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八月薇妮
“先前胥少主在大周京城之时,也是被薛放发现踪迹,从而狼狈逃出京中的。故而说……天下都无人是他的敌手。”
合都眉头紧皱,嘀咕道:“这个薛十七……”
冷不防他旁边的格庆道:“俞星臣,你一味地吹捧薛不约如何如何,是什么意思!”
他毕竟是武人,虽然也听说了薛放的种种事迹,但方才俞星臣所说什么“年少天纵,所向披靡”,甚至“天下无人为敌”之类,仿佛……过于夸大其词似的。
俞星臣面不改色:“我只不过说出事实,又有那点儿不是真的?请指教。”
侍卫屏息:“你……”
俞星臣一笑道:“良药苦口利于病,忠言逆耳利于行。只有刚愎自用的人,才不会承认对手之强悍,只有真正强大之人,才会虚怀若谷,采纳良言。”
小王子这次是完全听不懂了:“你、你说什么?”又问金环:“他说什么?”
金环看了眼俞星臣,按照自己的理解,把他的话翻成了白话告诉了合都。
合都听后,若有所思:“你的话,怎么跟母后说的差不多呢。”
格庆脸色一变,终于道:“殿下,你又被他骗了,他这分明是不愿意当北原的官,就故意说薛十七如何……”
此人倒是聪明,立刻看破了俞星臣的用意,但他虽看出这点儿,却也想不通俞星臣方才竭力捧赞薛放的另一个缘故。
“对啊,你为什么不肯当北原的官儿。”
合都正思忖,金环忙道:“殿下,这个人,是我们少主看中了的……他非常的有才学,如果能够留在北原,将对北原有莫大的好处,在少主回来之前……还是,留着他比较好,横竖要如何处置,还有少主决断。”
合都想了会儿:“你说的有道理,舅舅自然有他的打算。我不该先替他处置。”
金环松了口气。
格庆在旁恨恨地望着俞星臣,道:“虽然是这样,可是他毕竟是大周捉来的囚犯,就该关进牢房。”
合都思忖:“嗯……”
金环怒视:“格庆,你是不是疯了!”
格庆盯着她:“你还想替他说情?哼,倘若胥少主回来,发现你处处维护他,你猜少主会怎么样!”
金环冷着脸道:“我只是按照少主吩咐行事!你不要血口喷人。”
小王子看看他两人:“你们两个怎么总是争吵,不许吵了,弄得我耳朵疼。”说着一指俞星臣,“先把他关到牢房,好生看着就是了。”
俞星臣道:“殿下做主,也该如此。”他又平静地望着金环,微微倾身道:“多谢姑娘先前照看,费心了。”
金环眉头紧锁,欲言又止,只满目忧虑地盯着他。
那侍卫格庆本来很得意,见金环这样,便又沉了脸。
有北原的士兵将俞星臣押到了王衙的大牢。
这大牢虽然比马奴营地要强一些,但其阴冷残酷却也不相上下。
几个看守牢房的北原士兵看见俞星臣,一个个横眉冷眼地盯过来。
忽然,有个牢头模样的分开众人上前,用北原话说道:“这个人不是之前烈亲王送回来的吗?听说给金环姐姐好吃好喝藏在房里,就差睡在一个被窝了……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有个侍从匆匆走来,对那牢头道:“格庆侍卫长讨厌这个人,叫你们不用客气,折磨他一番。”
他们用的是北原话,自然不用特意避开俞星臣。
牢头听完笑道:“侍卫长一定是因为金环姐姐对这个人好,嫉妒的眼睛红了。”
侍从走后,牢头把俞星臣上下打量了会儿,指了指他的身上:“长的真不错,穿的也不错。”
两个狱卒会意,扑上来便要动手。
俞星臣明白了他们的意思,摆手:“不必,我自己来。”
牢头见他很是从容,愣住。
俞星臣举手将自己的夹袍,棉服都脱下。
牢头极为意外,眼珠转动,又盯向他的靴子。
俞星臣索性把靴子也扔给他,牢头大概是看到他的态度不对,眯起眼睛,用生硬的官话道:“还、还有。”
再脱,可就是中衣了。
这次,俞星臣也有点儿不能忍。
此时又有一人走来,对那牢头低语了几句,牢头才道:“行了吧,把他押进去。”
俞星臣被送入一间满是人的大牢,这十几步远,他整个人已经冷的浑身发抖。
才入内,一个狱卒拎了一套脏兮兮的衣袍跟一双落在地上也没人捡的靴子,扔给了他。
牢房中大概十多个男子,个个形容枯槁,在阴暗的光线下,仿佛一帮愁苦的鬼魅。
就算俞星臣被推进来,也极少有人愿意抬头看,都已经被冻的半死不活的,连抬眼都不肯。
俞星臣看着地上那些不堪入目的衣袍鞋子,慢慢捡起来,穿在身上。
然后他端详了会儿,找了个人少的角落慢慢坐下。
旁边的人抬头看了他一眼,望见他的脸,略略怔住。然后拉了拉身侧的人。
一个,两个……四五个,满牢房的人都看向俞星臣。
他虽然身着破烂的衣衫,但神情却依旧端静从容,众人打量他的容貌,虽大多不知他的身份,可看他的神色气质,便知道必有大来历。
“你、你是什么人?”良久,俞星臣身旁一个人低声问道。
俞星臣道:“囚犯。”
“问你原来的名字,在大周……是什么官职?”
