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老实头儿的春天
……
千里之外的现代大都市海宁城
杜教授从黄包车上下来,递给车夫一毛车钱,脸皮晒得黑红的车夫,点头哈腰地连连称谢。
杜教授没心情多理他,看着邮差从谢公馆方向出来,不由立在太阳地上发了一会儿呆。
那背着邮包的邮差,满脸堆笑地上来问好,杜教授莫名问了一句:“有禹州睢县的来信吗?”
邮差愣了一下,连忙陪笑道:“杜教授,我这回特地多翻了两遍,没有的啊。”
这暴烈的太阳光,晃得人头里直发晕。
杜教授中午吃了一些凉拌肉,这一会儿,就觉得胃里直想吐,就摆摆手跟邮差说:“没事,我不过白问你一下。”
邮差见他一摆手就走远了,心里觉得这大学教授,真是有点怪里怪气。
之前有一年多的时间,从禹州睢县这个地方,一回就寄十几封信给他,算下来,平均四五天就有一封信。
可是从今年二月以来,大半年没看见睢县寄信来了。
邮差私心暗想,这谢公馆的杜教授,准是在睢县有一个相好,而今年二月里闹掰了,就一封信也不给他写了。
因此弄得这大教授好像很失意,听说没有睢县的信来,他脸色就很灰败。
杜教授回到谢公馆里,先去看他的老婆谢如松。
他老婆谢如松,怀孩子到五个月时,因检查之后,说心音弱到几乎没有,没两天就给胎儿做了引产。
这么大的月份做引产,还是很损害身体的。
谢如松虽说是新式人物,不耐烦坐月子,但也在家里休息,最近都没太出门工作。
谢如松见杜教授回来,脸上现出明朗的笑容,跟他说:“这日头毒得很,你怎么正晌午回来了?”
杜教授情绪不高,一边脱外套一边说:“我午餐吃的一些冷肉,睡起来就觉得不好,下午也没课,就回来了。”
谢如松看他脸色发白,很利落地摸摸他的额头,还着紧地问:“是不是也中暑了,你额头有些烫……”
说着,她高跟鞋噔噔地响,马上从抽屉里,拿出一支温度计,让杜教授夹在腋窝里。
一番询问诊断之后,谢如松发现丈夫确实中暑。
她走到卧室外面,给管家吩咐了一番,又把药箱找出来,拆了一些药给丈夫喂下去。
她就在丈夫旁边,不时拿湿毛巾,给他擦一擦身上、脸上的汗。
整个照顾人的程序,她做得行云流水,一丝不乱,能看出是个手脚麻利的人。
她看杜教授一边睡着,一边眉头皱得死紧,谢如松周正气派的面容上,显出一丝与相貌不合的郁色。
等到橘黄色的日光,照到他们卧室的窗外,杜教授才悠悠醒来,身上感觉轻松多了。
他见妻子坐在床边守着他,脸上也有疲惫之色,心里既觉安逸,又觉放松。
杜教授轻轻叫一声“如松”,正在想事的谢如松,就猛然醒过神来,问他感觉如何,杜教授说好多了。
两人说了一会儿闲话,谢如松忽然跟杜教授说:
“志希,有一件事,我放在心里,思忖很久。——你还是把女儿接来,我把她当亲生的待,我保证,不让她受一点儿委屈。”
杜教授往后捋着短头发,情绪很焦灼似的,说了一句:
“我疏忽她十年,十年来不闻不问,这一笔抹不掉。这些年,且不知她积攒了多少怨气。
“而且,从她给我写的信,还有亲友的信里,都看得出这孩子很聪明,脾气也非常厉害。这么一大家子在一起,让她过来,不过更加添乱……”
说完,杜教授又感觉有点茫然。
他发了一会儿呆,深深地喘一口气,继续跟妻子说:
“而且,我看过她的照片,她跟她妈妈长得太像,我只看照片,就觉得难以忍受,更何况朝夕相对。”
谢如松紧拧着眉头,还想继续劝说。
但脾气一向温和的杜教授,猛然神色一沉,斩钉截铁地跟她说:“如松,我主意已定,请你不要再说。”
说着,他就顾自到洗手间去。
从洗手间出来之后,他见妻子脸色不好看,他放缓了声气,从背后扶着她的肩膀,说:
“如松,我知道你是好心,可我这一生,经历了太多伤心,几近崩溃之间,幸亏遇见你,悬崖勒马,苟且偷生,我不想再有太多波折……”
