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予檀
……
外边突然响起了那厚重的钟声。
一下接着一下。
以太极殿为中心,整个皇宫都被那无形的阵法笼罩起来。
热闹之下,是让人不敢言说的诡异。
好在这偌大的太极殿里,如今只剩阙渡跟扶窈两个人。
无论殿里发生什么,都不会再为外界所知。
怀里的人一下又一下地咳出血,他面无表情,只轻轻地抚摸着她脑后的青丝。
动作像是安抚,可那脸色实在不像。
光看男人的面庞,只会觉得他如同一副行尸走肉。
只要这俊美的皮囊垮掉,就会露出那已经枯败腐烂的内里。
阙渡出着神,脑子里回忆起那禁术的流程。
等左半圆的血全部倒流进扶窈体内。
用他的本命剑捅了她。
扶窈的魂魄,便会连同右半圆的血,一起流入魂灯,被强大的灵力与怨气炼化。
然后,他就带着这盏魂灯,抱着她的尸体,走到万岁山上。
那里正好就是阵法的死门,是施展禁术者选择自刎最好的地方。
最后,他们就会变成两个冤魂,一生一世,纠缠不清。
阙渡重新搂住了扶窈,将她揽进怀里,下颌轻轻抵在少女脑袋上。
如此。
既可以离得很近。
又可以不用看她现在的表情。
男人的脸庞上没有恼怒,没有慌张,没有任何情绪。
如一潭死水,像是疯子走火入魔前最后的平静。
便是开口,声音也很低很低,除了他自己以外,便是扶窈恐怕都听不清:
“马上就不疼了。”
灵力顺着他的掌心,不断钻进扶窈的身体里。
那灌入的总量,已经足够一个中高阶的修士再修炼十几年。
然而对怀里的人来讲,似乎却只是杯水车薪。
随着连绵不绝的钟声。
扶窈开始还只是咳出血沫。
很快,双眸里,鼻尖下,乃至两边的耳廓,都开始溢出一缕一缕叫人心惊的血迹。
七窍流血,这天底下最大的酷刑也不过如此。
她在喊疼。
又在催他动手。
一声一声的,已经被撕扯得不成音调,若非仔细去听,甚至都听不出她在说什么。
阙渡不停往里灌输灵力,却仍像是没有用处。
“你还,还不动手……”扶窈几乎只剩最后一口气,“是不是,就是想,借机,报复我……”
那唇里每吐露出一个字。
阙渡的心腔就随之难以控制地振动一下。
他其实是在等这第八十一道钟声。
邺礼里,帝后大婚,祀钟自午时响九九八十一次,钧天广乐,是为礼成。
何况,阙渡心知肚明,扶窈的魂魄迟早要被炼化,
活着时,至少他还可以用灵力渡过去帮她,替她缓解些许。
进了魂灯,便只有扶窈自己熬过去了。
恐怕会难受一些。
可那么多考量,出口,偏偏又是另一幅语气:“当然。”
“疼就忍着。你多次置我于死地,受同样的苦楚,也算——”
也算,一笔勾销。
可他偏偏就说不出最后那四个字。
心里有一种莫名的不确定与恐慌,好像说出来,他跟扶窈就会前尘散尽。
而且,怎么可能一笔勾销?
那些终年不散的仇跟恨,就应该像他们马上要成为的怨鬼一样。
得一直维持到这万物死绝,天道毁灭。
可便是等祀钟响够八十一次,召出剑,阙渡也只是将剑柄攥在手里,难以拿起来。
他曾经拿这把剑杀过很多很多人。
可这一次,跟以前都不一样。
他也曾经在无数个日夜,咬牙切齿地想过要将这剑捅穿扶窈的心口。
可事到如今,明明知道就算她死了,他们也会再见,仍旧心生一种荒谬的胆怯。
没有任何大仇即将得报的畅快。
阙渡听见少女的声音,自怀里,又像是自很远的地方传来,语无伦次,词句颠倒。
“我忍不下去了……你怎么忍下去的,当初拆骨换血的时候,你不疼吗,怎么做到……”
大魔头深吸一口气,长指不自觉地紧紧攥在一起。
连他自己恐怕都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声线已经颤抖得厉害:“当然也是疼的。”
他走上天塔,走到她面前,笑着说这些都是轻而易举,雕虫小技。
是因为那个时候被恨意冲昏了头脑,有巨大的仇恨支撑着残破的躯壳。
可到现在。
过了这么久了,被扶窈问起来,他才终于想起那时的感受。
怎么可能真的说的那么轻易呢?
换骨,被下毒,被她两回反水捅进心口,每一次当然都是疼的。
仿佛是一块坚固的冰,仍是多少狂风骤雨捶打敲击,都破不开那冰层半分。
可若是有一缕小小的、微弱的火苗凑近,甚至尚未做出些什么,那厚实的冰层便在一瞬间融化瓦解。
不复存在。
心里像被人活生生挖空了一块,又被从扶窈身上流出的血灌满,以至于他也感受到了她此时的痛楚来。
确实是常人无法忍受。
阖眸,又睁开,阙渡拿起了那把剑。
他用力得几乎要将剑柄捏碎。
出口的话沙哑干涩,不知道是说给扶窈,还是说给自己听——
“没关系,捅穿你的剑也会捅穿我,一起死就是一起活。”
最后一个字落下。
那剑锋抬起,刺入。
便深深陷进她的心窍之中。
刺破皮肉的声音响起,阙渡脑海里不断嗡鸣,长指都跟着阵阵发抖。
可并未止住,反而攥紧剑,刺得更深一点。
他已经不自觉倾下身,将唇抵在扶窈的耳边。
为了方便让她听见他的话,更为了逃避直面她脸上痛苦涣散的表情。
一字一字,伴随着那极为粗重紊乱的气息:“你大不了就恨我好了。”
少女的声音含糊,像是啜泣,又像是在笑,混杂着许多复杂的情绪,叫人分辨不出来。
“不,我不恨……”
她还说了什么,可阙渡没有听清。
又或许是他听清了,但出于自我保护的下意识,宁愿屏蔽掉,忘掉,也不愿意分出一丝精力去辨析那几个字眼。
他反应不过来刚刚到底发生了什么,只觉得脑袋里的嗡鸣声响得更厉害,心腔也跟着钝痛。
然而出声时,却让人听不出任何疼意。
只像平日嘲弄她一样,甚至还嗤了声,仿佛是听到了个天大的笑话:“你不必在这个时候骗我。”
有那药草在,无论扶窈说什么谎话,都无处遁形。
收回剑。
他仍用一只手搂紧了少女那憔悴纤细的身躯,另一只手则按计划中一样召出魂灯,摆在已经计划过一万次的精准位置上。
她的脑袋垂在他颈间,已经彻底感觉不到呼吸。
阙渡脸上嘲弄的表情一下子又荡然无存。
他明明真的杀了她,却没有任何将昔日仇怨悉数奉还的解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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