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冬日迟
若是好,便是今日下午的两个时辰。
若是不好——
抓住孙儿的手瞬间缩紧。
两个时辰?
老陈头从来没有安排过这么紧凑的时间。
他没有想过这一切来的这么快,但还好,也是想过的,所以很多遗言遗训,不难组织。
他把屋子里大片大片的人分了个批次,轮番叫人进来,回忆往昔一小段,敲打警告一小段,鼓励重孙们好好读书,又是一小段。
儿子儿媳们都大了,没什么好说的,就是跟老大细细说着要约束族人,不能拿着鸡毛当令箭,影响康哥儿和壮哥儿的前途。
“如果以后还有你三弟那样的人……”老陈头眼睛凹陷下去,凶得很,“要和我一样。”逐出门去。
“我死后,老大,你带着我回川安去,带我回祖坟去……不许你小弟来祭拜,不要你娘回去,听到没有?”
时间紧迫,听没听到也就这样了,老陈头不想和他多说,又把老二一家叫了进来,老二一家哪里都好,就是要叮嘱他们,不要摆谱。
好好守着本心,过自己的日子,怎么也差不了。
然后便是老妻,面对媳妇,老陈头有一箩筐的话,又不知道怎么讲,“老婆子啊,我先下去了,你身子骨硬朗,在上面好好过日子,别难受,儿子儿媳都是孝顺人。”
“叫翠花每日陪你出门走走,我这回去乡下,你就别跟着去啦。”他枯瘦的手握住媳妇,天这样冷,一阵奔波,老婆子也撑不住啊。
“当家的……”陈奶奶的眼里蓄满了泪。
他摇头,“别哭,别哭,是好日子,你答应我,这回不跟我去川安。”
人死,怎能不送最后一程,她张开嘴,怎么也说不出这句话。
“老婆子,年轻的时候跟着我吃了太多苦,你也想想孩子们,没了我再没了你……吃不消啊。”
时至此时,老陈头也说不出什么动听的话,只握着老婆子的手,许久没有放开。
最末,已有些累了,他把陈延、陈安两夫妻都叫了进来。
盼望了一下他们夫妻和顺后,他请两位孙媳出去坐会儿,又叫陈延和陈安走到了床边。
孙儿已经很高了,他要支起身子,要两个人低下头,才能摸到他们的耳朵。
小时候,他爱揪两人的耳朵。
回忆了一会儿,老陈头的第一句话,就是认错,“都怪爷爷,失算了啊。”
“不该没听康哥儿的话,直接在路边买条鱼就算了。也不该没听壮哥儿的话,在河边看着,你来网就好。”
“弄得这样不小心,把正月里弄成了这样,康哥儿回京也耽搁了、壮哥儿的私塾也耽搁了。真是罪过。”
他责备自己,陈延和陈安自然忙说:“爷爷,这和你没关系,是……”
是什么?
“是我不该说吃鱼的。”陈延:“我不喜欢吃鱼。”虽然这不应该,但是陈延确实会想,如果那天只说了,自己不爱吃鱼就好了。
如果自己没有回来,没有什么别宴,就好了。
“也怪我,是我没有看好你。”陈安更痛苦,爷爷是在他面前栽下去的,他怎么能,怎么会——
如果自己能仔细一点,如果自己更强硬一点,爷爷就不会掉进水里了。
二人这是钻了牛角点啊,老陈头心下送了口气,还好,自己还有口气能说话。
“你们胡说,别揽了,都是爷爷的错。”
老陈头说是自己的错,陈安和陈延则说,是自己的错,错错错,都在争错。
争着争着,老陈头咳嗽了一声,霎时寂静。
他笑了,沟壑纵横的脸上闪着一抹慈爱的笑,他握住了两个人的手,冰冷的手,“爷爷最怕的就是醒不过来,你们在想这个。”
“我们谁也没错。”老陈头说:“我网过太多次鱼,一次都没错,所以以为这次也不会错。”
“你们也一样,爷爷要走了,我早早知道,会有这么一天,我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们……”
“爷爷的事,和你们都没关系,今后我也会在地下看着你们,我们老陈家的根、老陈家的荣耀。”
“我不希望任何人阻拦你们往前的路,就像是这几日的这条鱼,若你们放不下,那阻拦你们的人就成了我,有这样的事,爷爷……”
他吸了一口气。
看上去十分难说,陈延和陈安立刻应声,说已经把这件事放下了。
老陈头又问陈安:“那日网来的鱼,可带回了家?”
