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八月薇妮
藏书阁内,杨仪重新走到炭炉旁边坐下:“薛督军为何去而复返。”
薛放刚要开口,眼珠转动:“我的头发都湿了,刚才被风一吹好似结了冰。”
杨仪一惊,即刻抬头看向他:“好好的为什么湿了?”
薛放不等她叫,自己凑到跟前,盘膝坐下,问:“你看看是不是结冰了?”
杨仪看了他一会儿,终于抬手在他鬓边一拨,又看向后颈,鬓边果真已有了冰屑,而后颈处虽没有结冰,却果然是湿了一大片。
“怎么弄的?”她瞬间忘了别的,急着问:“掉进水里了不成?”
薛放忍笑,他先前确实是进了水里,只不过不是掉进去,而是自己跳进温泉池子里去的。
而杨仪则想起方才他指点黎渊去泡温泉池子的事:“你……见过俞监军了?”
薛放道:“见过了。还说了两句体己话。”
杨仪有些不自在:“是吗。难道你回来,就是为这个。”
薛放道:“你说呢。”
“我不知道。”她一般说话,一边抬手进袖子里,翻了翻,找出一块帕子,抽出半截后却又忙掖了进去,又重新翻找另一个袖子,总算找出一条干净的,递给薛放,自然是叫他自己擦。
不料薛放看着那块手帕,并不动弹,只用眼睛扫着她。
杨仪张了张口,最终还是一叹,自己拿了手帕:“低头。”
薛放便换了个姿势,单膝点地,把头在她跟前一低。
杨仪用帕子给他擦拭后颈上的水渍:“我跟你说的话,你大概也不记得了。若是才泡过热水,擦干了再往外跑,若是这样不留意,寒邪入体……”
薛放听着她低低叮嘱,鼻子一酸,忽然张开双臂,顺势将杨仪抱住。
杨仪被他扑的一晃:“干什么?”
薛放不言语。杨仪的唇一动,却也不做声,只默默地给他擦,从后颈擦到脸颊边上,他却把脸埋在她的腿上不肯动。
杨仪终于忍不住道:“请起来。”
只听薛放闷闷地说道:“我只问你两句话。你如实回答我可好。”
杨仪的手一停,转头看向别处:“什么话,你说。”
“从始至终,”薛放道:“你对我的心意……变过没有。”
杨仪的心一悸。
眼中依稀有些湿润。
只听薛放道:“要说实话。”
杨仪轻声道:“从未。”
薛放重新坐直,双眼盯着她:“那……你心里真正喜欢、真正在意的人是谁。”
杨仪听了这幼稚的问话,呵地笑了。
这有什么可问的。
薛放道:“是谁?不许说谎。”
杨仪不能再直视他的双眸,眼中已有些微泪影。
薛放靠近,不许她低头:“说啊。”
“是……”杨仪闭了闭双眼,心底浮现他灿然而笑的眉眼,他的种种,心中人是眼前人,她垂泪道:“是薛十七。”
她哪里肯把薛放推开。
只是……纵然深爱他,也不愿意就在他面前自揭疮疤。
把那些不堪都说出来,那对她而言,自然是比死还难受。
何况,假如需要把所有旧事都袒露在薛放跟前……凄凄惨惨地请他不要离开自己,那又有什么意义。
她宁肯干净决然地了断。
但杨仪同样“误会”了,她忘了对薛放而言最重要的是什么。
对薛放来说,知道她所隐藏的“秘密”固然重要,但没有什么比得上她的真心。
只要知道杨仪对他的心意从来没有变过,杨仪最爱的是他,这就已经足够了。
薛放的唇一抿,眉眼中冰消雪融。
望着杨仪微微垂首的模样,他不由自主靠近过去,扶着她的腰,轻轻地在她的唇上亲了一下。
藏书阁外,雪绵绵地落着。
一道白色的影子,跃上藏书阁的栏杆。
它伶仃地立在栏杆上,仰头看着布满了雪片的灰黑色天空。
尖尖地长嘴,两只尖尖的耳朵,雪白不染纤尘的毛儿,这竟是一只奇异难得的白狐。
白狐盯着天际,看了会儿,又看向藏书阁的方向。
它围绕着藏书阁转了一圈,似乎想要跑进里间去,但又好像在忌惮什么。
最后它无可奈何,重新跳上栏杆,仰头看天。
这次,它发出了一声奇怪的叫,幽幽咽咽,仿佛洞箫之声,又像是什么绝望的哀泣。
黎渊到了药王神庙内的温泉浴池里。
先前他出了藏书阁后,曾围着阁子也转了一圈。
不出意外,他在后山的栏杆上发现了一点细微的踪迹。虽然被不断落下的雪遮掩,仍能看出有物在上面伫立过。
但黎渊却并不担心。
因为他看出那不是人的踪迹,却像是什么山中的野物。
他并不担心飞禽走兽,因为那些东西未必会戕害到杨仪。
黎渊只担心人。
包括薛放在内的所有人。
黎渊在神庙里外先查看了一遍,确认侍卫们都未曾懈怠,才转到浴池。
俞星臣已经差不多穿戴整齐了。
两名侍从正在替他擦拭湿了的头发。
看见他来了,俞星臣一点头。
黎渊望着温泉池旁边还有新鲜的水渍,想了想:“他来过?”
