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生欢 第81章

作者:八月薇妮 标签: 重生 穿越重生

  “和气,”土著苦笑:“你仔细想想他临走时候说的那句话。”

  小徒弟皱着眉:“他……他好心给俞大人指路了不是么?还说只要一个时辰就能到……”说到这里他猛地一惊:“一个时辰?”

  领路人笑了两声:“你才想到?那位隋队正是从大佛堂离开的,需要多长时间他难道不清楚?他却故意说要一个时辰,这不是说给俞大人听得,是说给我听的。意思是叫我带他绕绕路,别那么快到大佛堂。你想,俞大人是京内来的,可是隋队正是地头蛇,我能不听他的吗?”

  小徒弟恍然大悟:“竟然是这样……可为什么隋队正要您带着绕路呢?”

  “我哪里知道,”领路人摇摇头:“可是没想到,隋队正精明,可这位俞大人比他还精明,即刻就看出了我想带他们绕弯……这一路上我说走哪就走哪,他一句话都没提过,偏偏这回他就看出来了?你说他到底是怎么察觉的?简直有鬼。”

  小徒弟也摇头不解。

  领路人道:“罢了,只求平平安安干完这趟差事就行了。”

  泸江畔。

  雨点打在江面,砸出一个个溅起的水坑。

  岸边上的花草都被雨水冲刷的青翠欲滴,原本在江岸上嬉戏的白鹭们缩头缩颈地躲在岩石底下等待雨停。

  忽然一声大吼,如同夏日惊雷,两只白鹭受惊,张开雪白的翅膀不顾一切地越江飞去。

  佩佩已经哭昏了过去,从知道韩青自尽后,她就一直哭泣,先前才醒了,又听闻士兵们要焚烧韩青的尸首,这才不顾劝阻跑了出来。

  木亚抱着她,爷孙两个如可怜的雕像,跪在雨水之中。

  而在另一侧,地上已经多了几个倒下的巡检司的士兵。

  看得出薛放手下留情,这些士兵只是受了伤,有的已经挣扎起身,可虽然如此,却没有一个人临阵脱逃。

  毕竟是狄将军的亲兵,除非战死,否则他们绝不后退,就算是明知道敌不过薛放。

  薛放挥拳抹了一把额头跟下颌的雨水,指着前方狄闻的近侍:“都给我滚开,不然就休怪我手下无情了。”

  微敛的浓眉,一双充满煞气的锐眼,令面前众士兵不寒而栗。

  那近侍的脸色也开始泛白,他手中的伞都倾斜了,雨水湿了半边身子:“薛旅帅!你也忒霸道不讲道理了!将军的命令都敢不听,你知道这么做的下场吗!”

  薛放道:“讲道理我就不是薛十七!你们讲道理,给我把韩青的尸首留下!”

  一个受了伤的将官捂着肩头,被雨已经淋透了:“薛旅帅,你要韩青尸首,就从我们尸首上踩过去!”

  “你,找死!”薛放的怒气有点收不住了。

  正在对峙,薛十七听到身后有人道:“旅帅……”

  薛放想也不想,喝道:“滚……”

  但这声“滚”只气势磅礴地出来了半边,剩下的便奇异的凭空消失。

  薛放转身,却见身后站着的是也被淋透了的杨仪!雨水从她雪白的脸上滚落,像是一块玉被扔进了水中。

  她显然被薛放那一声吓住了,双眼无措地望着他,透出几分恐惧。

  薛放原本紧握的拳急忙放下:“你……怎么是你?不是叫你好生呆着?”他不知要说什么,好几句话一起跑到了唇边:“伞呢?”

  杨仪听着他这一句句的,明白方才那声“滚”不是冲着她的,她的手摁在胸口,总算呼了一口气。

  此时,薛放身后那些狄闻的近侍们,见状纷纷行动起来,他们毫不迟疑,动作利落,抬起担架奔向岸边。

  薛放听见动静,忙要回身,杨仪一把攥住他的胳膊:“旅帅别去!”

