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冬日迟
三人思忖良久,到点之后,才一脚深一脚浅下了山。
这样的询问,实在太过刁钻,好在邱夫子也不是日日上这个课,一般是每个月来上这么一两次,其余的时间还是正常问策论、问诗歌。
本月下旬轮到问陈延的时候,邱夫子提出了的问题如下:
陈延现为大理寺官员,现审理了一桩昔日同袍的贪污案,众所周知陈延与该贪官关系极好,现贪官被判秋后问斩,已知由于该贪官曾立下汗马功劳,陛下未曾处理他的家眷。
日前犯官家眷求到了陈延头上,不为求情,只为求陈延令她们私下见一见那犯官,全他在上黄泉路前唯一的心愿,此刻,陈延该不该应。
学过成宇律的都知道,死囚非诏是不允许探视的。
若遵循律法,不允家眷探视,周遭同僚知道后,难免会觉得陈延为官冷血,连如此方便之门都不愿意开,不堪为友。
若不循律法……
陈延看邱先生这样举例,心里揣测,偌大的上京城定然是发生过此类事件,开这样的方便之门,定然是阳光下的秘密,人尽皆知。
所以,他当日回复邱夫子的是:会应。
……
陈延觉得,从某种角度上来说,邱夫子开这样的课,是在教他们当官以后,偶尔是可以不按律法行事,以及天下少有光明磊落的官,要懂得忽略一些官员身上的瑕疵。
不得不说,太真实了。
这样真实的教学一直持续了整年,直到十一月,陈延三人才被彻底放过。
据邱平自己说:现下你们对将来要走的那条路已经有了浅显的了解,之后,我便会教你们如何走上那条路。
意思就是下学期开始,要以文化课为主了。
陈延对此充满期待。
同去年一样,十二月中旬,岁末旬考结束之后,岳山书院早早年休。
叶问将北上京城,程瑞今年年末将到表妹家正式下聘,来年,他便真要有未婚妻了。
程瑞显然与表妹两情相悦,提起此事身上闪出的喜悦照耀着其余二人,“大哥二哥,等明年我大婚之时,你们二人可要来给我当傧相!”
“你不要年节之时办昏礼我定是有时间的。”叶问回道。
“那是自然!”程瑞心中意向的日子是表妹的生辰之际。
叶问想起别的,“对了,今年我们可要再提前些时日到江南府来?”这个问题叶问是专程问陈延的。
陈延想了想:“今年我家可能会留在江南府过年。”
“那你和程瑞都在,到时候我早点来!”
心中不舍,分别的日子还是到来了。
十二月十七日,江南落雪,岳山书院闭门,这一年,又要结束了。
-
今年回不去是有依据的。
一个是陈家新开铺子投了太多钱,年节府城繁华,大家身上的担子都重,想多赚些银子。
二就是守则私塾年假的时间太晚了,得到下旬才休年假,上课的时间又早,坐牛车去川安县显然是来不及的。
岁休在家,陈延每天都和秀秀一起念书,教她一些新的关于算式上的东西,秀秀爱读书,学这东西还挺有劲儿的。
学着学着,她又想学以致用,问陈延课业忙不忙,要不要在家里温书,想不想出去松松筋骨,陪她在年节时摆摊去捞一笔。
陈延本来是想去的,但他想去摆摊的心情在发现某一件事之后很快消退。
……
由于码头这边的院子距离守则私塾不远,陈安每天上完课之后都是回家住的。
因为他去得早,回得晚,而且他回来之后总是一脸疲惫,洗漱完就休息了,陈延在休沐之后也没怎么跟陈安接触,只觉得他很辛苦。
直到十二月下旬,陈安也休了年假,陈延觉得秀秀外出摆摊找乐子的提议很好,第一个就去找了陈安,问他要不要在家里休息几天之后出去玩一玩。
也就是这次聊天,陈延发现堂兄的状态有些不对。
他低沉萎靡得有些过分了。
与六月那个神采飞扬的陈安简直判若两人。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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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2章 只见背影
◎陈安:我有些思念我们的家乡了◎
“大哥你怎么了?”陈延的目光凝聚在陈安身上。
他的脑子里闪过了很多东西, 是同窗霸凌?还是欺压?
“我没事。”陈安偏过头去。
“大哥,你这句话连自己都骗不了……”陈延发出了轻轻的叹息声,“要我去秀秀房间里拿一块铜镜出来吗?”
“到底怎么了, 我们不是说过,发生任何事情都可以共同面对吗?是私塾里有同窗不好相处吗?”
