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老实头儿的春天
珍卿温声安抚杜太爷,趁着背对众人的机会,把几近完成的肖像画撕下来装荷包里。
刚做完这个,那贺文斯督察长推开门,煞有介事地高声说:“这个房间的警务人员,不只一个发生了职务腐败,违犯执法操守,放进了来历不明的无关人士。我一定会调查清楚,让渎职犯罪的人付出代价。”
那贺文斯耀武扬威得不得了,他看见珍卿的速写本,像只大鹅一样高昂着头颅,问:“年轻的女士,你能否回答我,你拿画本,在我的监押室里做什么?”
作者有话说:
希望不要太苛责我女鹅,说她没有管好祖父,她从前是被杜太爷管,而没管过杜太爷,没有什么威严,并且杜太爷全心全意扑在她身上,这种不完美的祖孙情,在她心里分量不轻,比她自己以为的要重。而且她不可能把杜太爷托付给其他人,不可能把杜太爷送走。况且女鹅自己事情多,她不可能天天盯着人,底下人如果不讲,她不能天天穷根究底地问杜太爷行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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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1章 厚命人自有天相
◎珍卿若无其事地说:“尊敬的先生,我作为这个老人的孙女,安抚了他不安的精神,让他说出有……◎
很能装腔作势的督察长贺文斯, 问珍卿拿着画本,在他的监押室做什么。
珍卿若无其事地说:
“尊敬的先生,我作为这个老人的孙女, 安抚了他不安的精神,让他说出有价值的线索。
“我没有任何恶意。你可以看您属下记录的供词, 这位老人的话里, 出现了关键的新人物, 我正在把他画下来。”
托马斯探长拿本子看, 看她翻到的那一面, 才只画了一个男人的轮廓,就没兴趣地把本子送回。
贺文斯同样无动于衷,他对于新出现的关键人物, 似乎完全没有兴趣。
陆三哥站在门口说:
“尊敬的贺文斯先生,我听闻许多记者,正向此处蜂拥而来。
“我听闻贵国的法律, 非常重视程序正义, 若租界有谁妨碍了司法公正, 本城报纸定会争相报道。荣耀的日不落帝国,在这座远东城市的文明形象, 怕会在一夜间坍塌。出现了新的重要人物, 您却打算置之不理吗?”
显然,贺文斯的应变能力, 不足以支撑起他的傲慢, 他脸色变幻一阵, 耸耸肩向三哥假笑说:
“陆先生, 执法部门的人, 也会混进不称职的下等人, 我对此深表遗憾,至于我们的工作疏忽,我会做到赏罚分明的——”
然后,贺文斯指着三个华捕,怒斥他们玩忽职守,说那位华人巡长再衣冠堂皇,也像偷穿富人衣裳的猴子。
然后贺文斯当着外人宣布,他们三个华捕被辞退了。
他轻蔑地瞅一眼陆三哥,好像在说,这就是我对你胆敢挑衅我的报复,终究受罪的还是你们华人。
督察长贺文斯骂完人,才命人找画像的技士来。
珍卿安抚杜太爷,说今天一定救他出来,请他务必耐心等待。
贺文斯走到外头,还在图嘴上便宜,说画肖像的技士,一定要找英国人,找不到英国人,也要找其他欧美强国的人。华人技士是最不济事的。
慕先生不知何时来的,还有朱师姐、叶小哥等人。
慕先生平生最恨洋人嚣张,最厌洋鬼子以人种来区别智识,他极自尊地跟贺文斯督察长说:
“先生,我和我的学生,都是美术专业的,我三十年以来绘的人像,没有十万也有八千,让我来也做个素描师,为警方侦破此案,尽一点绵之力。”
贺文斯得意于找回场子,对慕先生的要求,倒没什么不能忍耐的。何况他晓得慕先生能量不小,工董局的董事,他至少认识三个。
贺文斯走了以后,珍卿请慕先生借一步说话。
珍卿拿她画好的素描像,叫慕先生辨认一下。
这人慕先生也不认得。
珍卿不由失望,这只能证明嫌疑人是外来的,故意伪装成艺大的学生。若不能确定他的身份,追缉起来无异大海捞针,杜太爷的罪名就难洗清。