  “什么?”薛放惊疑地看她,想不到她会说这话:“你没看见他们想把韩青……”

  “旅帅,你信我。”杨仪仰头望着他的脸,声音不高。

  她的眼睛也被雨水打湿了,黑润润的像是大哭了一场。薛放迟疑地回头看了眼,正见到那几人冲到了岸边,将尸首向着河水之中抛下……

  薛放本能地向着那边走出一步,只要他愿意,一百个杨仪也拦不住他。

  但此刻,杨仪仅仅地把手握在他的臂上,就如同什么最牢不可破的羁绊,竟硬是让他无法忍心甩脱。

  “你最好……”薛放咕哝了声,雨水从额上滑落,滑过双眼,也许还悄然带走了些别的,他看着杨仪,却最终没有说下去,而只是抬手挡住她的额头:“你简直叫人……就这么淋着,非得病一场不行!我不是大夫都知道!”

  屠竹跟斧头两个,一前一后跑了来,前方领路的是豆子。

  “先生,先生……”屠竹一边跑一边把手中的伞撑开,奔到杨仪跟前,将伞罩在她的头顶。

  薛放把伞夺了过去:“赶紧带人回去,烧些热水洗个澡再喝点姜汤……算了,这不用我叮嘱,你是大夫你知道,总之先回去!”

  杨仪不放心,虽说那边侍卫们已经在打扫现场,那原先堆叠在岸边的许多木柴,也给迅速地撤掉了。

  “你、旅帅呢?”她问。

  薛放眼神复杂:“我能怎么样?先前跟他们打是还能抢回来,现在扔都扔了,我总不能跳进去捞出来吧?再打也没意思了。”

  杨仪道:“旅帅也湿透了,回去洗个澡吧。”

  薛放无奈:“你还有心思在这里管别人,我又不是你这样的身子……”他呵斥屠竹:“赶紧带人回去!愣着做什么。”

  屠竹忙拉着杨仪往回走,薛放看了她一眼,却大步走到戚峰身旁,不知他说了几句什么。

  戚峰慢慢地去把那扔在地上的油纸伞捡起来,一直走到木亚跟佩佩身旁,他把伞递给木亚爷爷,自己将佩佩抱起来。

  木亚爷爷望着因为下雨而越发奔涌的泸江:“就让他去吧。跟泸江的鱼儿一样,鹭鸟一样,守在这里,时时地看着咱们。”

  戚峰吸了吸鼻子。

  杨仪回到了房中。

  屠竹叫了两个听差,让他们去准备一大锅热水,又叫弄姜汤来,一份给杨仪,一份儿给薛放。

  杨仪确实是受不了这个寒气,进了房间便忙把床上的被子拉下来,裹紧了身子。

  她在拼命的哆嗦,嘴唇原先就不算红润,此刻更变成了有点粉白的樱淡,雨打过一样的惨淡颜色,头发贴在额上,冰凉的叫人很不舒服。

  幸亏屠竹手脚够快,两刻钟不到,姜汤跟热水相继送了来。

  热气蒸腾,杨仪靠在浴桶边上,仿佛死而复生一样喘了口气。

  身体舒服了些,脑袋也有空闲想事情了。走马灯一样,杨仪开始回想,从哪里开始呢……大概,是在狄将军卧房之中。

  让杨仪在意的,是她无意中听见的狄闻跟近侍那几句语焉不详的话。

  当时她还不能明白那是什么意思,直到看见侍卫们要处置韩青的尸首。

  杨仪才明白,狄闻当时跟近侍的话,应该就是在谈韩青。

  可是,一具尸首而已,有什么了不得的,竟然还要秘密商议。

  戚峰说的句句有理,这么寻常之人都明白的道理,难道狄闻不知道?韩青毕竟是他名义上的养子,就算罪无可赦,但一死百了,至于非得叫他落个尸骨无存的下场?

