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八月薇妮
薛放生生地吞了一口气:“你在那里做什么?”
杨仪迟疑了会儿:“听曲儿。”
“你……”薛放伸手指着她,手指有点发抖:“你知不知道我当时在做什么?”
杨仪眨了眨眼。
“我在拼命地找你,你却……在那里听妓/女唱曲?你真大出息了杨易!”
“小声点,”杨仪有点紧张,往窗外张望了眼,才低低又道:“那不是妓/女,是唱曲的花娘。”
“你还挺懂的,嗯?你不如大给我讲讲,你还知道些什么?”薛放瞪着她。
“我……”杨仪叹了口气:“我只知道这个。”
薛放道:“你还‘只’,你比我懂得还多呢!你这样,知道去秦淮河上听花娘唱曲,兴许还干了别的……你竟然是杨家的大小姐?我不敢相信……你莫不是、男扮女装又来招摇撞骗的吧?”
薛放越说越觉可疑,目光从杨仪面上向下。
杨仪察觉他在注意哪里,脸顿时窘红了:“旅帅!”她急忙侧转过身,欲盖弥彰地抚了抚衣袖。
薛放望着她的侧影。
淡淡的柳眉,低垂的长睫,过于秀气的下颌,还有那过于纤细的脖颈,因为微微低头,后领口向外敞开,把一点柔顺白皙的后颈半隐半现,倒像是引人伸手过去摩挲摩挲。
他的喉结不由吞动了两下:“你……别跟我支吾,”脑袋一昏,几乎忘了自己的初衷,“为什么要瞒我。”
“不是要瞒着,而是我根本没想过要回来,我自认不是……杨家的人。”
“那为何还是回来了,还……跟俞星臣那个混蛋合谋骗我!”
杨仪听到“合谋”,蓦地回头,黑白分明的眼睛瞥向薛放。
薛放被她一瞧,不知为何竟有些委屈:“你难道不知道?他捏造了多少哄人的故事!笏山那边的所作所为就算了,金陵的时候我明明已经找上门去,他竟然能说什么你是安衍伯的孙子……捏造了一大通,我回京之后,马不停蹄找安衍伯,他却又举家搬迁了……你知不知道我差点要追出京去!”
杨仪有点怔,她不晓得俞星臣跟薛放说的谎,甚至连薛放去找过俞星臣都不知。
但她能听出薛放的委屈忧烦,也能想象他找不到自己下落时候的焦急无措。
当时在金陵道上,她还诧异他怎么走的那么快,片刻也不停留,现在想想……
杨仪没有再说什么,而只是主动走近薛放。
她试着伸手,在金陵道上扑空的手,轻轻地握住他的袖子:“别恼了……是我错了。”
很轻的一句话,很少的几个字,很……微不足道的动作。
薛放却突然觉着鼻酸。
他猛然转身,张开双臂一把将杨仪拥入怀中。
起初薛放在意的是她的生死,后来寻温英谋确信后,他又担心她落入诸如俞星臣之类的“仇人”手中,一想到她或许会被折磨,吃尽苦头,求救无门……简直像是钝刀子在割他的心。
“你知不知道、”薛十七郎吸了吸鼻子:“我有多担心你……”
杨仪一手垂着,一只手还揪着他一点袖角。
薛放抱的太紧了。
又或者是此时的失控,让他忽略了自己的力道。
杨仪被勒的瞬间窒息。
但奇怪的是,她并不讨厌这种感觉,甚至相反。
他的身上极暖,敷敷帖帖地熨着她。
这是极真实的薛十七郎的体温。
这两日来,她进府后遭遇的冷眼,冷语,冷箭,都比不上在听说他生死攸关的时候那突然袭来的阴寒。
而如今,心里的那点寒意,都好像被他的这过分用力的拥抱给挤碎了,打散了,消失无踪。
“我知道,”杨仪低头,不想让薛放看见自己在流泪,“我也……很担心你。”
他先是一震,然后陡然又用力了几分。
这下杨仪确实有点“无福消受”了。
她强忍着,却还是不由漏出几声轻咳:“旅帅,我要喘不过气来了。”
薛放高兴。
他本以为只有自己在操心着杨仪的安危生死,可杨仪的那句话,让他突然觉着一切都柳暗花明,豁然开朗。
原来不是他一人在苦苦“纠缠”。
杨仪,也在担心着他。
就好像他在向着一个空虚未知的方向拼命追逐,本以为永远也追不上了。
可是对面……那个人其实也正在向着他。
没有什么比这更令人欣喜若狂的了。
那夜,照县巡检司。
巡检司内埋伏的人,都被前院那一声惨叫引得倾巢而去。
薛放本也要跟去,可本能地直觉让他折回停尸的中厅。
他看见了令他骇然不已的情形。
一道白色影子,不知从哪里冒出来,正拼命往棺椁上不知泼洒些什么。
就在薛放向着中厅奔过去之时,那人把手中的桶子扔下,将旁边放着的灯笼提了起来。
提灯笼的人似乎听见了脚步声,他回过头来。
那竟是一张木然呆滞而又诡异至极的极大笑脸。
薛放猛然一惊,但很快反应过来,那不是人脸也不是鬼面,而是一张鬼戏所用的面具。
那面具人盯着他,手中的灯笼被风吹的摇曳。
南风狂乱,薛放嗅到了刺鼻的桐油的气息。
他看看那提灯笼的人,又看看棺椁上亮油油的东西,突然后背发凉:“萧师父!”
