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一九四夕
“你倒是想得好?”董秀芬摸摸儿子的头,她前面掉了一个孩子,四个月大的时候没保住,后头伤了身子不容易再怀上,因此家里也只有彪子一个娃。“就是再有,牛奶也没你的份儿,肯定是给刚出生的娃吃。”
“那算了,我不要妹妹了。”彪子想了想,蹭不到牛奶喝就不值当了!
陆元蹬着自行车回来的时候,家里已经煮上牛奶,奶香味顺着灶台一直飘到外头,他手里拎着国营饭店的驴肉火烧又顺路买了福记的桂花糕,一并带了回来。
外头一直飘着雪,到了傍晚风雪愈大,程彩丽见陆元头发都沾染上丝丝缕缕的白,像是老了好多岁似的,笑盈盈看着他,“陆元,你五十岁就是这模样吧。”
抖抖雪,陆元抱着饭盒进屋,没敢和媳妇儿靠太近,担心自己一身寒气冷着她,“老了的模样也俊是不?”
“哼~”程彩丽鼻子出气,轻哼一声,觉得这男人可真是自恋。
梁宝珍从程彩丽家离开,见外面呼呼的风刮着,像是婴儿夜啼,吹着窗户扇子摇来晃去,漫天的雪花飞舞,将大杂院也妆点成银装素裹的模样。
咔哒,两扇窗户收紧并拢,扣下栓子,隔绝了一阵寒气,梁宝珍往外头望望,大杂院里安安静静的,已经没人在外走动。
夜里风大天凉,许盛杰还没回来。
卧室的煤油灯没熄,梁宝珍躺在床上本想等等男人回来,结果等着等着就睡着了。
再醒来时,正是许盛杰掀开被子准备上床的时候。
许盛杰突然看见媳妇儿睁开眼,睡眼惺忪看着自己,原本蹑手蹑脚拉被子的动作快了些,吹熄煤油灯翻身上床。
“吵醒你了?”他的嗓子有些哑,夜里的风终究还是太凉。
梁宝珍揉揉眼睛,睡了一觉嗓子也沙沙的,含糊不清回答,“没有,不知道怎么突然就醒了。”
待清醒片刻,这才上手摸去,感觉到许盛杰的胳膊热乎乎的,“你洗澡了?”
“嗯,身上太凉,不然上床来能把你冻够呛。”许盛杰是蹬着自行车一路顶着风雪回来的,身上裹挟着满满的寒气,回家后搓了搓手,又灌了一大壶热水,洗了个战斗澡才洗去满身凉意。
“小心感冒啊。”这个天气在家里洗澡,太容易生病。
“没事儿。”许盛杰刚洗澡的身体热气腾腾,拥着梁宝珍,只觉得她手脚凉悠悠,“你今天怎么这么冷?”
梁宝珍一向是个小火炉,比常人还发热,就是冬日里手也不见得太冷,反而有源源不断的暖意。不过今天她出去一趟,又一时被漫天白雪迷了眼在外头待了会儿,确实被吹凉了,就是上床躺了好一阵也没暖和过来。
“你暖和就够啦。”梁宝珍这下可找着热源,直往许盛杰怀里钻,两手往他胳膊上贴着,听着他被冷得嘶一声,自己在被窝里咯咯笑。
许盛杰两手握着梁宝珍的手,使劲儿给她搓搓,没一会儿便搓热了,接着换另一只手,不过媳妇儿半分没消停,两只脚又往自己脚上贴,同样是凉的。
“你们把设备修好没?陈思明的事儿调查得怎么样啊?”梁宝珍可盼着他被逮起来。
“修得差不多了,大部分设备还是太老旧,又撞上棉花质量问题,碎絮越积越多给堵塞了,今儿我们拆了好些台,好好清理了一遍。”
许盛杰说着话起身准备下床,梁宝珍正贴着取暖呢,热源这就跑了?“你干嘛去啊?”
“你这脚太凉了,泡个热水吧。”
大半夜的,梁宝珍坐在床边,看着许盛杰端上一盆热气腾腾的洗脚水进屋,她想起自己曾经做过的梦,梦里面这人给自己洗脚洗得挺熟练。
鬼使神差地,梁宝珍开口,“你要给我洗脚吗?”
话一说出口,她就后悔了!
自己这是什么要求?!
后悔!
作者有话说:
梁宝珍:我在说些什么变态(bushi)要求啊?
