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八月薇妮
是日黄昏,距离金陵只有半日行程,船停靠在清风渡口。
灵枢想到杨仪提的药,忙吩咐人去采买。
此刻云霞满天,天色正是将暗未暗的时候,临近繁华大城,路上行人熙熙攘攘,江面舟楫川流不息。
天边霞彩点缀着尘世热闹,更显得美不胜收。
杨仪仰头相看,却听身后道:“金陵地跟京城一般,卧虎藏龙人多眼杂,你还是换上女装吧。”
杨仪觉着俞星臣真是大煞风景,一句话竟能把这满目美好尽数撕毁。
见她转身要走,俞星臣淡淡道:“你以为我叫你穿女装是为我?羁縻州的事儿虽说已然了结,但在这种龙蛇混杂的地方,若是给眼线认出了你,告了上去,你猜谁会因而受牵连?”
杨仪明白,但她不想让俞星臣自得:“别人我不知道,我想……俞大人第一个就会被牵连。”
俞星臣依旧云淡风轻地:“我当然逃不脱,但我是否被牵连在内,对你而言自不在乎,可我知道,那其中必定有你在乎之人。”
杨仪呵了声:“俞大人颇有自知之明。”
俞星臣道:“还有,我跟之前陪同去羁縻州的兵部众人约定过,到金陵汇合,虽说他们跟你相见不多,但也都不是泛泛之辈,你若不换装,第一就先瞒不过他们的眼。”
杨仪道:“俞大人不觉着你在自讨苦吃?”
俞星臣望着她,目光闪烁,却没回答。
杨仪挑了挑唇:“看样子你是铁了心了。随你。”
她迈步要回船舱。
此时船上的船工也正在补充所用的食水等物,一名船工提着个包袱,低头从甲板搭桥上走来。
俞星臣无意中扫了眼,本也正要离开,但就在一瞬间,心头忽地觉着哪里古怪。
那船工低着头,看似不经意,但竟直直地向着杨仪方向。
俞星臣看看船工,又看向杨仪,悚然叫道:“杨仪!”
刹那间,那船工把手中包袱一丢,竟自从腰间抽出一把短刀,雪亮刀锋向着杨仪身上刺去。
不料杨仪听见俞星臣又叫自己,心里厌烦,本能地往前快走一步。
刹那间,耳畔“嗤”地一声响。
杨仪低头,发现自己的袖子给什么戳穿!
“灵枢……”耳畔是俞星臣厉声叫道:“来人!”
杨仪这才知道竟是有人动了手,她方才闪开半步,已经是机缘巧合,她又不会武功,接下来的哪里还能躲避。
不料就在这时,迎面有人大叫:“先生!”一根长扁担没头没脑地向着她身后的杀手抡去。
原来是那先前求药的青年船工,方才挑了一旦米上来,本来看到杨仪要回船舱,他心想打个招呼,谁知竟是这情形。
船工本也不会武,只有一身蛮力,扁担乱打,竟把那杀手避退几步。
杨仪此刻终于回身,却见那杀手定了神,挥手,刀锋过处,那扁担无声地断成两截。
“快闪开!”杨仪想也不想,赶忙抬手挡住青年船工:“赶紧走!”
她知道这些汉子是没法儿跟训练有素的冷血杀手相抗的,只会白白送了性命,他们这些江上讨生活做苦力的,平日活着已然艰难,再若因她遭遇无妄之灾,那可是天大造孽。
杨仪尽力把他往后赶:“快走!”
此时灵枢先冲了过来,连同俞星臣身边的侍卫闻声而至,总算将那杀手挡了挡。
刹那间,船上刀光剑影,乱成一团。
杨仪费尽力气,才将那青年船工跟其他人赶走。
回头见侍卫拦住了杀手,稍微松了口气。
兵荒马乱中,杨仪又看见俞星臣正向自己走来,他拂袖大步而行,一边冷冷地望着那跟侍卫周旋的杀手,面色阴沉,极为难看。
杨仪见他靠近,便想索性回船舱吧,谁知才转身,就听见身后俞星臣喝道:“杨仪!”
