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八月薇妮
斧头在外头听说,赶忙撒腿跑进来:“我来帮忙。”
两个人一阵风似的,很快把东西都撤下去了,两个人一只狗,都从屋内消失了。
杨仪道:“斧头怎么这么勤快。”
薛放笑而不语,只道:“方才你吃着东西,又什么‘食不言’,我才不便说别的。如今吃完了,我可以问了么?”
杨仪正洗手,闻言回头:“旅帅莫非想问狄将军的病症?”
薛放道:“你怎就料定是虫?”
“先前我跟旅帅说将军的脉相是洪中带虚,当时并不知缘故,后来见将军用那钟乳丸,那钟乳丸之内所含的钟乳粉,对人虽是有益,但对于寄生的虫,却是微毒。”
她看过狄将军之前的用药记录,又问过有关他腹痛频率,起初这虫儿极小,故而不怎么觉察。但日复一日,渐渐长成大患,而狄闻病情日渐加重,进食越发减少,唯有体内的钟乳粉累积加快,穿心虫动的次数自然就多了,引发多次腹绞痛。
假如不尽快把此虫除掉,假以时日,狄闻必定暴毙而终。
薛放听她说完,道:“这个虫子有点讨厌。要怎么才知道中没中招呢?”
杨仪道:“旅帅细想,将军先前的形貌是否跟此时不太相同,尤其这两年,是否过于清瘦?还有,将军虽然体型偏瘦,但是他的腰腹,却不太相衬,略显突肥,再加上他不思饮食,常做干呕,种种症状自然可知。”
薛放连连点头:“我还是不太放心,你给我听听。”他身处胳膊,把袖子拉了拉。
杨仪见他当真,只得也给他摁着脉门稍微诊了诊,很快面露浅笑:“不浮不沉,和缓有力,可见气血充盈,阴阳平衡……旅帅的脉象,是我这些年来所见过最康健的。”
薛放才要笑,却见杨仪眉头微皱,顿时竟把他的笑打了回去:“怎么?”
杨仪抬眸看了他一会儿:“没……没什么。”她收手起身:“该去看看狄将军如何了。”
薛放瞥着她,瞧出她似乎有些隐瞒。
杨仪却走到门口,正整理衣袍,就听到斧头的声音从侧间房内传出:“我从未吃过这样好吃的烤鱼,简直比肉还鲜嫩。”心满意足,啧啧有声。
屠竹说道:“小鬼头,你这么小的个子,为何这么能吃?一条鱼你吃了一大半。”
斧头道:“我正长身子,竹哥哥你去吃汽锅鸡嘛。”又道:“给豆子弄个腿子吃吧,它都流口水了。”
杨仪这才知道斧头先前那样勤快,原来是为了扫尾。
她回头看向薛放,本来想说是自己忘了,应该叫斧头跟屠竹一块儿吃,可又想,纵然自己愿意,但是薛放也在此,只怕斧头跟屠竹是不敢的。
薛放走到她身后:“看什么?对了……”他回头瞧了眼给杨仪放在床边的花布袋子:“那个,你得用起来,别白瞎了我一片心意。”
杨仪唯唯。
两人出了院子,往精舍方向去,远远地看到精舍门口立着一队人马。
看那打扮,竟像是俞星臣的那些人,只是一副整装待发之态。
杨仪疑惑:“他们在做什么?”
薛放道:“谁知道,也许是要打道回府了?”
“这么快?”
“你还舍不得他啊?”薛放惊奇地垂头看她,“你不是也很讨厌他么?”
杨仪摇头不已:“谁舍不得了?我只是不大信,他真的会这么快走?”她说了这句才又反应过来:“旅帅说‘也’,你为何也讨厌俞主事?”
一句话在薛放嘴边转了转,可他最终还是说:“我不喜欢这些假惺惺的文官。衣冠禽兽说的就是他们。”
杨仪道:“衣冠禽兽原先指的是朝堂上大臣们的服色,文官的补子是飞禽,武官的补子是走兽,才叫衣冠禽兽。”
“你是连我也骂了?”
“……我是解释罢了。”
“你一个大夫,知道的倒是齐全,杨易,你别也是这飞禽走兽里的一个吧?”
杨仪哑然而吓跑:“若是,我又何至于沦落到这种地步?”
薛放道:“怎不至于?你以为当官儿就轻松了?自古以来好些当官儿写诗的,口口声声说什么退隐、归隐山林之类,万一你也是这其中一个……只不过你比他们利落,当真跑了呢?”
杨仪呵呵道:“旅帅,莫要说笑。就算是衣冠禽兽,那也得要么有财,要么有才,我有什么?一把随时将朽的骨头而已。”
薛放正津津有味听着她的话,听到最后,却不乐意了:“闭嘴,再说这些不吉利的,我就……”
两人一边说一边已经到了精舍门口,忽然杨仪止步,原来里头门边上,符琪扶着狄闻,正在跟俞星臣寒暄似的,看这个架势,确实有点临行送别。
杨仪的心又跳快了:俞星臣莫非真的要走了?这么轻易?
此时俞星臣跟狄闻行了礼,退后两步,然后转身往外走来。
俞星臣当然也看见了杨仪跟薛放。
望着两人一高一矮肩碰着肩的站在一处,薛十七郎身量高挑,肩宽腿长,背直腰细,气质拔群,越发把杨仪显得像是弱不禁风的一茎花枝。
虽然不愿,可胡先生的那些荤话突然又在心底响起。
俞星臣出了门。
薛放道:“俞大人,这莫非是要回京?”
俞星臣居然没露出那种令人讨厌的笑意,反而有些郁郁肃冷:“薛旅帅是明知故问么?”