许盛杰:也不是不可以
第66章
◎三更◎
许盛杰刚把洗脚木盆放在地上,听到媳妇儿的要求,手一顿,抬头看去,就见到梁宝珍连连摇头,脸上一丝慌乱神色闪过。
甚至说话也磕磕绊绊起来,“我开玩笑的,你快到床上躺着吧。”
黑珍珠般的眸子闪动,鸦羽般的睫毛像是挂着一起羞赧,将眼里的情绪遮挡。
梁宝珍抿着嘴心生悔意,自己怎么就想起那个梦里洗脚的事儿,脱口而出呢?
大概两三岁后,就没人给自己洗脚,宋春花都是让孩子们早点做自己的事情,梁宝珍自然也受不了。
不过,这脚上的触感是什么?
低头一看,许盛杰大掌正抚上自己的脚背,要带着放进盆里,热水掺了些冷水,许盛杰试好温度才端进来,轻触到热水的片刻,梁宝珍觉得暖融融的,寒冷逐渐消退,十分惬意,如果没有这只手的话。
“我不要你给我洗脚。”梁宝珍一双玉足白皙,只有夏天穿着塑料凉鞋露出来的边缘轮廓晒得黑了一些,不过经过一个冬天已经养得七七八八,她在水里一挣扎,溅起点点水花,努力逃出生天,“你快躺床上去。”
许盛杰沉沉笑道,“不是你说要洗脚的?我给你揉揉?”
“不要!”梁宝珍声音陡然大起来,把人赶走,给自己洗脚真的感觉太怪了!她坚决拒绝!
原本寒冷的冬夜也变得热气腾腾,梁宝珍小脸红扑扑,脚趾抓紧,努力晃着脑袋,把拒绝写在脸上。
“行,你自己好好泡泡。”许盛杰起身坐到床上,原本以为是媳妇儿工作累了,腿脚酸痛,想让自己揉揉,不过看她这会儿这么排斥,也没强求。
双脚在温暖的水里泡着,梁宝珍终于找回久违的温暖,就是不仅脚暖了,脸也红了。
——
三天后
国棉厂针对采购办主任陈思明受贿采购劣质棉花一事的调查大会开展。与会人员有国棉厂领导班子共计八人,革委会三人,市公安局两人,另外还有举报陈思明的三位车间主任。
一张长桌分坐,国棉厂是市里重点国营大厂,出现受贿这一重大刑事案件,不可谓不重视。
三人将举报案情再次陈述一遍,提供了劣质棉花样本和造成设备停工的证明,三人都是厂里老资历,实在是忍无可忍才举报厂长儿子,这厂是多少人的心血,总不能眼睁睁看着它被人毁了。
陈勇早就了解过三人的举报证据,待人讲完示意方秘书开口。
“各位领导,针对三位车间主任举报采购办收受贿赂采购劣质棉花一事,厂里展开了调查,结果确有其事。”
众人互相看一眼,都没说话,毕竟牵涉其中的是厂长儿子,陈勇真要大义灭亲?
“这事儿是采购办一名采购员聂昌齐所为,此人家庭条件差,生活负担重,一时想不开收了贿赂,篡改采购单据,蒙骗了采购其他人,最终收受贿赂五百元,涉嫌违规操作签订采购棉花合同两年。”
方秘书把调查资料呈给各位领导查阅,又将采购员叫进会议厅。
采购员聂昌齐木着一张脸,将方秘书的话又复述一遍,积极认错,整个过程没有什么磕绊和狡辩,说完后看一眼坐在对面的厂长陈勇,垂下了头。
在座众人都是人精,见这人证物证齐全,采购员自己也认了错,不管陈思明是不是牵涉其中,也明白了陈勇的态度,自然是将人摘了出去。
“那就把人交给革委会和公安局处理。”厂党委书记开口。
“哎。”陈勇摆摆手,又露出一副和善模样,痛心疾首道,“聂昌齐是犯了错,可终究也是为了家里人,他的母亲以前也是咱们厂里工人,可是受伤退下一线,常年卧病在床,他的妹妹年幼,媳妇儿也没有工作,一家人的重担都在他身上,这件事归根到底还是我们领导班子没有注意到工人们的困难,才逼得人走上这么一条黑路,要说起来,我也有责任。”
“老陈,话不能这么说,哪能怪你。”
“厂长,您平时那么忙,关注不到这些事情也是自然。”
陈勇摆摆手,扯个苦笑,叹口气,“鉴于聂昌齐同志认错态度良好,收受贿赂金额不大,我想自作主张,代表厂里替他求个情,这事儿考虑一下他的家庭实际情况,在处罚力度上能酌情减轻。”
看着会议记录员刷刷写着字,陈勇十分满意,又道,“至于采购办主任陈思明同志,作为主任没有第一时间发现查明真相,反而因为信任下属导致劣质棉花入厂,我提议革除陈思明采购办主任一职。”
厂党委书记唐天胜第一个出来反对,“老陈,你这就过分了,陈思明同志最多是监管不力,也不至于到革职的地步。”
“就是啊,陈思明同志写份检讨报告,以后在工作中加强管理就是,没必要革职。”
看着众人跳出来反对,陈勇心意已决,端起刚正不阿的架子,“陈思明同志革职我觉得非常有必要,身为主任没有及时察觉下属受贿采购劣质棉花,已经是重大失职,大家不要顾虑我们的关系,公事公办为好,一切都以咱们国棉厂为重。”
会议记录员写下陈勇一番话,最终记录结果,聂昌齐交由革委会和公安局处理,但是念在个人情况,国棉厂希望予以宽大处理,另针对采购办主任陈思明的监察不力过失,予以革职处理。
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开完调查会没多久,消息就传遍了国棉厂,众人对于这个处理结果大为吃惊。
纷纷为厂长叫好,毕竟人可是直接把亲儿子革职了!