他这份气质,自然一看就是当官做宰的出身。
俞星臣垂眸不答。
那人恼了:“你有什么不可说的,哼,到了这里,指不定那天就没了性命,你告诉我们,到你突然没了的那日,我们还能替你传个名讳呢……”
“那倒也不必。”俞星臣淡淡地。
那人怒道:“你、你这是什么语气,以为自己还是当官的不成?到了这里,就都是猪狗不如的人了……”
就在这时,人群中有个声音,迟疑地问道:“你、你莫非是姓俞?”
俞星臣转头看过去,黑乎乎的一片,他自问不认得说话的人。
那人的眼睛却瞪大了几分:“你、你真是俞家的……俞三爷是不是?”
俞星臣见他已经认出来,便道:“是。您是?”
那人要站起来,可冻的腿都麻了,摇摇晃晃:“我、下官我……曾经在京内有幸见过三爷一面儿……您不认得我,我是庐州麦……”
此刻牢房内的人已经议论纷纷:“俞三爷?难道是新任来北境的监军?!”
“怎么监军也被捉来这里了?”
众人都用骇然的眼神望着俞星臣。
俞星臣很冷。
这一夜,他几乎都没有睡。寒冷像是一把刀子,将他从头到脚地刮过。
只在极度疲倦的时候,才能一恍惚。
而这片刻的恍神显得极为珍贵,可又十分危险,因为很可能在这“恍神”之中,被冻饿所压迫,永远都醒不来。
次日早上天不亮,狱卒来到,赶这些囚犯去搬运辎重。
囚犯们显然已经干习惯了,沉默地鱼贯而出。
俞星臣夹杂其中,边走边悄悄地四处打量。出了王衙,沿街而走,风把身上又刮了个透。
这批辎重是从北原内境才运来的,囤于仓库,准备陆续送往前军。
足足有几十辆车,棉衣,粮草,铠甲,兵器,还有取暖用的桐油等等。
俞星臣毕竟是第一次干这些,加上冻得手脚僵硬,十分不灵便。多亏了牢房内的几个人相帮。虽如此,还是不免被那监工的人打了一鞭。
可是身上的冷,累,跟疼不算什么。
到了傍晚,士兵们抬了一桶飘着几点米粒的刷锅水似的东西放在牢房中,大家扑上去吃了起来。
俞星臣在旁看着,一阵心悸,他宁肯饿死。
而在牢房外,几个狱卒看着这一幕,一边笑着一边说着什么。
俞星臣低着头,听了会儿,双手握拳。
正这时侯,那认出是他的一人——叫麦青的,捧着半碗米汤回来:“俞大人,喝一口吧,好歹还是热的。”
俞星臣摇头。
牢房外的狱卒看见,大骂了声。
俞星臣低头,置若罔闻。
那狱卒大概是觉着北原话他听不懂,便改用官话道:“定北城那里交战,你们输了,哈哈哈!”
他本想看到俞星臣惊愕害怕的模样,谁知他仍是低着头没有动。
反而是其他人都极为震惊:“什么?”
有人不可置信地:“输了?”
狱卒道:“当然,你们的薛督军吃了败仗,很快定北城也会归我们所有了。”
他们不再理会俞星臣,得意洋洋地离开。
狱卒去后,牢房内一阵死寂。
终于,一人道:“本以为新任督军是个能人,毕竟他一到就杀了铎亲王……如今看来,是乐观过早了。”
另一个接口:“连新任督军都败了,周朝还有什么希望……”
“呵,只怕以后越来越多像是我们这样的人。”
大家说着说着,不由又都看向俞星臣。
俞星臣仍是沉默不语,好像没听见这些杂音。
只有那认出他的麦青还劝道:“俞大人,喝一口吧。”
“喝什么!不许给他喝!”有人跳起来,一把将那人手中的碗打飞,汤洒了一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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