“嗯?”薛放诧异:“明知什么?”
“你先前跟……”俞星臣欲言又止,看了看旁边的杨仪,这才微笑道:“小侯爷不是也要回京了么?他日跟你京中相会,也许还要叨扰一杯喜酒呢。”
薛放摸不着头脑:“谁说回京?哪来的喜酒?”
杨仪突然感觉不妙。
果然,俞星臣瞥着她道:“昨儿小侯爷不在,杨先生同我说,侯府跟太医杨府有联姻之意,小侯爷此番回京,自会成为杨府的乘龙快婿。”
薛放的眼睛瞪的极圆:“你……”他好像要喷俞星臣一顿,但又反应过来人家说的是杨仪……于是他回头看向杨仪:“你说的?”
杨仪跟他靠的近,此刻便悄悄地把右手探到左臂底下,借着手臂遮掩,轻轻地捏了他一把。
薛放当然察觉,垂头望着她捣鬼的手,便没有再出声。
杨仪则看着俞星臣:“想必,俞大人不是要回京吧?”
俞星臣的目光从她那只偷偷传递消息的手上移开,这点小动作怎会瞒得过他。
他哼了声,竟没回答这话,越过两人径直向前。
俞星臣的随从把马儿牵定,俞大人翻身上马,扬鞭远去。
直到俞星臣带人离开,杨仪撤手。
薛放则道:“来来,你跟我说清楚,好好地你为何造我的谣?”
杨仪干笑:“旅帅,我……之前听斧头嚷嚷了几句,大概是我听错了。”
她不等说完便又明晃晃地转移话题:“狄将军似乎在等我们……”
薛放一把将她拉回来:“别走,我看你不是听错,就是故意的。而且好端端地,你为何背后跟姓俞的嚼我的舌头?”
“没有。”杨仪否认:“真没有。”
“你还当面不认,还有……”薛放得理不饶人,而且越想越觉着可疑:“你明明跟他不对付,为什么还跟他说那么多话?”
杨仪正有点儿无法招架,里头符琪探头探脑,见他们竟还在门口,便亲自走了过来:“薛旅帅,杨先生,将军以为你们很快要进内了,为何还在此处?”
薛放道:“你问他。”
杨仪咳了声:“没事。”无奈地看看薛放:“我回头跟旅帅解释,好么?”
薛十七郎这才哼道:“你是得好好想想该怎么解释。”
符琪看着他两个,只觉情势微妙,可又不便插嘴,只忙陪着向内。
杨仪这才抽空问:“俞大人这般行色匆匆,是去哪儿了?”
符琪面露诧异之色:“薛旅帅并未跟杨先生说么?”
“说什么?”
“旅帅此番迟归,只因又出了一件大事……”
“大事啊。”杨仪瞪向薛放,这次总算轮到她表达惊奇跟不满了。
“你瞪我干什么?”薛放把手一摊,却十分的坦然跟无辜:“我何曾有机会跟你说?你才醒,又吃东西,我跟你说那些大煞风景且跟你无关的事儿做什么?”
符琪听出一点来,忙替他解释:“是了是了,对我们而言虽是大事,可是杨先生是局外之人。旅帅不提也是有的。”
杨仪白了薛放一眼,看向符琪:“到底何事呢?跟我无关……却跟俞大人有关?”
薛放在旁边觉着她这句话又有点怪。
此时已经到了屋门口,里头侍从打起帘子,符琪放低了声音道:“云阳知县康昙一家,惨遭灭门。这康昙正是俞大人昔日好友,原本据说还要顺路去探望……所以俞大人闻听此事后,便坐不住了,定要亲自前去看看情形。”
杨仪惊了一惊:“灭门?”
符琪感慨:“可惜啊……那是个难得清正廉明的好官。”
薛放竟点头表示同意。
先前薛放抄小路往回走,本来该早就回到大佛堂的。
但就在他准备赶路的时候,却听赶集的乡民们说,那滚石塌方处砸死了人,据说……还是个公差。
薛放不知所以,横竖此地距离塌方处不远,他便带人策马返回,果真见路边有一具死尸,乃是被乡民们合力拖出来的。
他手下的士兵上前查看,叫道:“这是云阳县巡检司的传信官!”
当下把那尸首浑身搜了搜,竟果然搜出了一封血染的公文,竟是直送大将军狄闻的。
薛放见那公文都给砸烂了一角,血又干得快,若是等赶回去交给狄将军,只怕里头的字也看不清了。
当机立断打开,这才知道原来云阳县出了这样的大事,知县一家满门被灭。
所以他回来之后二话不说先去见了狄闻,将信笺交付,禀明缘由。
两个人进了屋内,胡先生袖手站在狄闻身旁,看见杨仪进来,嘴巴撅起来,像是能栓一头驴。
杨仪特意扫了扫,除了侍从之外,并不见狄小玉。
心里略觉古怪。从昨儿开始她就一直没见到狄姑娘,按理说,在昨晚那样紧要关头她是不能缺席的,难道狄将军觉着难堪,才不叫女儿在旁?
杨仪先给狄闻请脉,只觉脉象沉缓从容,显见身体情形正在好转。
狄闻请他们落座,对杨仪道:“人说不能讳疾忌医,我却是太过自信托大,一直以为是旧疾复发,不当回事。若非杨先生冒险相救,真不知将如何。”
杨仪道:“将军言重了,将军乃是威重有福之人,到紧要之时,自会有人相救。”
“哈,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么?”狄闻笑了,又看向胡大夫:“其实我也知道,真到危急之时,也自有胡先生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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