“厂长真是大公无私啊,我还以为他要包庇陈思明呢。”
“嘘,私下编排厂长,这要是被人举报上去还得了?”
“原来不是陈思明受贿啊?那他挺冤,我觉得不至于革职吧,可以给个机会改过自新。”
“凭啥啊?我觉得厂长这个处理好,陈思明坐主任位置没干好实事就该换人去,咱们国棉厂有这么个英明的厂长真是福气啊!”
梁宝珍走在路上,听到几乎所有人都在讨论这件事,心里郁闷,这都能被陈思明躲过去?陈勇不仅在国棉厂,甚至在革委会和公安局都有关系网,他想保住自己儿子不被刑事调查真是下了功夫,短短三天时间就找了顶罪的。
至于革职陈思明倒是个聪明法子,陈勇兴许已经厌倦替儿子擦屁股,干脆让他离开国棉厂。
梁宝珍拿着纸笔准备去广播站,刚刚会议记录员已经给了自己一份会议纪要,加上厂里的处理结果,她要准备稿件,明天中午广播时进行通报。
这是广播员的职责,厂里的重大事件通知都要撰稿通报。
伏案在广播台,写到采购办主任陈思明被革职处理,梁宝珍钢笔一顿,内心忿忿不平,只觉得太便宜了陈思明。
“宝珍!”
身后有个熟悉的声音,梁宝珍回头一看,正是今天被处理的陈思明。
这人竟然偷偷摸摸上了楼。
“你怎么来这儿?”梁宝珍警惕起身,立马赶人,“广播站不是闲杂人等能来的。”
闲杂人等几个字深深刺痛陈思明,他从明天开始就不是国棉厂采购办主任了,可他没办法,如果没有陈勇安排人顶罪,被移交革委会和公安局的人就是他,到时候身败名裂还要兴许还要蹲大牢。
“宝珍,你是不是误会我了?受贿的事儿真不是我干的。”不管怎么说,他再次为自己澄清,不能让心上人误会。
“哼。”梁宝珍冷笑一声,“是不是你干的,你应该心知肚明。”
“宝珍,你真的对我有误会!”陈思明裤兜里揣着一条镶钻项链,闪闪发光,直晃人眼,“你千万不要误会我,我真没干,这是我送你的礼物,你看看,多漂亮!”
梁宝珍肤白貌美,尤其是脖颈修长白皙,带上项链肯定好看。
看着奢华的项链,梁宝珍知道肯定价值不菲,她睫毛轻颤,有了主意,慢慢退后两步倚着广播台,左手撑在台面,靠近话筒开关按钮,“这项链很漂亮,一定很贵吧?”
听见梁宝珍夸自己送的项链漂亮,陈思明喜上眉梢,“还行,以前觉得贵,现在我能买!宝珍,你喜欢啥?我都能给你买,只要...只要你再给我一次机会。”
许盛杰那副穷酸样肯定不可能给宝珍买这么贵重的项链,陈思明信心满满。
“你真能什么都买?”梁宝珍循循善诱,“你哪儿来的钱,不会是去偷去抢的吧?”
“当然不是,钱是我收...”陈思明差点脱口而出,等说出几个字才反应过来,立马调转话头,“总之你喜欢什么,我都给你买!”
梁宝珍见这人还挺警觉,话锋一转,“你给我买?你有什么资格给我买东西?你现在可不是国棉厂采购办主任了,连个正经工作都没有,谁能看得起你。”
想起陈思明对亲哥的嫉妒,她继续添把火,“我看厂长也对你很失望吧,在他心里,你大哥肯定要好上千倍万倍。”
陈思明最听不得人夸自己大哥,踩自己,更何况说出这话的还是自己的心上人,他一颗心被揪来扯去,双眼赤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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