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八月薇妮
越靠近里屋,气味更浓烈了,就算隔着帕子,仍熏得人难受。
薛放指着里头的帐子:“尸首原本就靠坐在那里。背对着门口。有几个人不知情,以为有人坐着,赶过去说话,结果都被吓得半死。”
杨仪打量这屋子:“死的是什么人?”
薛放在京畿巡检司接了案子后,便即刻调阅了卷宗,此刻说道:“是他们家儿子,年纪轻轻,大概是十三四岁,淹死的。”
杨仪道:“先前照县死的那些人都是怎样?可还记得?”
薛放皱眉回想:“我没认真看,当时毕竟萧师父在处理,只听说,老的少的男的女的都有,如果是凶手作案,那这凶手可真是不挑,好像只要是死人……对他来说都是好的。”
杨仪听着这话,心里有点别扭。
起初她不知自己为何会觉着不自在,直到薛放拢着她出门的时候,她才想了起来。
死人,确实也有好处。
对于杨仪而言就有一个“好”的原因。
那正是之前她跟母亲洛蝶生活的时候,洛蝶为逼她医术精进,自然不会只叫杨仪读死书,三天两头,除了叫她剖一些兔,鸡,猫,犬乃至猪羊之类的外,偶尔,也会弄一具真正的尸首。
所以当初在蓉塘,杨仪面对“猴尸”,才会那样冷然面不改色。
她一走神,薛放即刻察觉:“怎么了?别被熏坏了吧。”
真要带她出门,院子外响起呼喝之声。
两人才走出屋门,就见院门口几个巡检司的人大步出来:“谁让你们……”
猛抬头见是薛放,顿时大惊:“十七爷?”
薛放一看来人:“怎么又是你?”
原来这闯进来的,竟仍是前日在此处喝问过薛放的鸡鸣县小火长。
那火长见是薛放,立刻放松下来,满脸含笑上前半跪:“不知者不怪罪,十七爷,给您赔不是了。”
薛放嗤地笑了:“你们怎么来的这样快?”
火长往外看了看,见几个村民正在外头探头探脑,他跟手下交代了几句,那人便先跑了出去。
火长才对薛放道:“您有所不知,从前日发生那件事后,这十里八乡的很快传遍了,这些庄子里的人都怕了,竟自发凑钱,雇了些大胆的壮丁在坟场周围巡查,尤其是那才死了人的人家,个个提防,十七爷,这可不是好事。”
百姓们这样惶恐,巡检司当然也不敢怠慢,鸡鸣县巡检司加派人手,日夜巡查。方才这小火长便带了手下,正在村外的坟地那里经过,不料庄子里的人因看见薛放揭了封条,不知缘故,急忙跑去告诉,他们这才飞速赶来。
说话间,他们从院内走了出来,此时那小火长的手下正在对围观的村民道:“放心放心,你们只管散了,这不是什么可疑的人,这位可是我们巡检司的薛十七爷!他是个顶天厉害的人,有他出马,这案子很快就能破!”
村民们听说的如此坚决不容分说,各自安心,这才慢慢散开了。
薛放转头,悄悄地对杨仪道:“听见了么,又一顶高帽子,我若破不了案,他们的唾沫星子怕都要把我淹死了。”
杨仪没出声,那小火长却瞅着她:“十七爷,这位是……”
薛放道:“这位是……杨先生。”
小火长不晓得“杨先生”是什么,迟疑地望着薛十七郎,又不敢贸然相问。
薛放倒是读懂了他的疑惑,便道:“杨先生是我请来的帮手,横竖你知道,她是比我还要能耐的人就行了。”
杨仪猛地抬头看向他。
小火长却精神一振,赶紧向着杨仪拱手见礼:“失敬了杨先生,十七爷已经是够能耐的了,杨先生必定是有大本事的人。”
纵然杨仪再淡然,也忍不住有点脸红:“我只是随行而已,不必如此。”
薛放对那小火长道:“尸首在哪儿?”
小火长闻言皱眉道:“前儿带回了巡检司,把半个衙门的人都熏得苦不堪言,听我们队正说,已经烂的那样,自然查不出什么,不如赶紧埋了了事。”
薛放看向杨仪,杨仪道:“去看看?”
上车的功夫,杨仪转头对薛放道:“旅帅不要动辄跟人乱说。”
“我乱说什么了?”
“什么比谁能耐,我哪里那样了?”
“我心里你就是这样的。”薛放理所当然的。
杨仪哑然。
他攥着她的手:“上去吧,还得走一段,日头渐渐大了,别晒坏了。”
杨仪原本不想他跟自己同一辆马车,如今见他竟不像是要上车的样子,不由问:“日头这么毒,你呢?”
薛放道:“我跟他们一起骑马。又不是女孩儿,还怕晒?”
此时那负责带路的小火长叫了个手下来,嘀嘀咕咕不知说什么,那人便先骑了马儿飞奔而去。
小半个时辰,已经到了鸡鸣县巡检司衙门。
杨仪还没下车,就听到外头有许多声音,齐刷刷地大声道:“给十七爷请安。”
她吃了一惊,忙撩开车帘,竟见前方巡检司门口,站着两队士兵,又道:“贺十七爷高升!”
