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冬日迟
病中考试,这事儿陈延也说不清。
用完午食后,陈延又去了吕家,夫子这会儿还没有醒,同吕思然说了一会儿话之后,小厮过来通报,说吕夫子醒了,二人当即去了他的卧房。
进门的时候,小厮们刚刚在床上摆好米粥和一些清淡小菜。
夫子拿着陶勺的手微微有些颤抖,吕思然本想过去给老爹搭把手,吕夫子立刻拒绝了,“我自己来就行。”
米粥入肚,他才感觉自己活了过来,一眼瞥见吕思然旁边的陈延,吕夫子蹙起了眉,“今日可不是休沐,你怎的过来了?向书院告了假?”
陈延点点头,吕夫子面上说着陈延不该随意以私事告假,但内心还是高兴这孩子把自己记挂在心上的,这可能就是长辈特有的技能,口嫌体正直吧。
喝完一碗粥的吕夫子跟两个儿子说了会儿话,外边就有小厮通报衙门那边好像找吕思然有点事儿。
“快去吧,上值要紧,我没事!”
上官有事,也确实不是一个书吏可以推脱的,吕思然收拾了一下就马上走了,场上又只剩下了陈延和吕夫子两个人。
作为同在科举这条路上的旅人,二人虽没有血缘,但其实有更多话题可聊。
陈延先问:“夫子这遭怎么这么不小心,在号院里病了?”
“别提了。”吕夫子幽幽道:“那号院有些漏水,我夜里睡觉的时候身上湿了,隔日起来便有些昏沉。不过那时候已经是后三天了,我强撑着总算把卷子写完了。”
“现下也是不知前路如何了。”
陈延嗯了一声,拍拍吕夫子的手,“现下不管前路如何,既已考完,夫子便宽心养好身体吧,不然等启程回川安县义母见了又要难过了。”
“你这话说得对!”他得快点好起来,“总归心愿已了。”
于是,陈延就陪着吕夫子在他的卧房里侃了一下午关于他好像拜了邱平先生为师的趣事,吕夫子很是高兴,精神都好了许多。
下午五点多,由于只在书院请了一天的假,陈延吹着晚风租了一辆牛车去了岳山县,然后乘着夜色走上了山。
一进宿院,叶问和程瑞就追着问陈延他义父此次乡试如何?
陈延只道:人病了,没大事,考试情况犹未可知。
这听起来不太妙,程瑞也叶问便没有再提此事。
但世间的一切事物就是如此,当你完全放下希望的时候,事情又会生出新的转机。
九月中旬,岳山书院举行了第三次旬考,考后休沐之际,山边桂花开如散碎的金子,点缀在绿叶丛间。
金桂芬芳,也恰是秋闱张榜之日。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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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2章 范进中举——狂喜
◎【过年啦!回家啦!】◎
因为这次休沐日宿院的学兄有些事安排, 陈延下山的时候已经有些晚了,是以,他到吕家的时候, 一切已尘埃落定。
此时,还未进门, 陈延已经知道了事情的结果。
吕家门口吕思然正在迎客, 他的脸上满是笑容, 就连旁近的小厮都是快乐的, 提着礼物来的人也是满脸堆笑, 整个吕家上方好像都是快乐的泡泡。
见到人群里的陈延,吕思然立刻跑了过来,作为书吏, 他平素是个内敛的人,但今日他的喜悦很外放,“延弟!我爹他中了!他中举了!”
“刚刚在酒楼的时候他还在念叨你呢, 现下你来了他一定很高兴!”
吕思然很快指了一个小厮带着陈延去了院内, 比较奇怪的是来客这么多, 夫子居然没有出去待客,而是一个人待在书房里。
“夫子!”陈延推开门, 看着站在床边的吕夫子, 道:“恭喜夫子得偿所愿!”
