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妃退婚后全皇宫追悔莫及 第54章

作者:晏闲 标签: 情有独钟 天作之合 重生 爽文 穿越重生

第43章

  “小娘子, 大司马已经在府里住下啦,杜掌柜才在麾扇园里安排妥当呢。”

  阿芜嘴快,将此事报告给小娘子。

  那麾扇园是府中一个连着花园的小别业,清雅幽静, 园中也有轩阁几间。

  簪缨听了, 一愣之下自然喜欢, 一想便知小舅舅这是为了照顾自己,不好意思地走过去。

  “我竟睡到了这时……小舅舅一直在这里吗, 削的什么?”

  卫觎借着灯火看了看她的气色, 摊开掌心, “短籥(yuè), 营地玩意,逢丧不作乐声,边关吹这个为战死的将士送行,都说可安游魂。”

  他说着吹开竹上的浮屑, 将削成的短竹管放在唇间,试了两调。

  久握丈八长槊的手指按动调孔,亦赏心悦目。

  短籥的音色呜哑低沉,不似中原丝竹明丽之音,却意外地令人心静。

  心中怀念先人,便不忌讳谈生死,簪缨望着在他唇下婉转成调的青竹, “舅舅教我。”

  卫觎回手从座边又摸出一枚短竹笛来, 比他手上的小一号, 同样六孔, 只是孔距更近。他坐在席子上没挪身, 扬手递交给她, 说:“先吃饭。”

  簪缨将短籥在手中把玩两番,精心地收好。

  她晌午睡下之前没正经吃什么,此时确实饿了,卫觎也还没吃,等着她回内室把鞋子穿好,同案用了些粳米粥与菰菜羹。

  撤席后,簪缨问了问杜掌柜外头的动静。杜掌柜说案情已达天听,陛下下谕,令刑部连夜细审。

  说是审,其实该交代的罪魁祸首在白天都交代了,又有大司马发话在先,其余的都是走个过场。

  簪缨又问,“褚先生如何?”

  杜掌柜道:“已在小东阁安顿下了,请了郎中诊脉开调养方子。此时应还未歇息,小娘子要去看望?”

  簪缨正有关于阿父的事想问一问他,不想等明日,听说人还未休息,便去了小东阁,走前不忘道:“小舅舅。”

  卫觎明白她的意思,她一唤便接口,“随你同去。”

  考虑到是有关北地边关的战情,又叫上了军师同往。

  小东阁里,褚阿良在两个健仆的帮助下在浴桶中洗去一身污垢,此时正躺在专为他准备的软榻上,还有婢子喂他喝药。

  吃了半辈子苦的人,享不了福,他心下正不自在,听闻小娘子过来瞧他,忙推开药碗道,“怎敢劳烦小娘子。”

  说话间,簪缨几人已绕过步幛入室,见了褚阿良。

  簪缨不让他起身,自在榻下命家仆搬了垫席来坐定,卫觎主卿二人则坐对面。

  褚阿良一个人见人躲狗见狗嫌的瘫子,居然凌居上首,一时感慨莫当,“白日口不择言,说了得罪女郎的话,女郎见谅。”

  簪缨却道:“先生不曾说错,先生在外求助无门时,我在禁内一无所知,确是我这作女儿的不称职。”

  她的目光始终安静坦然,“先生,阿父在兖州城中时,食宿可好?尽日做何事?说过什么话?”

  她想问的,说到底是这些家常事。

  好像多知道那些随风的往事一点,便能多靠近她素未谋面的阿父一分。

  另一边的徐寔闻言心酸,掩饰地低了低头。

  褚阿良知无不言,他揣得出几分小女娘的心情,说道:“三郎主常常上城头向南而望,一提起家中待他归家的妻子,脸上便多了笑意。当时三郎主从信上得知唐夫人有喜,那样个含蓄人,嘿,拉着小人喝了半夜的酒……”

  回忆至此,褚阿良沧桑的眼纹里也展出笑意,“边地酒烈,三郎主酒量又不行,醉了哑了,还在呓语,说可想要个女儿,只是这话不敢写在家书上。反复说了好几遍。”

  簪缨目光动了动,很轻地问:“是么?”

  “皇天在上,这种事,小人岂敢巧言媚主。三郎主说女儿像唐夫人,他看着喜欢。”

  褚阿良随即想起一事,动了动支撑的臂肘,略换了个姿势。

  “那会儿,小人随三郎主易装至鲜卑部落,其实心中也有不解,曾问郎主,若此行盟成,他会不会功成身退,将功劳拱手让给傅容?女郎,可知郎主如何作答?”