俞星臣“嗯”了声,不多做解释。
黎渊望着那一池热腾腾的温泉水,刚想脱外裳泡进去,又意识到什么。
他想到薛放,心里总是难受。
黎渊便不要去想他,只道:“这山里好像有什么奇怪的野物。”
俞星臣正好也是此意:“是吗?可知是何物?”
黎渊道:“没看清楚,只知道是雪白的,在藏书阁外连番出现,不知何意。”说到这里,他屏息凝神听了听,面上流露疑惑之色。
与此同时,隔壁也传来豆子的叫声,不过只叫了一声便停了。
俞星臣也仿佛听见一声好似洞箫般的幽然响动,还以为是这神庙中不知何人吹奏,便不以为意。
他方才本是随口一问,闻言道:“雪白的?若是山中之物,我想此处道长众人应该会知道一二。”
说完后,俞星臣问黎渊:“你不泡一泡?好不容易有这一点闲暇之时。”
黎渊道:“知道了。我稍后。”
两人说了几句,就见斧头追着豆子跟小乖跑了来,两只狗子在温泉里过了瘾,上来后,斧头一阵给擦拭,加上它两只都擅长乱抖,这会儿身上的毛儿已经半干。
俞星臣倒是猜到了黎渊也许是不喜欢有人在旁看着,所以不肯入浴,其实他又何尝不是,只不过某个人太混不吝了。
于是俞星臣便带了斧头同两只狗子出外。
刚到了门口,便见玄音子跟两个道士站在门外,不知在说什么,还时不时指着山后的方向。
看到俞星臣,玄音子忙来拜见:“俞监军。”
俞星臣道:“道长在说什么?”
玄音子笑道:“是说……对了,监军方才可听见一声响动吗?”
俞星臣立刻想起那洞箫般的幽咽:“是……什么动静?”他听玄音子主动问起,就知道绝非洞箫。
果真,玄音子说道:“我们也正在猜测,这可能是……那只在山里的白狐。”
“狐狸?”俞星臣大为意外。
玄音子陪着他往回走,且走且详细告诉。
据老话传说,这药王山原本之所以叫魔王山,就是一只千年的狐狸在修行,它降服了山中群妖,自封为魔王。
因这山集聚天地灵秀,山中的百药才极茂盛,狐狸也一直都藏匿山中,不过极少有人看到踪迹。
偶尔在月圆之夜,药王神庙的道士们才依稀能看见山巅上狐狸的影子,它仿佛对着月亮,行拜月之举,姿态十分肃穆。
玄音子说罢道:“只是很少听见这狐狸出声……所以刚才神庙内的道众也都震惊,议论纷纷,不知到底是不是,也不知是怎么回事。”
俞星臣点点头,仰头看看天空:“这雪今晚上只怕停不了了。”
玄音子道:“是呢,腊月也正是此地雪最多的时候。对了,小道已经煮了茶,监军若不嫌弃,不如……”
“雪夜烹茶,好雅兴。”俞星臣颔首。
他自从离京,疲于奔命,哪里有这消遣的时候,如今大雪纷纷,也无甚别的事可做,便应允。
道长陪着俞星臣往茶室去,一边同他说些本地奇闻异事等等,又说起那只白狐狸已经会幻化人形,常有上山采药的有缘人会撞见绝色的女子、或者绝色的男人,有时候却是白须白发的老道……都是那狐狸幻化,当然,这种说法已经是“民间传说”,当不得真。
俞星臣听了,只是一笑而已。
到了玄音子的茶室,只闻到白茶的清香之气,令人受用。
桌上红泥小火炉,茶吊子在上骨碌碌作响。
窗户上的竹帘卷起,可以看到外头雪落纷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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