谢如松看着他,神情有点复杂。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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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筹生计天花爆发
转眼又是半年过去。
这时正是冬月时候, 礼拜天珍卿又到磨坊店。
李师娘的独生女儿李娟,碰巧也带着孩子回来了。
中午开了一个小宴,难得一家人在一张餐桌上用餐。
这一会儿, 他们吃完了饭,李师娘叫珍卿去歇午觉。
李家一家三口凑在一处, 叫佣人一律退到外面去, 他们三个坐在一处说话。
娟娟姐压着嗓音, 跟父母小心地说着:
“ge ming 党声势越来越大, 现在占稳了两粤, 还分兵三路向北来了。
“源儿他爹和他小叔,说看好ge ming党的那个头头。
“今年一直东奔西走,替他们筹粮筹钱。
“我回来禹州之前, 源儿他小叔,又押着火车到南边去了……
李师娘听得心惊,静默了半天, 才说:“一个不好, 这可是要抄家灭族的。”
李娟也是发愁, 说:
“谁说不是呢?我整日担惊受怕,日里夜里, 何曾睡过一个好觉?若不为此, 你小外孙还是奶娃娃,我怎么会带他回来。”
李师父在一旁, 却像得道老仙似的, 半阖着眼, 寡言静语的。
李师娘有点焦灼, 推一推李师父说:“松溪, 你倒是说一说。”
李师父喟然长叹:
“乱世英雄, 一个个粉墨登场,一个个黯然落幕,谁能参得透这天道?我是风烛残年的老朽,有何资格,有何见地?
“若果是天降圣人,能结束如此乱世,那就如孟夫子所言:所过者化,所存者神。老夫我拭目以待……
“娟娟,你那家公并不昏悖,他既然默认儿子行事,自然有些讲较。
“韩家的事已经做下,容不得蛇鼠两端,与其患得患失,不如顺呼自然吧。”
说完,李师父就离开了。
母女俩静坐一会儿,李师娘跟女儿感叹:
“现在这新式学堂啊,撺掇血气方刚的孩子,去干一些要命的勾当。
“你珍珍妹妹,她姑奶奶家的三表哥,放着好好的大学不上,也跑到粤州闹革命去,听说是参了军。
“前些日子,才打听到他的音信,却说加入ge ming党里,去年就死在战场上了。
“消息一传回来,快没把人的眼睛哭瞎。”
李娟听见这事,也是唏嘘不已。
……
珍卿回到房里,也没有睡觉。
她这小半天,又画了一幅蚂蚁搬家图,自己很得乐趣。
画完以后,她也没急着拿给李师父看。
今天夏天的时候,珍卿就听杜太爷抱怨,说现在的捐税越来越多,地主家也快没有余粮了。
从那个时候起,她就意识到,她必须开始筹划将来了。
她那个爹是不指望了
杜太爷将来的赡养责任,必然也着落在她的身上。
家里虽然有田有地,还有铺子。
但现在苛捐杂税越来越多,警察地痞越来越贪,田地和铺子里的收益,是一年比一年少了。
这还亏了睢县这地方,这几年风调雨顺,大家日子都还过得去。
她家里倒还有些首饰,以后没办法了,可以拿来换钱过日子。可这也不是长久之计。
因为这些计较,她从今年下半年开始,就托梅先生,帮她向省里市里的报刊,投递一些稿件,先后投了二三十篇稿子。
折腾了半年的时间,她倒也不是一玩所获——一共挣了四块洋元。
四块钱说少也不算少,相当于袁妈两三个月的钱。
都说万事开头难,珍卿也没有太沮丧。
她请教梅先生之后,明白了自己的缺陷在哪儿。
这时候识字率这么低,人民群众买书报消遣,肯定更喜欢通俗有趣的东西。
可怜,她师从两位国学大师,习染国学经典多年,文字风格雅正脱俗,还真不适合普通大众看。
想要改造文字风格,肯定要看销量好的通俗作品,自己再多多地研磨一番。
但梅先生告诉珍卿,禹州的这些畅销报刊,上面登的多是才子佳人、恶俗艳情的消遣文学。
让珍卿来模仿这类文章,梅先生第一个不同意。珍卿自己也觉得为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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