几乎在他出声的一瞬间,那提灯笼的人手一抖,白色油纸灯笼坠落,“啪”在棺盖上弹了下,然后……火焰从灯笼的中间冒了出来,瞬间点燃灯笼纸皮,被桐油浸泡的棺椁迅速燃烧起来。
“来人!”薛放大声。
但南风逆向,前面的人未必能够听见,纵然听见,要赶过来也要一段时间。
他眼睁睁看着那棺椁被烈焰吞噬,隐隐仿佛有萧太康的呼喊声。
棺椁上原本虚钉着两颗钉子,被火跟油浸泡燃烧,急切间竟无法从内打开。
薛放似乎能看清在棺椁之中的萧太康无助挣扎之态。
而那个提灯人正自转身。
薛放顾不上理他,只想先救人,谁知才闪身,那提灯人拎起油桶向着他泼洒过来。
“混账!”薛放硬生生后退。
就在这进退两难之时,有人叫道:“薛旅帅!”
薛放回头,却见一道身影急向着此处重来,竟是俞星臣身边的灵枢!
灵枢脚步不停径直冲向那提灯人,提灯人见他来势凶猛,猛然后退,眼见灵枢要落入地下桐油火焰中,他把手中的刀向下一扫,竟是踩着刀背跃了进内!
薛放一眼瞧见,不由道:“好家伙。”
这会儿可不是欣赏赞叹的时候,面具提灯人交给灵枢,薛放深吸气。
盯着那仍在燃烧的棺木,他能听见里头萧太康的呼喝跟拍打声。
事不宜迟,薛放倒退两步,拧眉,猛地向前冲了过去。
地上满是桐油,若贸然踏入,别说救人,自己都难保。
薛放在门槛上一踏,提气跃起。
他瞅准棺盖方向,雷霆万钧一脚踹出。
他这一脚几乎千斤之力,那棺盖发出瘆人的响声,被他踢得向后掀飞滚落,看着就像是一大片火焰被猛然踹飞了似的。
但如今棺材还在燃烧,而中间的萧太康已经失去了意识。
方才那一阵凶猛火焰,把棺材变成了一个密闭之处。
萧太康本已经在棺椁中闷极,又加烈焰烘烤,起初还能呼喝挣扎,渐渐地竟不能呼吸了,此时竟半是昏迷!
薛放去势不停,斜斜落入棺木之中。
在周围烈焰聚拢过来之前,他猛地揪起萧太康手臂,将他背在背上,奋力向着门外方向腾身而出!
薛放这一番动作,一气连贯,每一记都极耗费体力,更何况还背着一个极重的的人。
落脚处,是蔓延过来的桐油,脚尖沾着油的瞬间,火焰如同灵蛇似的席卷而上。
却在危急关头,纷乱脚步声响,一个熟悉的声音呵斥:“快救人!”
薛放顾不得去想这是哪个讨嫌的,只猛然将萧太康向外一扔:“接着!”
他自己则顺势往外滚去。
终于滚到门槛处,还未起身,就有几道人影扑上来,七手八脚,拼命拍打他身上的火焰。
而灵堂中,灵枢先前已经把那面具提灯人逼到了角落,而灵堂内的火焰正肆意蔓延燃烧,若还斗下去,恐怕只有两败俱伤。
那面具人看出情形危急,又发现外头多了一大批的人,他一个失神,脚下竟踩入桐油之中。
灵枢一惊,这瞬间功夫,火焰吞没了面具人半边身子,迅速向上蔓延。
他在火光中大吼,看着就仿佛是被烈焰裹着的一个从地府里爬上来的恶鬼。
灵枢还犹豫着想要去救,外间俞星臣喝道:“快退出!”
灵枢闻言再无犹豫,赶忙向外冲出。
身后那浑身浴火的面具人似发了疯般跟着向外冲出。
众官兵见是如此凶恶,魂不附体,竟不敢拦阻。
薛放正灭了身上的火站在门边,见那人悍然直扑过来:“来得正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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