吕夫子转过了头,陈延突然知道为什么他没有出门待客了。
其实在陈延的眼里, 吕夫子是一个心态很好的人。
当然, 如果心态不好连考乡试二十年次次落榜早就崩溃了, 他一个屡试不第的中老年男人, 能在被蹉跎20年后, 痛定思痛放弃执念开私塾, 除了心态好,性格的底色里也少不了坚韧二字。
可就是这样一个好心态、意志坚韧的长辈,此刻却双目通红,眼边浮肿,但伴随着这种泪态的,却是一双亮到惊人的眼睛和难以抑制笑意的脸。
大抵是由于乡试风寒,乡试后江南又降温了,吕夫子一直在养病,脸颊上的肉便不如之前多了,消瘦的脸配上这样的表情,让陈延难以抑制的想起了自己曾经学过的非常出名的一篇课文《范进中举》。
以及另外一个词‘癫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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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日自听到‘江南府川安县吕泽吕老爷高中举人’之后就嗡嗡的头以及怎么也按不下来的笑意在见到陈延之后,突然消了一些,吕夫子清醒清醒之后,给陈延递了一杯茶,“我这样子,吓到你了吧?”
“吓倒没有。”陈延很诚实,“只是没想到夫子会这么开心。”
他话音落,吕夫子也跟着喃喃了一句,“我亦没有想到。”
“其实我最开始以为,就算我中了举人,就算中了……”也就是那样吧,应该会开心,但也不会出格。
“但我真的听到差役说我中举之后,我完全懵了。”吕润林现在才发现,自己也是天下第一大俗人,“我完全什么都想不到,只觉得面前一片空白,过往二十多年每一年乡试落榜的场景好像都在同一时间浮在了我的脑海里。”
紧接着就是落泪,吕夫子直接泪洒酒楼,然后脸上的笑就再也压不下来了,“这是我的半生,我用了半生的时间为此啊,我一直以为自己中不中都可以的,原来我的内心这么希望我能中举。”
陈延能理解吕夫子的这种开心,他按住夫子的手,说道:“这二十年来,夫子兢兢业业,一直苦读,从未停止看书、习文,能有今日,也是理所应当!学有所报,夫子应该开心!”
吕夫子没有应这句话,只是攥着陈延的手更用力了一些。
少顷,他因飞来喜事而起的懵喜散了许多,“我已年过半百,能有此事……是我之幸。”
清醒的吕夫子突然玩了一把迷信,“自今日喜信来后,你是我碰到的第一个读书人,希望我把今日中举之气传递给你,来日你考乡试,定然一举得中,名列前茅。”
这是满含夫子之爱的好彩头,陈延笑着应了,“他日必不堕夫子之义子之名,定承袭你之风采。”
“承袭我不行。”吕夫子立刻咔嚓掉了后面这句,“只传中举之气即可,说来惭愧,我在桂榜的排名不高。”
“?”陈延问:“多少名。”
吕夫子摇摇头,只道:“今日在那候榜酒楼里落泪,指不定明日坊间就要流传一个半截入土的‘吕孙山’因为中举,泪洒当堂。”
所谓孙山,即榜单的最后一名。
陈延没有想到,这名次竟会如此之巧。
…
同陈延在书房说了好久的话,外面开始有闹哄哄的声音了,有小厮过来叩门,说少爷在等老爷。
吕夫子摆摆手,“去打一盆冷水拿块巾子过来。”
提起外面的人,陈延好奇问:“夫子你们家设宴这么快吗,不是今日才出榜?怎的你家中就这么多人?”
提起这个,吕夫子一脸菜色,“他们有些是我本家的兄弟,不过关系比较远,有些是你义母那边的亲眷……可能他们那儿今年也有人乡试,不过未中,看榜时恰巧看见了我,便直接上门了。”
有时候攀关系的人也是很卷的,本来可能不好意思凑上去,看见别人凑上去后,自己那点脸面就不是事了,只怕去迟了就比别人差一步了!是以,家里就这样了。
“来者即是客,他们又都在府城,思然在这里当差,交恶不好,也影响名声。”怕就怕传出一个得志猖狂的名头,“便办了这宴,无甚意思。”
“原来如此。”所以,这就是穷在闹市无人问,富在深山有远亲吗?
