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予檀
换句话说,真是瞎了眼了。
她懒得反驳阙渡,多看那俊美的面庞一眼都觉得烦人。
气氛一下子陷入了诡异又僵持的沉默。
扶窈垂下眼,盯着自己的指尖,一边平缓情绪过激后牵扯着身体一阵阵针扎般的疼,一边理着思绪。
片刻后,她突然道:“我刚刚,从贺敛那里听到,你是怎么偷梁换柱的了。”
阙渡明显要说什么。
他现在跟一头初入村落被陷阱伏击过又逃出来的狼一样,只要一听到一点风吹草动,便会下意识亮出獠牙。
然而大小姐抬起眼,打断了他还没来得及说出的话:“你不疼吗?”
“亲手杀了自己一遍,你真的是习惯了,所以一点都感受不到疼吗?”
她就这么静静地看着他,没什么表情。
语调也很轻,甚至比方才那副反唇相讥的模样要缓和许多。
却似乎比刚才所有的话加起来都要有效。
视线交汇,刚刚明明还有许多刻薄的话没一一吐露出来的人,这个时候却突然说不出话来。
那双眼盯着她不放,漆黑眼珠旁都是分明的红血丝。
下颌紧紧绷着,一言不发。
寂静的私牢里,只能听见少女平静又带着疑惑的声音。
“我是真的不明白,阙渡,你这么聪明,也应该知道这件事有更好的解法,我们都可以把损失降到最小。为什么非要付出更多,换一个更差的结果?”
——扶窈当然不会随便关心他,说那些,不过是为了引出这她最想问、又最弄不懂的。事情。
阙渡要折磨报复他曾经的仇人无可厚非。
就算事成之后,阙渡不再忍耐,把她的尸体千刀万剐了,扶窈都觉得情有可原。
但现在,大魔头尝尽那样非人的痛楚,除了毁约一回,叫她尝了尝技不如人、遭人背叛的滋味之外,别的一无所获。
完全是得不偿失。
她看着阙渡的脸又一寸寸冷下来,甚至比她说这话之前还要难看。
若说刚才那一刻是冰雪微融,这一刻,便像步入寒冬一般,冷峻的面庞彻底被冰霜覆盖。
连多余的情绪都不屑于再显露出来。
那冷锐的视线扫过她的脸:“难道你觉得,我应该答应你的交易,让你拿了心头血就走?”
扶窈:“当然。”
他不必用这么邪门的阵法,仍然可以重回皇室,也仍然可以有别的手段折磨贺敛。
譬如她之前想到的,把贺敛炼成他的傀儡。
反正,扶窈记得大魔头说过,他不想当皇帝。
那他如今成为储君,也只是为了彻彻底底摧毁贺敛的一切。
炼傀儡可以达到同样的结果。
她也不会再与他为敌,站在这里碍眼,与他两败俱伤。
所以——
为什么不这样呢?
扶窈不理解。
“哪有那么多为什么,”阙渡移开视线,落到贺敛那潦草落魄的模样,语调森然生冷,“就跟我要在这里折磨他一个理由。”
——因为他恨她。
没错,只有刻骨铭心的恨意,才足够叫人失去理智,做出那些叫人想不通的事情来。
扶窈忽地想起混沌中,掐住她脖颈的那只手。
如果不是神女信物带来的力量实在是太强大,让他不得不脱手。
那只手的主人,无论被如何猛烈地攻击,都丝毫不松不放。
宁愿搭上自己的性命,也要跟她同归于尽。
扶窈咬起唇,缓了缓,才由衷地道:“看来你的确对我恨之入骨。被仇恨蒙蔽的人,脑子果然都不清醒。”
怪不得她是一点都理解不了。
阙渡冷笑一声,却并不反驳,显然就是默认了扶窈的话。
他确实是恨极了她。
男人又走近几步,从门口踱步到她面前,哪怕并未直接逼迫到她面前,那周身的威压也无形中蔓延过来。
连带着他的声音,都染上冷硬的意味:“容扶窈,现在应该是你需要倒掉你脑子里进的水,清醒一点。心头血在我手上,我有耐心,也等得起。”
这句话倒是对的。
心头血在他那里,主动权就在他那里。
阙渡大可以作壁上观,看她为这件事忙得团团转,想出各种招数。
他既然已经知道自己濒死时是扶窈唯一可以拿走心头血的时机。
如今两人灵力不相上下,平时只要稍注意些,便不会再被她暗算到。
而且——
“如果你有鸾丹相护,灵力也只是这等水准。”
男人抬起头,似笑非笑,带着似乎是想看她出丑一般的好整以暇,“那看起来,除了不死不伤以外,还比不过你那位大师姐。”
林知絮失踪大半月,跟从人间蒸发了一般。
扶窈万万没想到能从他嘴里听到她的名字。
“她在你那里?”