  太过反常了,狄将军。

  当时近侍们抬着韩青的尸首往江边去,尸首的右手无意中自担架旁边露了出来。

  隔得有点远,又下着雨,但足以看清那右手的大体情形。

  比如有没有伤。

  杨仪恍惚记起,韩青的手很粗糙,尤其让她印象深刻的是,在大和尚录奕被斩断头颅后,韩青带人前来,亲手捧起那颗头,当时他手上沾了头颅上的血,杨仪还以为是他的手受了伤,因为她留意到他手掌上有数处伤痕,后来才看清是旧伤而已。

  杨仪心惊,她隐约感觉那不是韩青的手。

  假如不是韩青的手,那么那尸首……

  杨仪从来不敢揣测狄闻这种位高权重的大人物心里想什么,但是此时,她心中有个令人恐惧的猜测。

  也许狄将军……

  正在泡澡的杨仪,并不知道此时在精舍中,狄将军于病榻上见了京内来的兵部特使俞星臣。

  俞星臣已经在外头除去了蓑衣,整理衣冠先忙行礼,又急慰问。

  狄闻咳嗽了声,笑道:“主事远来,我却不能下地相陪,还请莫要以为我狄某人托大……实在是病来如山倒。”

  俞星臣道:“将军切莫如此,我等远来,未曾提前派人禀告,还得请将军莫怪。只不知将军的身体竟如此,可好生看过不曾?真真叫人忧心。”

  狄将军道:“京内来使,若是轰轰烈烈,一路恐怕不知被多少眼睛盯上,低调而来不声张,正是俞主事的精明之处。免了多少麻烦。这个我自然知道。至于狄某身上的病,不过是一直以来的痼疾而已。”

  他轻轻地摆摆手做出个无能为力的样子:“数年了,本不以为然,谁知近来越发严重。”

  旁边近侍道:“俞主事不知,将军方才还吐了血呢,本正请杨先生来诊看,因知道主事前来,便只能以正事为要了。”

  “符琪不可多言。”狄将军似不悦。

  “将军竟然呕血?”俞星臣震惊:“这如何使得,若为我等耽搁了将军,简直是千古大罪了……”

  狄闻却轻笑两声:“罢了,不必再说,他们也是吓坏了。毕竟从没见我如今日这般……俞主事自京内来,不论如何我都不能失礼。”

  俞星臣连连点头:“狄将军人在边陲而心系朝廷,实在令人钦敬。不过,依下官看来,兴许是因为近来发生的事太多,将军操心劳神,积忧成疾,也未可知。”

  他前一句还在寒暄,后一句便开始锋芒隐露。

  狄闻不动声色道:“谁说不是呢,本来是浴佛节,大家都高高兴兴地,哪里想到……唉,是狄某人灯下黑,误用非人,一时不查几乎酿成大错。”

  俞星臣道:“据说犯案之人正是原津口旅帅韩青?不知此人如今何在?”

  狄闻眉头紧蹙,没有回答,反而垂首咳嗽起来。

  符琪忙来抚背,又转向俞星臣道:“俞大人若早一个时辰来,应该能见着韩青,可如今……”

  “如今如何?”俞星臣有些讶异。

  符琪道:“先前,他已经在囚室中自尽身亡了。”

  从俞星臣露面到如今,他头一次有点失态:“死了?”

  狄闻咳的停了些:“是啊,没想到他竟然自寻短见……本来已经安排妥帖,要押送到泸江巡检司再行审问,谁知那边人才到……”

  俞星臣顿了顿,心中升起一点儿不妙之感:“这、实在是叫人意想不到。不过这韩青非同一般,他跟泸江三寨几位头人的死脱不了干系,兵部恐怕也得要一个明白的交代,居然就死了?那不知他的尸首如今何处?”

  狄闻道:“他……”

  他仿佛不忍再说,只轻轻地摇头。

  近侍符琪小声地:“俞主事,他们这儿的人,跟咱们那规矩不同,人死后是要水葬的,那个……他的爷爷便跟将军跪求,将军正因韩青之死而身体不适,便应允了。这会儿……这会儿不知道是不是已经葬了?”

  他仿佛全然不知,满脸无辜:“要不然叫人去问一问?”

  “这倒不必了。”俞星臣的脸上透出一种叫人无法形容的神色,有点无奈,又有点了然的笑意。

  他忽然想起在下马的时候,望见的泸江边上的那一处骚乱。

  当时狄闻的这位近侍出去迎接自己,寒暄亲热,叫他一时没顾得上细看。

  此时他才知道,自己纵然躲开了隋子云的套儿,可终究还是晚了一步。

  俞星臣微微一笑:“既然人已经自尽了,倒也算是伏法,将军无须多虑,毕竟是他自己自甘下流,知法犯法。此番结局不过是求仁得仁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