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妃退婚后全皇宫追悔莫及 第21章

作者:晏闲 标签: 情有独钟 天作之合 重生 爽文 穿越重生

  在这对叔侄身边的那抹倩影……是傅妆雪。

  女子穿一身楚楚的素白,被傅则安扶坐在道旁的青石上,远远打量去,仿佛受了不得了的委屈,纤小的一团影,也惹人爱怜。

  看到这群人,簪缨闭了闭眼,本就不高的心绪又低沉几分。

  他们真是,将她的话全当作耳旁风啊。

  “林锐。”卫觎沉声发话,车外甲兵才动,簪缨却转过脸,十分认真地说道:“阿傅受教。我自己来。”

  她态度中的恭敬与亲近和先前别无二致,向卫觎一福,自己扶壁下车。

  一个人走向了那群她根本不想再见到的人。

  逃避是无用的,她本就没打算事事都躲在他人身后。

  大司马方才之言,从另一个方面点醒了她:既要变强,怎能连一句残忍的真话都受不住,怎能一想起曾经受过的戕害便遮起眼睛?

  这世道,本非为天真之人所设。

  那她便不再做天真的小孩子。

  “将军,是否要管?”林锐看着夕阳下那小娘子单薄的背影,低声请示。

  车里的人静了一息,道:“她想自己来。让她自己来。”

  簪缨一下马车,等候在汉白石牌楼下的几人,不约而同地迎了上来。

  李景焕的步履最快,来到近前。终于看到了她整个人,他上下将她打量一遭,却见簪缨唇色微白,眼尾发红,心头一紧。

  他余光掠过驰道上的马车,额角青筋微突,声音却颇轻:“阿缨,你可曾受欺负?莫怕,你同景焕哥哥说,同我回宫去,我向你保证,再也不会发生这种事了,好不好?”

  簪缨的眼形状似桃花瓣,内睑微勾,眼尾上弯,眼皮又是薄嫩洁白,略一揉弄,便如敷脂般生出红晕。

  往常她爱笑时,这对明眸是平易近人,妩美妍好,而今不笑,便绽出雪里红梅般的冷媚。

  那一声“景焕哥哥”,令她蹙起蛾眉,谁也没理会,目光直逼站在最后的傅妆雪。

  这是她第一次正着眼仔细打量此女。

  一看之下发现,傅妆雪曲裾下微露的那双五色云霞履上,染着斑驳的红色,却是血迹。

  她目光所至,傅妆雪连忙坐青石上起身,一瘸一绊地走来,神情里满是忐忑与歉意。

  “阿缨,”傅骁从未见过傅簪缨如此凉薄的模样,赔出笑脸,径先说道,“你别误会,我知你不愿见到这……二娘子,不是我等带她来的。”

  他一个叔父辈的人,同簪缨说话时,却将姿态放得极低。不低也不行了,这桩麻烦事搞不定,不说先兄的追封恐沦为泡影,便是他的副相之位,也难说保不保得住。

  傅则安在旁听到二叔先如此摘清一通,不赞同地皱眉,目光复杂地看着簪缨,“……阿雪她为了给你赔罪,是从傅府一步步走到这里来的,走了整整一日,我们事先都不知情。”

  他语气中的心疼溢于言表,心疼之外,还有几分隐隐的责怪。言下之意,仿佛在说:你看,我们不舍得让她来,但她都已经来了,都已经如此可怜了,你为何就不能大度一点,原谅她呢?

  傅妆雪泫然接口:“阿姊,都怪阿雪惹你不高兴了,我向姊姊道歉。只要阿姊肯回家,让阿雪做何事都可以。”

  簪缨垂视傅妆雪的那双脚,点点头。

  “原来如此。”

  “从边陲走到江南还没走够,生怕旁人不知你有这项本领,生怕有人忘了你吃过的苦受过的罪,所以用在我身上,是吗?”

  傅妆雪眸中透出惊诧,吓得连连摇头。

  不等她如何,傅则安先一步将人护在身后,看着簪缨的眼神里,浓浓都是失望。

  听听,这是什么刻薄言辞!哪怕不是一家姐妹,她难道对人连基本的同情都没有了?阿雪从不曾用苦难乞怜,她为何要如此恶意地揣测?

