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予檀
她的视线,越过他,落在那条护城河上不断涌出的乌云黑雾。
妖魔的气息,伴随着圆月光华倾泻,彻底达到顶峰。
同一时刻,连扶窈这个感应不灵的凡人,都能明显感觉到,阙渡的气息接连弱了下去,连呼吸都似乎迟缓了许多。
她突然出声:“你之前是喝到了我的血,所以才突然恢复好了?”
阙渡:“……是。”
“好,那我会注意的。”扶窈露出那惯以为之的浅浅笑容,漂亮得晃眼,手里的剑却已经泛出冷光,“同样的错,绝不犯第二次。”
语毕,便提着那把被无数灵器加持过的佩剑,主动向他走来。
而阙渡不可能再往后退。
他背后是一块巨石,石头后面是十丈险崖,和深不见底的护城河。
阙渡自然不怕从这一点高度坠落,但四周无形的气息压制,激起了他天然的防备。
不能再往后了,情况会越来越糟。
扶窈的第一剑并没有劈出去,便率先抵住了阙渡的剑。
双方都已经力竭,无力再过多交战,自然要在彻底撕破脸前,再小心翼翼地彼此试探一回。
她作为凡人,无论是剑术,还是用的剑,别说比过阙渡,就连他的十分之一都不可能有。
可是谁让这东西捅得最深,并且此时此刻的阙渡……
看样子,施展不出几招。
她一个凡人,在这天时地利人和的情况下,竟然有资格与天赋最上等的修士相提并论,也不知道该说她幸运,还是阙渡确实挺倒霉的。
大魔头那副一向克制的脸庞容易忍不住泄露出几分情绪,紧蹙起眉头。
很明显,他还没有找到自己实力骤弱,连带气息都被抑制的原因。
还要分出心力,去警惕那些不断飘到他四周的黑雾。
——未知的,才最棘手。
阙渡对上她的杏眼,突然道:“当初跟我约定五日后月圆夜时,大小姐便想过,是这般场景?”
虽是问句,却已经带了淡淡的笃定意味。
“当然。”扶窈甚至不为自己辩解一字一句,坦荡至极,“便是现在这般,要将你一剑穿心的场景。”
她一点也不吝于亲自让大魔头知道,走到现在这一步,不是因为她要报之前哪一回的仇。
而是从始至终,她唯一的目标就是捅了他。
之前说的那些有的没的的废话,都是谎言而已。
言语间,阙渡的剑已经贴在她脸边,她的剑也抵在阙渡心口。
双方都没有进一步动作,心照不宣。
少年狭眸漆黑一片,几乎融进这诡谲夜色,语调平静地叙述道:“可大小姐若是惜命,便没有杀我的机会。”
扶窈顿了一下。
“——你现在是我的人蛊。”
人蛊。
这两个字一出来,之前想不通、查不到的关窍茅塞顿开。
连带着得知阙渡舔她血时的发麻感,都不由得消退一二。
大小姐眨了眨眼,衷心地道:“原来你不是突然疯了,只是一如既往的够狠而已。”
难怪白雾怎么都没有找到她小腹那毒蛊的来源。
原来从根上就错了。
这子蛊,根本不是用唤天隼的眼珠为引子种下的。
相反,是阙渡借此温养了自己的丹田。然后,用他的身体养成母蛊,再把子蛊种到她身体中。
让她成为了他的人蛊。
受子蛊者,必须定时饮用母蛊者鲜血,否则子蛊崩溃,其人将经脉寸寸断裂而亡。
受子蛊者,其经络与血脉都会成为母蛊者的炉鼎。随着子蛊成长,其浑身修为或气血都将是绝佳的大补之物。
而随着他们血与血交融,子母蛊共鸣,受子蛊者任何需要调动灵力的攻击,都可能对受母蛊者无效。
这也是为什么阙渡一喝到她的血,就突然不受那张符箓控制。
换一句话说,她必须要靠阙渡才能活下去。
而阙渡根本不会被她真正伤到,若是拿她的血去炼丹入药,甚至杀了她,都能帮他恢复,大有裨益。