薛放人在马上,显然也是没想到这个阵仗,他哈哈一笑:“我以为你们站在这里,是想给我一个下马威,怎么弄这套?”
此时,鸡鸣巡检司的旅帅陈献从台阶上走下来,笑道:“难道十七爷当不起吗?”
他竟是天生一张娃娃脸,年纪也不大,看着最多十六七岁。
薛放跳下马,惊喜交加:“陈十九,怎么是你?”
陈献笑道:“怎么不能是我?是在你眼里,我还是那个挨了打不还手的小屁孩子?”
薛放瞪着他,终于一拳敲在他肩头。
陈献也还给他一拳,两个人相视而笑,张手抱了抱,十分亲热。
屠竹那边扶着杨仪下地,见状便跟杨仪低低道:“这个陈旅帅应该也是咱们旅帅的旧识?看着交情很好的样子。”
杨仪望着陈献的娃娃脸,心里惊跳了一下:陈十九?
那带路的小火长转到跟前:“我们旅帅早就交代,要抽空好生请请十七爷,我才自作主张叫人先回来报信的。”
薛放笑道:“怪道你鬼鬼祟祟,我还以为不安好心。”
陈献道:“确实不安好心,今日你不醉倒过去,别想离开。”
薛放感慨:“没成想你竟然是鸡鸣县的旅帅,怪道你手下这些人这么勤谨,可见你教导有方,快叫人散了吧,大太阳底下,别都在心里骂我。”
陈献道:“他们比我还盼着你到呢,你如今是京畿巡检司的人了,又到了这里,这些人包括我在内听凭差遣。”
薛放笑道:“真是的,我本想着今儿可以试试京畿巡检司的威风,居然又用不上了。”
旁边那小火长道:“十七爷自个儿就是威风,比京畿巡检司的招牌还好使呢。我们旅帅不冲着您,谁耐烦弄这些。”
薛放看看他又看看陈献:“你手下的人都这么伶俐会说话?”
陈献道:“你不看看是谁带出来的兵。我们能耐虽比不上十七爷,难道动动嘴还不成?”
薛放笑道:“趁早别如此张扬。昨儿冯老将军还把我当面骂的狗血淋头,说要盯着我呢。”
他跟陈献寒暄着,不住地转头看杨仪。陈旅帅也发现了:“这位是?”
薛放道:“你是打算把我堵在门外这么一直说下去,是想诚心晒晒我?”他哪里怕晒,不过不想杨仪陪站而已。
陈献笑道:“只顾高兴了,请。”
进门的时候,薛放特意慢了一步等待杨仪,陈献也跟着回头看。
杨仪因知道他们的关系极好,进去恐怕还要一番寒暄,便跟薛放道:“旅帅自便,叫人带我去看看尸首就罢。”
薛放道:“那怎么成,我陪你。”
杨仪忙道:“不用……”
陈献听了个正着,当下道:“既然要看尸首,那也成……我正想着赶紧把那东西处置了,这个天气再放两日,衙门里都不用住人了。”
当下竟不说笑,亲自领着薛放跟杨仪往后衙去。
鸡鸣县的仵作显然不很高明,不过这也难怪他。
寻常人连多看那尸首一眼都不能够,何况这种天气,那般情形,又烂的不成体统,还要凑近了细看,神仙也难为。
杨仪才要进门,就给薛放一把拉住,他有点担心。
其实,薛放以破案为由撺掇杨仪出府,却不只是为了这案子难办。
再难办的案子,都必定有个缺口,他深知。
找到缺口就好办了,他并不打怵。
之所以让杨仪出来,是他想要她出来。
不知她生死的时候,拼命要知道真相,确定她还活着,又一心想要亲眼见着人。
等真正见了一面,只觉不够。
相处了一夜,本也罢了,可……
竟是一步步的得陇望蜀,贪得无厌。
非得叫她跟自己一道,心里才安分……就像是在羁縻州一样最好。
可如今,闻着那令人退避三舍的臭气,薛放舍不得。
他这样干干净净的“先生”,要面对那恶物,真是造孽。
陈献从旁瞥着薛放的手。
杨仪推开他:“旅帅且去跟陈旅帅说会儿话。”她从袖子里拿出那块帕子,把上头的胭脂折藏起来,围在脸上。
薛放刚要跟他进内,陈献拉住他往旁边走开几步。
“这会儿可以说了吧?他是谁。”
薛放道:“是……我找来的帮手。”
“帮手?”陈献笑望着薛放,“我怎么不知道你十七爷身边有这号人物?”
薛放看了一眼验房门口,心不在焉:“你不知道的多着呢。”
陈献笑的意味深长:“这话不错。”
跟着杨仪进内的,除了鸡鸣县的仵作外,本还有两个士兵。
可只站了一会儿,两人就有些忍不住,其中一个无意中瞥了眼那停尸的桌子,竟见杨仪正在把那具尸首的衣裳“解开”,目光所及,似乎能看见有点活物扭动着从尸首上滑落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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