她下意识顿住,而就在此时,一道寒光从船舱的楼梯处激射出来。
杨仪无法置信,眼睁睁地看着那寒芒射向自己身上,完全忘了反应,也没工夫反应。
电光火石的瞬间,有人用力扒住她的肩膀,将她生生地拽了回去。
俞星臣将杨仪拥入怀中,侧身,“噗”地一声响,有什么东西没入他的肩头,俞星臣只觉着平生都没体会的痛在瞬间袭来,让他不由闷哼出声。
但他仍是紧紧地揽着杨仪,转头看向船舱口。
此刻,埋伏在底下的一名刺客已经跳了出来,他手中握剑,望着俞星臣又看看被他拥在怀中的杨仪。
杨仪本就生得单弱,被身材高大的男人紧紧抱着,头被摁在怀中,他的双臂把她的后背都护住,简直叫人不知为何下手。
刺客有一刹那的犹豫。
灵枢已将先前那名杀手拿下,发现此处不妥,心胆俱裂:“大人!”
那刺客深看了俞星臣一眼,纵身跃出,“铛铛!”
跟灵枢过了几招,他并未恋战,因知道已经失了先机,再打下去自己也会陷在这里。
纵身掠过众侍卫头顶,上搭桥之时,他回身打出一物,几个起落,消失于岸上。
血从俞星臣的肩头向前渗出,杨仪觉着肩上湿嗒嗒的。
俞星臣的身体变得很沉重,快要将她压倒……又或者是他勒的太紧,快要让她窒息。
幸亏灵枢赶过来,将他接了过去:“大人!”
俞星臣双眸微睁,却未曾放手:“刺客……”
“刺客已经……”灵枢扭头,先前拿下的那名刺客已经倒在地上,是方才逃走的那人下的手。
如此狠毒,竟在危急之时还不忘杀人灭口。
可现在该在意的不是那些。
俞星臣松开手,向后一倒。灵枢及时将他拦住。
他的眼睛似睁非睁,仿佛看向杨仪的方向:“护、护她!”
灵枢含泪:“知道了大人,知道……”
俞星臣晕厥过去。
杨仪换了两盆水,才把流到她脖子上的血擦拭干净。
但血腥气好像渗入了皮肤,总萦绕在她鼻端不能散开。
“大人昏迷不醒,伤的不轻,先生快去看看吧。”灵枢先前来求她。
杨仪没出声。
灵枢道:“你连那些船上的水手都能医者仁心,我们大人纵然有千重错,他也是为先生才受了重伤的……若有不慎丢了性命,先生难道就能安心?”
俞星臣伏在榻上,脸色苍白。
杨仪是第一次见这样的俞大人,她觉着极不真实。
曾经以为是高不可攀神祇似的她的夫君,风雨寒暑不侵,金尊玉贵的俞星臣。
现在竟是如此狼狈,命悬一线。
还是为她?!
灵枢在身后:“先生……”
杨仪抬了抬手。
灵枢一愣,终于还是缓缓地向后退了出去。
杨仪看着昏迷不醒的俞星臣,俯身,摁住他的脉。
脉象时而惊急,时而细缓。
伤虽重,还好没及心脉。
但受一番苦痛已不可避免。
杨仪长吁了一口气:“何苦。”
她轻轻地一笑,像是说给自己,也像是说给这昏迷的人。
“你不信旅帅的话,不知是何人意欲对我不利,你不肯放我走,今朝你见识到了。”
她看着俞星臣的眉眼:“你也算是个深情之人了,可惜,你以为你所喜欢的人,纯真良善是世间珍宝,你又怎知道她那些阴微算计,不择手段,今日的事只是寻常,她手里人命又何止一二。”
可忽然间杨仪又改变了想法:“不,也许你不是不知道她的本性,也许你纵然知道,你还是喜欢她……你们本来、就该是一路人吧。两个冷血之人。”
“俞大人,”杨仪突然笑了,眼中含泪:“……三爷。”
她咽了口血泪:“你当然不懂我为何总是恨毒于你,若你只是害我一人,有了今日这番以命相抵,自然也都一笔勾销折的过了。”
俞星臣不顾一切想带她回去,当然不止是为杨登。
他是想邀功也罢,是人情也好,别的算计都行,但他……
没有必要为她搏命。
那一瞬间,他为何能舍命相护?
杨仪不懂。
她探手:“可笑。”
手指碰到了俞星臣的眉心,在他形状极佳的眉端上轻轻地划过。
“我曾经盼过,曾经暗暗向老天祈祷,希望他像你多些,可你……”
那是她骨中之骨,血中之血,切肤之痛。
一旦提起,心都在颤。
杨仪闭了闭双眼:“我不去报复,已经是我的无能,如今还想我救你?”
俞星臣搭在榻上的手指轻轻地抖了抖。
船在岸边停了一天,俞星臣醒来。
杨仪听到这个消息,面无表情。
直到灵枢前来,带来了一个令她惊讶的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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