梁校长电报,说海宁远东图书馆总经理邹大成,是他最信任的朋友之一。
关于启明募款的事,面上的事都由邹先生出面,珍卿不必公然参与此事。
为免有宵小借启明之事,到处招摇撞骗坑人钱,由“卜语子”和邹大成先生,共同在《十字街心》特刊上,发表一份特别的声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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