谁还记得那东西,陈安摇头。
老陈头道:“那你二人在爷爷走后,就去河边再网一次鱼吧,爷爷最想看见、最高兴的,就是你二人能和之前一样,开开心心把鱼吃了。”
他不知道在此之后,孙儿能不能解开心结。
但——
一切都到这里了,就只能这样了。
他相信可以的。
他们都是极聪慧的孩子,能想明白的。
最想说的事说完了,老陈头的目光有些涣散,他朝着窗户看了一眼外边的天,还是雪,还是冷啊。
支着身子,他叫二人把外间的人全部叫进来。
乌泱乌泱的一群人走了进来,有高有矮,有男有女,最后,老陈头的目光还是落在了老妻身上。
他挣扎着向老妻伸出手,陈阿婆立刻坐到了床边,坐到了陈延和陈安的中间。
也许是一瞬,也许是很久。
他终于脱去了所有的力气,像是一棵年老的树,轻轻地倒在了另一棵树的怀里。
尔后,便是一片哭声。
这是第一次,陈延第一次直面血亲的逝亡。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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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3章 推学之难
◎要慢慢来◎
老人家最大的愿景, 是落叶归根。
陈家这么些年,生意做起来了,宗族也富裕了, 安排事情、人员行进也快了许多。
灵柩很快到了川安县,作为京官扶丧回乡, 当地的县令很快收到消息相迎, 但这样的时候, 陈延实在没有心情同人拉扯这个。
很快, 陈家开了宗祠, 甘田镇这里作为陈延的故乡,他种田、为官的事迹在这里广为流传,再加上陈家发了之后, 并不吝啬,也带动了周围许多村镇。
所以,虽然丧礼办得不算大, 但来相送的人, 委实很多。
陈延披着白巾, 有些精神不济,嘴里喃喃着:“这样的热闹, 爷爷应该会很喜欢吧。”
姜茵茵在一旁有些担忧地看着他:“相公, 你没事吧?”她感觉奔波后陈延的精神有些差了。
“我没事,别担心。”他按住茵茵的掌心, 温热的手掌让他的心有些熨帖。
因人情迎来送往, 加上陈延也想在这里陪一陪老陈头, 就在川安待过了头七, 时将逾元宵后, 他不得不动身了。
京城里的事还在等着他, 忍着痛与家中亲友挥别,马车快途至江南后,陈延又带着茵茵去看了奶奶。
尊爷爷遗愿,奶奶这次没有去川安,由思然大兄差人照看着,说是缓缓她的精气神、养一养。
但这样的话……
爷爷奶奶老两口相互扶持五十多年,彼此感情很好,有一人离世,另一人怎么可能跟无事发生一样?
儿女在,她得立起来,做一个标杆。
儿女不在,悲时以泪洗面。
所以,乍一见陈延,奶奶木木地坐在家里,望着院子里的小枣树。
短短几天,她瘦了许多,整个人的精气神都跟要被耗干了一样,就这,陈延哪敢启程去京。
就又在家里住了几天,顺便遣信去川安,叫伯父或爹娘早些来陪陪奶奶,逗逗他。
有人陪伴之后,奶奶的精神总算是好了很多,茵茵看出来,她是在家里闷久了,触景生情,听闻她喜爱去喝茶听戏,扯着奶奶出去了几次,倒让她食欲好了些。
约莫正月二十,陈延收到叶家来信,错过了上一艘航船,本月的最后一艘去京城的小船二十二日就开了,再不去,得登上二十来天。
他的假显然不允许他待这么久……
轻轻推开奶奶的房门,陈延其实什么也没有说,只是面上有几分挣扎,老人家顿了顿,轻声说:“康哥儿京城事也忙,是不是要回去了?”
又说:“不用担心奶奶了,有人在这儿看着,你爹娘他们也快回来了,奶奶没事儿的。”
话虽如此,但终究有些不放心,茵茵在多方考量之后,留了个贴身的、会医的侍女在这儿照看,等稍后再回京。
出门前一日,奶奶张罗着二人把先前李银花买的年货和礼品全部带上,说,这东西爷爷也长眼了的。
临出门,码头太远,天气仍旧冷,陈延让奶奶只送到家门口就行。
她怕出事,也不拗着,只安静的站在大宅门前,看着那架马车不停地走远,走远,然后消失在眼睛里。
陈阿婆在他们走后,很快进了厨房,她烧火做了一顿自己喜欢吃的菜。
不该令孩子们短短时间,经两次难,她告诉自己,该振作起啦了,不能让所有人的生活一团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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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排妥当,陈延和茵茵很快登了船。
这艘并不是官船,所以规模并不大,乘坐的人多为在江南与京城地界奔波的商人。
所以,船上偶尔会比较嘈杂、有人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