“没有。这和同窗与私塾没有关系。”陈安几乎下意识否认, 在陈延疑问的目光里, 他攥着手往后看了一眼, 虽然院中无人, 但——
“康弟, 我们去外面走走吧。”
冬天,塘边是有些冰凉的。冷风吹过,陈安微微闭着眼, 陈延站在他的旁边,听他慢慢地说着这几个月来发生的事。
“一切的一切,都是我自己的原因。”
守则私塾在外名声好不是没有原因的, 夫子不仅学识教得好, 私塾内的学子亦很有礼, 陈安初入私塾的时候大家同他处得很不错。
直到第一次考试结束,陈安光荣垫底, 名列倒数第一。
那时, 同窗们以为他是自川安县来后对府城书文不太了解,还带着他一起复习。
说到这里, 陈安唇角略带笑意, “其实我一开始也这么觉得。”他自己也觉得似乎不适应的原因, 所以刚开始那两个月十分努力。
陈安不堕自己的勤勉之名, 同窗学子都很佩服他这份努力, 然而, 努力了三个月后,他还是垫底了。
“那时,我央着在我上一位的同窗让我看了看他的卷子。”他瞭望远方,“那一刻我才明白,徐夫子真的是看在吕夫子和思然兄的名义上收下了我。”
以他的天资,不应该出现在守则私塾。
“我当时仍未气馁,觉得将来自有翻身之日。”
可惜,陈安依旧稳定垫底,“我逐渐明白,我与其他人之间的差距。”但陈安说:“不过我并非因一直垫底而郁郁寡欢。”毕竟,他受打击的次数不少了。
“真正让我难受的是我听到了那句话之后。”
“哪句?”
“守则私塾每三年乡试,便能有一二学子中举。”陈安说着说着,自己都笑了,“康弟也没有想到吧,这么一句夸私塾的话,竟成了压倒我的最后一根稻草。”
每三年,一二学子……
陈延恍然,像是想明白了什么。
“看来你现在想到了……守则私塾的束脩太贵了,一年二十多两银子,班上三十多人,但人与人之间的差距很大,我觉得我同第一名,不是三年两载便能追上的功夫。”
“那大哥你的意思是?”
陈安想,人就是这么奇怪,在川安县的每一天他的脑海里都幻想着有朝一日同康弟一起在江南求学,一定会很快乐。
但身在江南,他的脑子里却一直是川安县,一直是吕夫子的私塾……
他说:“康弟,我想回川安县。”
陈安不想在江南苦学十数年,就一直读书……那算什么?
“吕夫子新开的私塾缺夫子,我已中秀才,我想去他的私塾,而后跟着夫子慢慢求学。”积小流成江海,再战乡试。
他终于说出了自己想说的话,越近年节越发萎靡,越发沉郁,不是因为垫底,而是因为心生退意。
陈延望着陈安,不知从什么时候起,莽撞憨笑拿不定主意的兄长已经逐渐成长为了一个能独当一面的大人。
“怎么光看着我不说话?”陈安突然自嘲道:“这样的我是不是很像一个懦夫?”
“不像!”陈延立刻反驳,“大哥你和这两个字从来没有任何关系!不管是去守则私塾,还是回川安县,都只不过是一种选择,向前或者向后只是基于你的喜好而已,与其他事没有任何关联。”
他话音落,陈安眸子微酸,道:“我就知道,不管发生什么事,康弟总是第一个宽慰我。”
二人比肩而行,在江畔走了老远。
既然堂兄已经有了回去的心思,陈延不免把事情问得更清楚些。
“那大哥你想什么时候回去呢?”陈延问:“是等今年六月,一年的束脩交完,还是年节之后?”
“应当是年节之后。”要走,陈安也是把事情都了解清楚了的,“徐夫子的私塾本就是春日扩生,我年中入学,算是插班。”
“他私塾的生数是定了的,我早些走,不影响夫子招人。”
过完年就走,那时间岂不是很紧?
陈延沉吟片刻,“那大哥,你准备什么时候把这件事告诉大伯和伯娘?”
“也放在年节之后吧。”他眉目里有些淡淡的愁绪,“好让他们过个好年。”
“那吕夫子那边?”
“我已去了信。”陈安道:“约莫再过十来天就会有回信了。”
看来真真是计划好了,真的甚少见堂兄这么先斩后奏,雷厉风行,不过——
“之前还在川安县的时候,我就觉得大哥很喜欢教学,若此次能去吕夫子的私塾,也算了却一桩心事了。”
“哈哈。”陈安点头,“是啊。”
走着走着,人渐远了,周遭开始有些荒僻,陈延看了眼日头,“估摸着午饭快好了,我们得赶紧回去,不然秀秀和梨花姐该着急了。”
“嗯,是该回去了。”
两个人预料得很准,刚推门进入小院,就听见在摆菜的姊妹俩在议论,“什么啊,大弟二弟怎么总趁着饭点跑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