怪不得阙渡没有直接掐死她,原来不是善念残存,而是想要再多利用她几回。
……确实,够狠。
视线交错,扶窈手腕一翻。
原本离阙渡心口只有一寸的剑锋蓦然收回,似是认输。
但气氛缓和不过一瞬,紧接着——
她刺了下去。
变故蓦然而生,少年甚至来不及动剑,径自用手抓住剑锋。微一后倾,稍不注意便直接踩空。
砰。
两道身影齐齐摔下险崖,又从斜坡一路滚到河岸。
天旋地转后,扶窈深呼吸着冰凉的空气,用寒意勉强保持神志清醒。
多亏白雾及时出手,她才没有直接跌得粉身碎骨。
但即便如此,今日这一切,也足够让前头容大小姐从没有吃过的苦都加倍吃了一遍。
万幸的是,阙渡情况更糟。
他被她当做跌落时的肉垫便不用说,更要命的是,此处离激浪四涌的护城河只有一步之遥。
那些邪祟气息更加强盛,纷纷钻进他的体内。
明明无声,可扶窈似是听见了邪魔们贪婪饥饿的垂涎。
阙渡伤口里冒出的都不是血了,而是一团团黑气,整个人都像是被污染了一般。
狂风随之大作。
扶窈抬剑,剑锋再次指向他。
月辉倾泻在剑上,不尽泛起的寒光中,有一团团黑气附在上来。
是那些妖魔想借此外物,直钻阙渡心窍。
靠这群邪祟,扶窈头一回感受到那些修士提剑时,与天地共振、与四周同鸣的奇妙感觉。
不错,这一次,是真真天助她也。
扶窈对上少年那说不清因疼痛还是因诧异而紧缩的瞳仁,一笑:
“巧了,我跟你一样,都不在乎我的死活。”
锵!
白光突闪,将这方寸之地照若白昼。
扶窈劈进光里的第一剑,黑气弥散,剑身碎裂。乃至她整个人都被迸发的气流掀飞三尺远。
后脑勺重重撞在崖壁上的那一刻,扶窈陡然想起,当初明明捅进阙渡心口,却被无形之物阻隔时。
那气息,似乎正是……面前这个东西?
但这东西只能保证阙渡不死,可没办法保证他不濒死吧。
否则,那些邪魔怎么可能碎了大魔头的骨?
既然那些邪魔能置人于死地,她凭什么不可以?
形势再度逆转,阙渡腾空而起,试图远离护城河岸。扶窈踩着飞天符直追,挡住他去路,她近身伤他不易,便利用起她最习惯的灵器与符咒。
护城河下,邪祟叫嚣尖嚎,几乎要冲破白光禁制。
护城河上,人影交叠缠斗,黑雾被打散又重聚。
终于。
月华至盛,灵气至阴之刻——
短匕穿心。
扶窈紧握住匕首的双手,几乎用尽全力。
过多的灵气四溢与灵力飞溅,使得她这幅即将被反噬的凡人身躯几乎到了极限,血从额头鬓角流下,她眼前黑红色彩交替,什么也不清晰。
她只确定自己这一回是真的深深地捅了进去,冲破了所有阻碍,便再也看不见阙渡的表情,也听不见他的喘息。
眼前只余下一片茫茫的白。
或者说,不是白,是一种如同天地初启时候,万物不着色彩的混沌。
四周空无一人,没有阙渡,没有邪魔,没有护城河,也没有京城郊野。
她一个人处在这片辽无边际的混沌中。
虚无之上,是三团熊熊的烈火,传来不断的暖意,驱散她在河边沾染的满身阴寒。
少女伸出手,胆大妄为地试图靠近那翻卷的火焰。
手里的触感很奇妙,不像是碰到一团虚无的火,反倒像是抓住了一个人的心窍。
扶窈一瞬间清明。
看来,这就是她要找的那三滴心头血。
她不加犹豫地用力攥住离得最近的一团。
心念一动,那火焰丝毫没有排除异己,反而在一瞬间渗入她的皮肤,钻进她的经脉、心窍、丹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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