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八月薇妮
郡主探头,见皇帝一身靛蓝金纹的织锦龙袍,坐在那把乌木镶金的龙椅之上。
旁边魏公公,手中捧着一大叠的不知是什么公文似的东西。
在他们面前,隔着十数步,有一道身影半跪,微微垂首。
紫敏盯着那道影子,只瞧见他有些绷紧的劲瘦的腰身,以及垂首之时,好看的肩颈的弧度。
皇帝半睁开眼睛:“照你说的,原来羁縻州这一行人并无歹意,只是那朱弘勾结了他们的侍从行事?”
“回皇上,正是如此,”薛放道:“昨日他还咬牙不肯招认,昨夜病情反复,想必是知道死罪难逃,便才开了口。一应口供,以及其他禁军众人的供述,都记录无误,只因他平时也不大与人交往,又是私心谋逆,禁军其他同属竟都不曾察觉。”
皇帝道:“纵然如此,难道他们就没有罪了?这等大逆之举,若不株连以警戒,此后只怕还有人效仿之!”
薛放暗中吸气:“皇上,请容臣直言,其他的禁卫都是赤胆忠心,之前以为那刺客对皇上不利,才个个奋勇上前,如今只因为一个害群之马,要把这些忠心为了皇上的人都诛杀……只怕寒了人的心。”
“大胆!”皇帝喝道:“你竟然这样说!难道朕还灭不了几个无用之辈了?或者杀了他们,禁卫军就都不肯对朕尽忠了?”
魏公公一惊,忙道:“皇上……”
正在这时,目光见到一个小太监在偏殿露了露头。
“臣不是这个意思。”薛放垂着头:“臣是说,杀一个害群之马,而多留几个对皇上忠心的人,难道不好吗?”
“好?”皇帝哼了声,沉默片刻:“再者,就算真是朱弘主谋,那羁縻州的人,也有不查之罪,若不杀一两个,倒是显得朕太过仁慈宽厚了。”
他说着略略倾身看向薛放:“十七郎,听说那个隋子云曾经是你在羁縻州的属下,总不会,你是有心袒护吧?嗯?”
薛放道:“回皇上,臣曾经说过,他若是忠心于上,便仍是同僚之情,若是有大逆之心,臣同他自是兵贼不两立,又何来袒护之说。”
这会儿魏公公自偏殿悄悄地退了回来。
皇帝瞥向他:“什么事?”
魏明含笑道:“回皇上,今儿是新封的杨侍医进宫给太后娘娘看诊的日子,说是一切都妥。”
皇帝“嗯”了声:“杨仪……倒果然是没错封了她。”
魏明说道:“刚才林院首亲自跑去皇后那里,寻前日羁縻州进贡之物呢,说是对太后娘娘的病情大有裨益的。”
皇帝诧异:“什么?”
魏明道:“一味是冬虫夏草,还有一味是金钗石斛。冬虫夏草也就罢了,这金钗石斛本来以为宫内没有的,这也是太后跟皇上的洪福,可见太后娘娘的病症很快就能转好。”
皇帝咂了咂嘴:“金钗石斛……是那个杨仪说的?”
魏明道:“这杨侍医虽是女子,用药最灵最精也最准,必定是她的建议。”
皇帝的目光转动,扫过地上的薛放,又轻笑了声:“十七郎,你认不认识这个杨仪?”
薛放方才听魏明提起杨仪,不禁竖起了耳朵。
他听出魏明的赞叹之意,忍不住心中喜悦。
突然听皇帝问起自己来,几乎脱口而出。
到底还有分寸,便只说:“回皇上,先前因棘手的案子,她曾去巡检司,臣自然认识。”
“只限于此?听说你常去太医杨家,私下里,没有交情么?”
薛放一怔:“臣以为皇上只问的公事。”
“那私情呢?”不知有意无意地,皇帝竟然用了这两个字。
薛放心头凛然:“在杨家自然也是见过两次,私下里论,我该称呼她一声‘仪姐姐’。”
“原来如此,”皇帝笑了笑:“这个杨仪,也是个人物。”
他转头对魏明道:“叫人去太后那里看看,要是这个杨仪没有别的事,叫她过来,朕要亲眼见见这个女子。”
薛放的脸色变了。
皇帝偏在这时候又歪头看向他:“十七郎,你抬起头来。”
薛放照做。
皇帝望着他脸上的那几道新鲜的痕迹:“你的脸,是怎么回事?”
薛放没想到他忽然问起这个:“回皇上,是给一只猫抓了。”
“猫?”皇帝眯起眼睛细看,忽然笑道:“别是被什么女人吧。”
薛放道:“臣不敢当着皇上的面说谎。确实是一只临清狮子猫。”
“你过来些,让朕细看看。”
薛放只得起身走前了两三步,皇帝盯着他的脸看了会儿:“这痕迹有点儿细长,倒确实不像是人抓出来的。嗯,你果然没说谎。”
他说了这两句,突然嘿嘿地笑了两声,把身子往龙椅里一靠:“只是你也太不小心了,好好的脸给抓破了像,若是再留下疤痕,岂不是不美了。”
薛放道:“回皇上,臣并非女子,面容与否无关紧要。”
“这可未必,”皇帝淡淡道:“比如之前给你摁在火盆里的那个人,他可是因为被毁了脸才被贬退,要不然,他可还是在南衙兴风作浪呢。”
薛放心想,那是他活该。
皇帝却又话锋一转,如无声中听惊雷:“十七郎,你老实跟朕交代,那杨仪提议用金钗石斛,是不是你私下里串通了她?”