“这宴你就别来了。”吕夫子深知那些人的德行,“不然恐怕日夜有人上你家的门打量你的亲事……”
本来陈延还想留下帮夫子撑撑门面,一听这话,立刻表示,“我知道的!”
“下午可能还会有别的人来,你也不用过来了,在家里好好陪陪你爹娘,这家宴等今年春节,我们再在川安县办一场,把亲友叫来暖暖场。”
陈延点点头,这会儿,小厮已经把从井里打来的冰水端上来了,吕夫子把面巾渗入水中再攥干,覆在脸上,冰冷的触感让他打了个寒蝉。
但别说,虽然遭罪,但冰敷法去红去肿还是有点作用的,弄了半盏茶的时间,整个人看上去就没那么吓人了。
临出门,吕夫子让小厮送陈延出府,自己则换了副神情往正院去了,在即将分别之际,陈延听见吕夫子小声念了一句:今日这宴是乱,不知明日鹿鸣宴是何种姿态。
鹿鸣宴?陈延若有所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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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爹娘遥祝夫子登科大喜之后就带着买来的俩人摆摊去了。
没错,陈家去官牙买人了。
而且当初一听20两一个人就满脸肉痛的李银花不买则已,一买就买了俩人,一个叫七妹,是个才十二岁的姑娘,因为脸变有一道疤,看着瘦瘦小小,只花了十八两,另一个叫秋娘,是一名三四十岁,看着就比较愁苦的中年妇人。
因为考虑到秀秀还是个姑娘,陈多富时常陪着李银花出去,秀秀在家里会落单,男子力大、又不稳定,所以就买了两个女性。
陈家也不是刻薄人,把人买来了之后也没有苛待,就像平常请来的人一样,叫她们干活,给饭吃、有地方住,也买了两身棉布衣裳。
人多之后,家里便多找了一个坊市,分了个摊,每日的盈利是看着往上涨,李银花的存银也逐渐变多,听她讲,家里的下一步动作就是要换一个更好的院子了。
陈延又翻看了一下家信,堂兄在信中问候了吕夫子乡试的情况,又问他在岳山书院适不适应,即将入冬,今年的冬天冷不冷。
除问询外,里头还夹了一些本家的事。
‘康弟,因陈家村有人起了青砖大房,爷奶见后十分喜爱,所以家里想在老院子边再起一个院子,准备等你和叔婶回来后再行商量……’
‘小坊市今年的生意还是很好,公中有钱财多,我爹娘决定再在川安县置办一个院子。剩下的银子她准备都存着,待我明年院试后,若有幸得中秀才,就同叔婶一起凑钱,看看能不能在江南府买个院子……’
一纸书信,满眼家情。
陈延把信压在胸口,心道,快过年吧,他已经迫不及待想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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乡试发榜后,今年便再无大事了。
江南府的一切都归于平静,百姓们每天茶余饭后的热点事件已变成了江南之雪。
雪大惊叹真是百年难得一遇,雪小感慨果然不愧是江南,没雪的地方。
岳山书院也取巧,在本年的最后一次旬考,考了许多有关于雪的题目。
最后一次考试结束后,便放假了。
岳山书院中期假短,但年末的假时还是比较长的,11月中旬放假,一直到1月中旬才上学,值得一提的是,岳山书院的岁考并不放在年尾,而是被挪到了每年开春那会儿。
嗯……放假之后就来考试,真是高啊。
年末,在三人宿舍小组即将各回各家之际,一直放养他们的邱平先生把他们约到了后山边的一个角亭里,同他们道,“今年旬考你们都考得不错,不愧是我看中的关门弟子。”
好家伙,从之前扒掉藏书阁老爷爷的皮之后,邱平先生就越来越放飞自我、一点也不掩饰自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