  他刚准备开口替小妹说话,傅骁暗地扯住侄儿。

  他们来之前在车上商量得好好的,此行是为了将阿缨哄回去,为了明日还能上得早朝。不合时宜的话,还是通通收起来吧!

  簪缨无视傅则安神色中的不平,乌黑无绪的瞳仁只盯着傅妆雪,其中没有憎恨,也没有嫉妒,只有一分不以为意的疑惑。

  “何必呢,你如果不到我面前来晃我的眼,我也不会冲到傅家捉了你喊打喊杀不是?你既然能从那种苦蛮之地活下来,认了祖,归了宗,便该惜福。这些祖母哥哥的,都疼惜你,好好地享受度日还不会?将来日子总不会错了。”

  她一点也不在乎傅妆雪以后是不是还和太子在一起。

  便是前世,她在得知二人暗通款曲后,心中首恨之人也是李景焕。

  说白了,男人若要喜新厌旧、变心易节,没有阿雪,也会有阿云阿雨阿月,倒别立那贞洁牌坊,一股脑推在女人身上,没的让人恶心。

  当然,傅妆雪也不无辜就是了。

  都是女子,簪缨前世想不明白,若这辈子她再看不出傅妆雪的楚楚可怜里羼着几分水,便算她白死一回。

  “——可你非要舞到我眼前来,非要使这苦肉计给人看。”簪缨淡淡笑起来,“好啊,傅娘子,你既诚心赔罪,那么,你是如何一步步出城走上山的,再如何一步步下山走回城去,少走一步,都不算诚心诚意。”

  她既想可怜,她就让她可怜到底。

  她想登高枝,想做贵妃,好啊,簪缨很期待看一看,覆巢之下,有没有完卵。

  傅妆雪红着眼惊愣失语。

  傅则安忍无可忍道:“阿缨,你的柔善心肠何处去了,你便不能看在你妹妹是遗腹子——”

  他自己截住了话音。

  傅妆雪是遗腹子,

  傅簪缨何尝不是?

  傅妆雪至少有母亲照顾她长大,而簪缨呢,傅子胥出征之时,夫妇两个都未发觉唐素已有身孕,待唐素出现孕吐反应之时,傅子胥已赴边三个月了。

  连“簪缨”这个名字,还是傅子胥在寄回的家书上与唐素商量的,因为不知是男孩女孩。簪缨,钟鸣鼎食的好寓意,无论男女都可用。

  那对伉俪,甚至一个葬在北朝的异土,一个丧身于茫茫大海之中,他们身后唯一的女儿年年所祭,只有二人合瘗的衣冠冢。

  “遗腹子”这三个字,是拿来扎谁的心?

  “阿缨。”

  “阿缨……”

  “则安!”

  几道声音重叠在一起,不知谁懊悔失言,又有谁想开口安慰。

  簪缨掐着掌心,将所有情绪都掩在澹静的眼睛里,她对傅妆雪说话时有多平静,听见傅则安的话后便有多平静。

  仿佛对这些人多生出一分情绪,都是挥霍了自己的感情。

  “傅郎君,”她问,“你信这世上有应誓一说吗?”

  傅则安怔住,不安道:“阿缨,你叫我什么?”

  “你信,这世上有应誓一说吗?”

  她的声音那么软,许是从未一口气说过这么多话,嗓子开始发哑,把问题原原本本重复了一遍。

  傅则安心想簪缨言下所指,大概是昨日她在华林园摔簪立誓之事。

  他侧头看了一眼脸色很不好看的太子。

  傅则安于公于私,都是不愿簪缨失了这门亲事的。他心中并非不盼着阿缨安好,都是妹妹,都是傅家的女娘,且阿缨还是他看着长大的,他当然真心望着她好。

  只不过因这几日簪缨性情大变

  ,他无法适应,这才失态起了冲突。

  傅则安告诉自己该多点耐心,于是缓和下眉眼,温和道:“阿缨,方才是大兄失言了,不是有心,你万莫与大兄计较。对天立誓,虽古来已有,却是无稽之谈。子不语怪力乱神,阿缨便忘了昨日之事,与殿下回宫去,谁也不敢编派你什么。假有非议,为兄必替你……”