陆三哥劝慰珍卿:“他们无非想要钱,待会妈妈交了保释金,祖父就能出来。”
珍卿提不起心思问,保释金究竟是多少。
僵滞了一会儿,慕先生请他们稍等,他去打一个电话。慕先生似乎想起什么。
他刚才给一个学生打电话,想起早年间的一件事。
八年前慕先生在应天教书,有个学生因不满他课业要求严格,从他的班上转出去,后来听说退学了。
因为仅仅见过一面,时间又太久,慕先生其后还生过大病,几乎是没有印象了。但他那时的学生唐人礼,根据慕先生对肖像画的描述,说有可能是叫曲鉴的那个人。
珍卿叫慕先生别声张,这个案子,最要紧的不是抓住犯人,是找回失窃的十九幅展画。
这总巡捕房的贺文斯督察长,一看就不是个牢靠的人,万一他们大张旗鼓地找人,走露风声惊到犯人,恐怕失窃的画就危险了。
慕先生觉得很有理,珍卿把素描像给三哥,请慕先生带三哥去找唐人礼学长,看能否确定嫌疑人的身份信息。
珍卿知道三哥神通广大,在警察系统也有朋友,如果可以确定身份,三哥一定有办法的。而且,若失窃的画已不在租界,那警备司令部的俊俊哥,肯定能帮上忙。
看着三哥和慕先生离开,珍卿回到总巡捕房那。真可笑,警察竟然还没找来绘画技士,杜太爷在那含糊描述,是朱师姐和叶小哥在那画。
但杜太爷精神衰弱,已经坚持不住了。
大家让他休息一会,结果他一睡半小时,叫醒又迷登好一会,耽误了很长时间,才继续画嫌疑人的肖像。
好容易画出准确的肖像,已经是两个多小时以后。
这贺文斯督察长,一点也不着急,竟然在办公室睡大觉。
属下喊他下命令开始行动,他拿腔作势地说一阵,总巡捕房的人,才开始通令各分区巡捕房,配合着总巡捕房的行动,迅速追查嫌疑的人。
大家刚准备要出警,却得到一个说不上是幸还是不幸的消息。
这桩离奇的失窃大案,竟被秦州路一个姓蒋的探长,误打误撞地侦破了。
秦州路的那位蒋探长,按照工董局的常规命令,在区内突击检查违禁售卖烟花爆竹的情况,在搜查一处杂货铺的时候,发现店主的举动非常可疑。
总之,那位蒋探长带着属下,把这可疑人士的前店后家,上下里外翻个底朝天,竟然发现慕先生的失窃展画,不过只有三幅。
经过一番严厉讯问,那店主供述其他展画的去向。
在华界警备司令部翟营长的配合下,这桩涉及金额巨大的盗窃案,不到三天就宣告侦破。
所谓杜太爷窃画后,把《三江儿女》藏在银行保险箱,实情也被那蒋探长讯问出来,确系有人故意栽赃陷害。
谢董事长派公司的严会计,把一万保释金都送来了,结果案件已经侦破,杜太爷迅速洗清嫌疑,这保释金也用不上了。
总巡捕房的人,看着严会计提来的一箱钱,只有傻眼的份儿。
案情忽然间拨云见雾,总巡捕房杵了一屋的人,都有点无所适从的感觉。
一个红头阿三从外头回来,说把这盗窃大案交与会审公廨,接收状词的检察处长说,鉴于此案十分重大,这个展画失窃案会优先审理。
贺文斯督察长自作聪明,为了增强对杜太爷家属的威慑,还没有审出个一二三,就把案子捅到审判程序,却最终证明抓错了人,搞得自己像个傻子一样。真是!
巡捕房各种嘴脸的外国巡捕,三个小时前,看珍卿他们为案情奔走,就像看着蝼蚁艰难偷生。
现在案子忽然侦破,他们没一个人不像小丑。
陆三哥过来总巡捕房,对被解雇的三个华捕说,无辜受冤的人,不会永远冤屈的,叫三个无助的人看到希望。
悻了一会儿,还是陆三哥提醒巡捕房的人,该取消没有证据支持的拘审,把无辜的杜太爷释放。这帮被点了穴似的鬼子们,才慢吞吞地走好流程,把杜太爷给放了。
杜太爷还自惊魂未定,珍卿一直扶着他走,下楼梯的时候一阵阵腿软呢。
没想到遭此一劫,他倒愿叫珍卿拉手挽胳膊,完全像一个小孩子。
直到坐车回了家,杜太爷才勉强安下心来。
珍卿回到家里,慕先生马上打来电话,他也是如释重负。
失窃的十九幅画作迟迟寻不回来,一些居心叵测之人,阴谋扇动舆论,说是慕先生监守自盗。
这个倒还不要紧,但很多画已被议定价钱,不日都要钱货两讫,若画果真找不回来,老友们的损失他怎么赔?