  卫觎静静看向她。

  簪缨只想了一瞬,眉目清明,挺直脊背,掷然成声的嗓音,仿佛与隔着山川岁月的另一道声音重叠。

  “当仁不让。”

  这一瞬间,褚阿良好似从眼前这位年轻女公子的神采中,又追寻到了当年意气蕴藉的郎主,忍不住击榻道:

  “是,就是当仁不让!女郎颇肖,颇肖。”

  烛火未歇,这一谈,便谈到了三更天。

  褚阿良许久不曾与人正常说话,此夜胸臆尽吐,终于可以放下心中大石。

  簪缨说要余生奉养他,褚阿良咧着嘴拍拍自己的废腿,给婉拒了。

  “文臣死节,将军死战,那么多人都没回来,小人是侥幸捡回的一条命。女郎不欠小人什么,小人也当不起如此厚待,糊涂日子过惯了,还是觍颜向女郎求一间茅屋,白日沐阳,夜里听风,如此了了,便是了。”

  簪缨答应。

  在屋里时徐寔一直没说话,等三人走出东阁,吹着夜半清风,他方斟酌着语气,对簪缨缓声道:

  “听刑部那边的回话,周燮交代了,他扶棺回京时,唐夫人并非无所疑,反复细问了他三遍使臣在高辛族长面前的言辞,以对比细节。周燮皆按子胥公的说辞回答,只不过将他的身份冠在傅容身上,九真一假,唐夫人终是没寻出破绽。小娘子要知,并不是那小人机智过人才使阴谋得逞,而是子胥公做的局,百密无疏,机颖无双。”

  簪缨却也并不如他想象的那般脆弱,听了默然一许,转向卫觎,语气松泛:

  “小舅舅,徐先生真好,当初因着邱氏跪逼我,也是像这般,说了我阿娘一筐好话来安慰我。 ”

  徐寔听了这话音,便放下心地笑笑。

  他也是时至今日,方知那名郎君的内里乾坤,心志高远。

  当初唐夫人下嫁区区一庶子,不少人皆道此子无出众处,替唐夫人不值。

  今日再看,他不配,还有谁配。

  簪缨虽为解嘲,过后还是向徐寔福身。

  她霎着眼睫,轻又认真道:“我知道的。”

  月初无月,卫觎抬头望向长幕如墨的夜空,“世人欺他,他不欺世人。”

  这一夜,风凉如新水。

  朝廷对于傅容冒名顶功之案,很快查明真相。

  五日后,晋室张告示昭谕天下,德贞九年陈留之战,真正与鲜卑高辛氏结盟救危者,不是傅容,而是子胥公。

  其身后,独女代父脱籍,朝廷为告慰忠魂,追封子胥公为开国郡县公,谥号成忠,配享太庙,皇帝又特令以郡王之礼厚葬。

  同时,朝中也一并追封了几位在此前百年的北伐中勋功卓著的将领。

  其中便有祖松之,封为抚绥征北大将军,加镇平侯爵位。

  “‘成’是文谥,‘忠’是武谥,世叔是南渡以来唯一一位获文武谥的晋臣。”王三娘来看望簪缨时如是道。

  非但如此,抛开一品亲王爵不说,开国郡县公的爵位仅次于嗣王,蕃王,朝廷又册了成忠公生母于氏为一品的诰命,又为了补偿忠臣之后,将傅氏本支抄没家产,尽数归于簪缨所有。

  不过看着簪缨短短几日,就瘦了一圈的小脸,王三娘又握着好友的手神色泫然:

  “若是世叔与唐夫人皆在……便好了,他们定将你当成宝贝一样爱宠。”

  什么爵权富贵,都比不上有知冷知热的父母在身边。世道浇薄,补不上这份温情,只好拿冰冷的死后哀荣来添。

  这场真相残忍的大变,若换作发生在王三娘身上,她早受不住倒下了,却是往常看着比她还娇弱的阿缨,气色不衰,平和地应对恩旨,处理事宜,是个外柔内刚的。

  就是看着还是瘦。

  王三娘又絮絮地开解她省哀思,多加餐。

  簪缨不由微笑:“三娘放心罢,为了双亲天灵安心,我不会作践自己的。是真的食量小,你也知的,我一吃多便心疼呕吐,小舅舅也不许我逞强多吃。近日补汤倒是没间断地喝。”