阙渡颔首,又淡淡地补充道:“而且,她还在记挂你。”
记挂?记恨才对吧。
林知絮一直都这么讨厌她,又被她抢了圣女的位置。
若不是她出现在祭殿里,林知絮不用再进幻境,更不会在幻境中被迫露出妖气,导致现在不能见人。
虽然扶窈不觉得这是自己的问题。
但是她也清楚,林知絮肯定会把一桩桩,算在她身上。
所以,阙渡的弦外之音,实在是太清楚明显——
是在告诉她,如果她想要直接动手。他自己的实力能发挥如何暂且不说,光是再来一个林知絮,就够难缠的了。
何况,他手里肯定不缺其他走狗。
她与对她最忠诚的巫祝一族,在那些未知刀光剑影下,未必能胜过阙渡。
他现在是铁板钉钉的下一任储君,哪怕策典推后,有金盏认证,别人也不敢质疑。
皇室站在他背后,修士也会有一部分偏向他。
她单独对上阙渡不行。
拉拢人手对付阙渡的人马,也未必能赢过。
圣女身份虽然尊贵,这个时候却是相形见绌,派不上用场。
毕竟,阙渡没有“冒犯”她,不是吗?
反倒是她作为圣女,要去找一个无辜之人的茬。
总而言之,来硬的不行。
阙渡又走过来,在贺敛面前停下,倾身,手放在他头顶上,有什么东西源源不断灌入贺敛天顶。
收回手,才侧过身,视线倒映着这私牢里遍布的血,望向他,无温至极。
方才没有碰过贺敛的那只手,又掐上了她的脸,捏了捏,力道不重,却带着逗弄小猫小狗一样,带着高高在上的羞辱。
“既然你这么爱审时度势,应该明白,想要从我手里拿走东西,又不想落得贺敛这种下场,应该做什么。”
这一回,扶窈是确认了,阙渡就是要逼她服软。
她声音含糊:“我以为我昨天说得很清楚了。”
她不愿意。
就是明白了也不愿意。
“天底下多的是不愿意还不得不做的事情。”阙渡的声线染着寡恩的刻薄,“何况,你也不是什么言行如一的人。”
他不相信她昨天那说在前头的丑话,又或者,他不相信她的头颅真的这么高傲,到这种走投无路的地步,还低不下来。
就如他这般倨傲的人,曾经迫于形势,也给她做过奴隶一样。
男人视线垂落,声调寡淡,但或许是想起了她昨日那坚决的模样,又嗤之以鼻:
“这么会装,怎么这个时候又不装了,还是说那已经是装出来的样子,想再给自己添两个筹码?”
扶窈抿起唇,不语不答,完全把他当做空气。
等他不再说了,才抬眼,端详着男人俊美无俦的脸庞,兀自道:
“贺敛叫你生不如死,你也让他落得同样的下场。那我让你这辈子又多了一个刻骨铭心的仇人,你想要让我也恨上你吗?”
阙渡毫无血色的薄唇抿成一条冷硬的线。
他垂落眼眸,扫过少女那张哪怕到这个时候都不显露出惧色的面庞。
停顿片刻,松开手,又冷嗤:“你知道就好。”
果然是这样。
他不是那种一发疯就要不分青红皂白,让全天下陪葬的疯子。
相反,冷静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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