不幸中的万幸,竟是托赖杜太爷,这桩失窃案就这样戏剧性地告破。
只要展画没有毁灭性的损伤,他此番于人于己都有交代了。
慕先生还有很多事要忙,等他忙完后再来谢过,说话就挂断电话了。
这一天,据守夜的老铜钮说,杜太爷在睡梦里都喊:
“珍卿,我不走,珍卿,别叫他们带我走,你快救我……”
天晓得,他竟对她这么信赖笃定,好像在他的眼里,她一个小姑娘,有翻云覆雨的本领。
过了两天,案子审出了眉目,三哥跟珍卿讲是怎么回事。原来这场祸事的源头,确实是由慕江南先生那来的。
那位巴黎大学的莫家谦先生,根本没从巴黎大学毕业,回国后拜入慕先生名下,也因急功近利被扫地出门。
他于是恶向胆边生,本来打算烧毁慕先生的展画,让他永远翻不了身。到慕先生公事房偷钥匙的——就是杜太爷看见那人,叫曲鉴的,是他的远房亲戚,既缺钱又跟慕先生有龃龉,就被莫家谦哄来帮忙。
结果,被莫家谦雇来做事的帮派分子钱世钧,见慕先生的展画那么昂贵,就起了盗窃转卖的念头,反客为主否了莫家谦烧画的主意。
租界、华界的警察,拦住运画的汽车,发现这是军方用的道奇卡车,这事竟还跟华界军方有牵扯。
据说拦住运画的道奇卡车,警备司令部的俊俊哥,起到至关重要的作用。
大约是因为与军方有关,此案的后续捂得严实,但捂得再严实珍卿也看出来,这军方、帮派勾搭在一起,可见世风有多恶。
至于为什么要栽赃杜太爷,据曲鉴和钱世钧供认,在进步社偷偷复制钥匙的曲鉴,之前也曾秘密往中古文艺书馆复制钥匙。
那时候杜太爷见天在那转悠,曲鉴几回回跟杜太爷走对脸。在进步社慕先生公事房复制钥匙,也跟杜太爷撞个正脸。曲鉴是做贼心虚,而反客为主的帮派分子钱世钧,纯粹是多走一步,给他们找一个替罪羊。
最初引发这件事的莫家谦,还有后来的曲鉴、钱世钧,包括其他未浮出水面的人物,都不晓得杜太爷跟谢公馆有关系。
也是无巧不成书,他们做杜太爷的背景调查,就是在十月和十一月初,这时候陆三哥一直出差,根本不在海宁。而杜太爷除了珍卿这孙女,根本没有别的亲友来往。他们做杜太爷的背景调查,也没想着对他孙女多上心,以为就是孤老头跟独孙女,栽赃陷害的事抬手就做了。
结果筹划三个月的盗画案,冷不蔫儿的三天就给破了,还是因为那位蒋探长,例行检查店铺中的鞭炮存放情况,无意间(并不是)找到分给曲鉴的三幅画,你说这找谁说理去!
至于总巡捕房中,配合这个盗窃团伙,把杜太爷包装成嫌疑人的人。据被贺文斯当场解雇的三个华捕说,极有可能是洋人探长托马斯,或许还有其他人知情参与,但目前还不能完全断定。
珍卿想起始作俑者莫家谦,还觉得唏嘘不已。她向慕先生拜师的那天,莫家谦跟一位陈小姐也在,当时她听莫家谦贬中医崇西医,心里对此人观感就不好。还有去郊区古墓遗址写生那回,慕先生意味深长的那番话,也是警告莫家谦的。
莫家谦好好一个艺术家,竟然堕落成了罪犯,何至于此啊何至于此。
这个盗窃团伙涉案金额特别巨大,如果从重判刑的话,珍卿想一想,这里她还真不知道怎么量刑,按后世量刑标准的话,最低限度是三年□□起吧。不过,针对杜太爷的洋人探长托马斯,怕不会轻易受到当局处置,毕竟当局会维护白种人的体面和名誉。
三哥叫珍卿别操心,一切都由他来办。
珍卿跟三哥说“到此为止”,因为三哥才为她戏耍姚、阮两家,还有大流氓阎孝昌、军阀之子卢小驴。他相信三哥做事会很缜密,但是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她宁愿叫杜太爷认下这个栽,也不想三哥再招惹任何麻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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