  “所以,”簪缨打断他的话,“傅郎君不信报应之事。可昨日在贵府,你家妹妹向我比指发誓时,你却立刻打断她的话,害怕她立下毒誓。”

  傅则安脑子一空,忘了该说什么,愕然望着簪缨。

  他不是心虚,而是在此之前,他从未留心过这一点。

  “那不是……”他试图解释,“阿雪她不曾做错什么,不必发誓,你立誓却是、是……”

  “是什么呢?”簪缨道,“傅博士最知礼法,请问阁下携家眷随意出入宫闱,合不合规,未出阁的女娘在他人未婚郎君面前言笑无忌,合不合礼?我安于宫室便是恪守本分,她随意行止便是烂漫天真;我赴宴穿白衣,你便皱眉不悦,她穿白衣,你便无视纵容;我在及笄之日,被未婚郎君言语贬低,尽传于宾客之耳,由此退婚便是不顾大局,她身为始作俑者,跪下掉几滴泪便是可怜无辜;她的前途声名是不能有失,我的脸面名声便毫不重要;我立誓说,倘若违誓,人如断簪,你说这是无稽之谈,全不担心我应誓遭报,不得善终,而她发誓的话还没出口,你便捂口不令她言,生怕出口成咒,妨了她的命格。”

  傅则安脸色苍白:“不……”

  他本以为,自己有长兄的担当,帮着宫里劝阿缨回去是为平息乱象,顾全大局;而护着阿雪平安顺遂也是他应有的手足之情,义不容辞。

  这里头没什么不对。

  可是听过簪缨的话,他始悟省,将两下放到一起对比,中间便出现了一条他从来不曾留意到的,失衡的线。

  士人最讲究修身,傅则安对外可以风度从容,可一旦涉及自己道德的漏洞,便如临大敌。

  他一时间后背发寒,如遭棒喝般倒退了半步。

  “傅郎君终于发现了么?”

  坠在西山峰尖上的橙红色夕阳,映进簪缨眼里。她面对草木群山,眸光是血的颜色,声轻如吐雾:

  “你对待两个所谓的妹妹,用的不是同一套准则啊。”

  “阿缨……”

  连傅骁都听得满身冷汗,脸色灰败地往前一步,想补救点什么。

  自家侄儿有多擅长辩难之道,他一清二楚,未曾想过有朝一日,会被一个公认寡言安分的小女娘诘问得哑口无言。

  他不信这些话是簪缨自己想出来的,她性子随她父亲,自幼不争不抢,万事随和,哪里就积蕴得出如此大的怨气呢?

  傅骁的目光,又不由向那辆一直静默的青幢车瞟去。

  短短几瞬,这位老副相的心里已经勾画出了好几种不同的政治格局。

  他抬袖刮下脑门上的汗,咽口干涩的唾沫,因还不清楚那位京口大司马的心思,先压下政治不谈,准备拿三郎做话题切口,唤起这丫头的血缘亲情。

  “阿缨莫恼,你若实在不愿看见二娘,二伯父偏着你,明日便将她送到都城外的庄子上,好不好?”他长长一叹,“咱们是一家人,不说两家话,想当年呐,二伯同你阿父……”

  却听簪缨叫了他一声:“傅中书。”

  傅骁一愣,“你叫我什么?”

  簪缨瞥下纤浓的眼睫,心里真有些倦了。

  这些在朝为官的高官显贵,走到外面一个比一个衣冠楚楚,可他们究竟是听不懂人语呢,还是刀子不割在他们身上,就不知什么是疼?

  “昨日我说过,今后不要再登小女的门。这句话,望

  傅中书与傅博士,以及所有傅氏之人,牢牢、牢牢地记在心里。”

  因为这才是开始。

  就像上辈子她被御医割去第一块肉的时候,以为忍过几回疼,待伤口愈合便会好了,却没想到那只是个开始。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