薛放猛然惊动。
皇帝道:“你想救隋子云,所以故意叫她在太后跟前提到这个只有羁縻州进贡才有的东西,好让太后知道狄闻的好处……”
皇帝还未说完,一个声音从殿门口响起:“皇上,是敏儿突然想起来羁縻州新进贡的有的。”
小郡主紫敏,飞快地从殿外跑了进来。
皇帝其实早留意到了郡主,只是未曾理会,见她突然跑进来,便道:“没有规矩,怎么不等通传就进来了?”
“皇上恕罪,敏儿一时心急,”小郡主跑到薛放身旁,向着皇帝行礼,道:“皇上,这件事我最清楚,杨侍医给太后诊脉的时候我都在,她并不知道宫内有金钗石斛,连丹霞姐姐都不知道,还是我提醒的太后。皇上不要错怪了人。”
她一边说,一边又频频打量薛放。
皇帝的目光转了转:“哦……你觉着是朕错怪他们了。”
小郡主点头道:“再说,皇上是最聪明的,他们怎么敢做这种事呢?”
皇帝哈哈笑了两声:“还是敏敏会说话。”
此刻外头内侍道:“杨侍医进见。”
薛放差点忍不住转头。
皇帝看向殿门口:“宣。”
一声宣,杨仪从殿外向内走了进来。
皇帝看见那道身影,微微一震,双眼眯起。
杨仪上前跪地:“臣杨仪,参见皇上。”
皇帝盯着她伏身垂首之态,顷刻才道:“平身。”
又扫了一眼旁边仍旧跪着的薛放:“十七郎也平身吧。”
薛放忍不住看了看杨仪,两个人几乎同时站了起来。
殿内沉默,杨仪不敢乱看,只微低头,垂着眼皮。
可就算如此,她仍能感觉皇帝的目光不住地在自己的脸上、身上逡巡。
这让她隐隐有些不安。
心乱之时,杨仪悄悄地,向着身前瞟过去。
她看见薛放的青色戎袍一摆,他站在那里。
杨仪很想走过去,站在他身旁,或拉住他的手。
但只是这一瞥,知道他在,她已经心定。
皇帝终于开了口:“杨仪……”
沉沉地唤着她的名字,好像要从这简单的两个字底下咀嚼出什么来。
杨仪道:“臣在。”
皇帝盯着她:“你先前给太后诊脉,怎么想到冬虫夏草跟金钗石斛的?”
薛放的手暗暗地握紧。
杨仪的目光从薛放攥紧的拳上收回。
她依旧平静,声音沉和:“回皇上,自从上次给太后诊过之后,臣始终心系太后娘娘的病症,翻阅典籍,日思夜想疗治之法,心里暂且拟定了这两样合用之物,今日进宫诊脉,太后娘娘的脉象正也适宜此两种,故而才大胆提议。”
“那你事先可知不知道,羁縻州进贡的东西里正有这两件?”
杨仪略微皱眉:“皇上明鉴,臣想到这两种之时,自以为宫内太医院是有备的,毕竟乃是天下群医荟萃之所,若论药物齐备也无过于此,听林院首说没有,还以为用不成了,多亏了小郡主从旁提醒,这才知道羁縻州此番进贡的东西里有之,想必是太后娘娘的洪福。”
她的声音不疾不徐,绵密入心。
紫敏郡主道:“皇上你听,敏儿没说谎。”
皇帝扬首听着,直到小郡主插嘴,不由面露笑意。
他重新看杨仪,过于清瘦的少女,脸色苍白带着病容,一身略做了改动的太医官袍,竟是雌雄莫辨。
目光闪烁,皇帝终于道:“想必你也不会在朕跟前说谎?”
杨仪道:“皇上圣明,对臣而言,眼中只有病人的症候,唯一所想的只是尽快让病者痊愈,其他的,却不属于臣顾虑所在。”
魏公公在旁听着这般回答,笑看向皇帝。
皇帝面上的笑意渐浓:“在其位谋其政,术业专攻,这样才是为医之道。”
魏公公笑道:“就得是杨侍医这样的人物,才能入太后娘娘青眼,也得皇上破格拔擢呢。”
皇帝淡淡道:“果然是不错的,太医杨家……后继有人。”
说了这句,皇帝又看向魏公公手中那一大叠的文书:“还有一件事,杨仪,闻北蓟的那个案子你也插手过,是么?据说把人家的脑子都打开了,还画了不少……脑颅图。”
杨仪垂首:“是。”
皇帝道:“朱弘招认,他是学了闻北蓟的法子,在人头顶用针,才让那羁縻州的侍从狂性大发……朕对此表示怀疑,你觉着这有可能么?”
薛放心里清楚这是俞星臣捣的鬼,如今却让皇帝来询问杨仪,这真是……
按照杨仪的性子,也不知她该怎么回答。
杨仪道:“回皇上,此事难说。按照先前小闻公子的说法,虽可行,但也未必就次次成功,甚至可能适得其反,所以皇上说那个朱弘,臣只能回答,这不是绝对不可能的。”
上一篇:穿到民国好好学习生活
下一篇:农门科举奋斗日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