  王三娘听她如今对大司马一口一个“小舅舅”叫得顺口,又是放心,说实在话又有些羡慕。

  现如今外头时时传扬,说大司马越过刑司省,亲自插手傅氏一案,台城亦要退避一舍。这固然是因卫唐两家情谊深厚,未尝没有大司马要替唐氏遗孤出头出气的意思。再者,他不避嫌地住进乌衣巷,这份明目张胆的撑腰,也足以令外人侧目忌惮了。

  簪缨又问三娘,“这回与傅则安的婚事可做罢了?”

  王蓿醒回神,苦笑一声,“你家出了这么大事,还惦记着我。傅氏……从高门成了衰门,这桩事,自然做罢了。”

  这里该追封的追封,该报怨的报怨,傅氏一族连日来却是泡在凄风苦雨里。

  因唐氏请来的堪舆高士算定,本月十五宜动土迁坟,簪缨便着手准备,到那日将阿父的棺椁从傅氏祖茔仙鹤观迁往北郊象山,与阿母的衣冠冢合茔,补举一场丧礼,为阿父守灵。

  在此之前,邱氏和周燮这两个祸首的头颅要挂在朱雀桥的高杆上,给前人告罪,以警示来者。

  砍头之前,凌迟也落不下。周燮的凌迟行刑,由大司马帐下参军亲自操刀,一千零八刀,刀刀见骨,就是吊着一口气不让人死,眼瞅人不行了,灌一口参汤再继续。

  据说活剐时,北府兵卫就按着邱氏在对面看,这老妇在狱中由女医确认过脉象,确实疯了,眼下是疯无可疯,可还会本能恐惧,知道那是血那是肉,于是周燮嚎不出来的,邱妪替他嘶嚎,周燮最后一口气断,邱妪也随即胆裂而死,坊间话说,就是被活活吓死的。

  刑场三里外有一片三品下官吏的府巷,按说人声不可能远扬至此,可府中臣僚,偏就听见了那持续将近一个时辰的凄厉嘶喊,过后连做了三天噩梦不止。

  因此也对大司马行事的恐怖之处,有了全新的认知。

  这却还没完,邱氏的死状,很快一五一十地传到傅氏叔侄所在的诏狱中。傅则安听后当场呕出一口血。

  傅家的流放名册随即誊录出来:傅氏五服内,除妇人,除十岁下五十岁上男丁,全部流徙岭南荒瘴之地。

  举族流迁,亲故避及,连个上下打点的人都没有。即使有,大司马的眼里不容沙子,或有与傅骁交好的老友,觉得昔日的中书令落得如此下场,刑罚得过于重了,有心向朝廷求情,有明白人指点他,想想昔日的庾氏,那还是实打实的外戚呢,一门公的公,侯的侯,还不是都死在岭南,如今大司马没有赶尽杀绝,已算发慈心了。

  那些旁支的傅家族人觉得冤枉?这些年,仗着长房大郎有军功,二郎是副相,嫡孙为太子伴读,小娘子又是准太子妃,傅家人走出门去也是露头露脸,处处叫人捧着,日子过得够滋润了。可这些风光是他们的吗?

  该还了。

  唯独有一件,就是关于傅则安的归处,文书上语焉不详。

  只因太子殿下亲自为这个自小相交的伴读求情,陛下也道:祖母犯罪,不及孙辈,可为此族留一线

  薪火。

  但宫里又不直接下旨,而是把意思递到乌衣巷去商量,美其名曰,簪缨为此事苦主,全听她意思。

  御前的黄门郎谁也没胆子去乌衣巷,最终还是推了大总管原璁出头,战战兢兢地去了。结果新蕤园大门都没开,就传出一句话:

  “网开一面也行,大司马给傅郎君两个选择,一,随族人流放岭南,二,留在京城做个九品文掾。”

  世上有死凌迟,也有活凌迟。

  自九品中正立,人人望品,求者奔竟。三品以下之官便称下品,四品以下无世族。至于最低末的九品,世家门阀里头有句俚俗语:狗都不食。

  这是要高门子弟穿乞丐衣,还要他以最低卑的身份,日日出现在昔日故交、追捧拥趸的面前。

  比死更辱人。

  傅则安沉默一昼夜,偏就选了第二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