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临天
楚元辰的拇指和食指轻轻摩挲了一下,他注意到,那家男人在听到“十全膏”三个字的时候,眼中明显露出了一丝惊恐,就好像这是什么可怕的东西。
楚元辰和盛兮颜对视了一眼,后者含笑问道:“这位嫂子,您见过这东西。”
盛兮颜身姿窈窕,容貌秀美,衣饰华贵,光是发簪上那颗晃动的南珠就足够晃闪他们的眼。
这一看就是大户人家的姑娘让王嫂子有些敬畏,她小心地说道:“这有点像、像十全膏。”
“十全膏是什么?”盛兮颜温言道,“还请嫂子给我解惑。”
王舟连忙道:“我们一家子是从闽州来的,闽州那儿的洋铺子里有卖一种十全膏,闽州的官爷、兵爷闲暇时都会去买来用。”
闽州近海,大荣没有限制海贸,因而经常会有异国海船来往,更有海匪抢掠不断,所以,闽州那儿常年驻扎有五万大军,更有流放的犯人会被征召去抗匪。
盛兮颜心念一动,问道:“十全膏在闽州很盛行吗?”
王舟点头道:“是和那国的商人带来的,一开始在他们自己开的商铺里卖,卖了好久都卖不出去,后来就免费送给了那些兵爷们,从前年年初开始,在闽州一连送了三四个月。”
“这东西吃了会有瘾,若是不吃就会头晕困倦,后来商家不送了,他们就只能花银子买。”
“我们这等人是买不起的,不过兵爷们平日油水足,经常会去买一些来尝尝。”
有瘾?!
果然!
盛兮颜就觉得对方直接送有些不太对头,做生意嘛,最主要的还是赚钱,商人逐利,除非商家能够确保这些拿惯了的人会再来花钱买,不然又岂会赔本送?若说是有瘾就好解释了,一开始送,就是为了吊住人而已。
盛兮颜追问道:“然后呢。”
“然后。”王舟的神情有些恍惚,也有些害怕,似乎不太愿意启齿,“姑娘,这也不是在闽州了,您还是别打听了吧。”
“王大哥。”古大夫温言道,“你要是知道什么,就说出来吧。你不是要谢救你们全家的恩人吗,这位就是了。”
盛兮颜一讶,杏眼微微瞪大,完全没想到会被他发现。
古大夫含笑着冲她点了点头,她和那位昔归姑娘一同来过,虽说当时戴着面纱,可声音他还是认得出来的。
王舟先惊后喜,立刻跪倒在地,感激涕零地对盛兮颜直磕头,自己磕头不算,还拉着婆娘孩子一起磕。
那时他们刚刚逃难到京城,本来是想投奔一位族叔,到京城后才发现,族叔一家子都搬走了。
去年冬天真冷啊,闽州又闷又热,从来没有遇到过这么冷的冬季,他们一家子都病倒了,尤其是他,几乎快要死了。
他死不要紧,可是要是他死了,他婆娘带着孩子,人生地不熟的要怎么活?
是善人施的药救了他,应该说是救了他们一家子。
不然,他们绝活不到今天。
盛兮颜往旁退了一步,避开了他们的磕头,又亲自去扶了王家嫂子。
王舟难掩脸上的激动和感激,平息了一下心绪后,对盛兮颜的问题知无不言:“闽州总督和闽州军中几乎有五成人,都开始买这十全膏,十全膏的要价也越来越高,最开始是免费的,后来是十个铜板一盒,到咱们一家子走的时候,已经涨到了十两银子一盒。”
十两银子?!
“这一盒有多少?”
王舟比划了一下自己手,想想不对,又拿了他婆娘的手示意道:“大概就我婆娘半个手掌这么大,听他们说,能吃一个多月。”
盛兮颜面露沉吟之色。
她记得那天在女学的时候,昭王让人给太后拿来的匣子也就差不多这么大,若这真是同一样东西的话……
十两银子。
十两银子足够普通百姓一家子过上大半年了。
而据她所知,现在朝廷给士兵们的俸禄是一年十八两,这还是她上次和楚元辰说到禁军吃空饷的时候,楚元辰告诉她的。
他们的俸禄根本买不起!
楚元辰淡声道:“所以,闽州就私自加赋了?”
王舟刚刚说他是逃难来的京城。
“闽州总督这两年来,就陆续把赋税加重了十倍,这我们还能勉强忍,闽州的海船多,我们去做做帮工,也能赚到些银子。可是去年中,闽州不但允许商船任意进港,就连海匪都能随意上岸,只要给足了银子。”
大荣开海贸,但商船要进港是有限额的,也要加重税。
王舟打了个寒颤,继续道:“海匪给了银子上岸,当然不可能白白来一趟,就到处抢掠。官府收了孝敬银子就完全不管,我们实在活不下去,才狠狠心跑出来。”
要不是真活不下去,谁又愿意背井离乡呢。
在闽州,他们好歹还有几亩田,又能做做帮工搬搬货,一家子不至于饿死,本来也想忍忍算了,可是,他婆娘娘家的村子一夜之间就被海匪屠杀精光,他们也怕了,怕改天,海匪会屠到他们村子,婆娘给她爹娘兄弟收拾了尸骨后,他们连夜就逃了出来。
没有地方可去,这才来了京城。
本来是想着有族叔可以投靠,谁知,事事难料……
古老太夫人把手上的药膏递了过去,问道:“这位嫂子,可否再仔细瞧瞧。”
盛兮颜回忆了一下太后拿到的那个匣子,也把匣子的样子细细地描述了一遍。
“是,很像。”王嫂子说道,“奴家有次在帮工的时候,那家老爷买了一盒回来,奴家无意中见过,里头是黑色的,闻起来有点臭,奴家还想着,这么臭的东西,谁会吃啊。”
她生怕自己会误导了盛兮颜,又补充了一句,说道:“奴婢没用过,也可能不是。就是匣子是姑娘说的这样,特别好看,他们免费送的时候,好多人看着匣子好看,就去拿了。”
她当时也想去拿一个回来放放针线,结果让她男人给拦下了,说是白送的肯定没好事,她想想也是,就没拿。
后来,真是庆幸不已。
盛兮颜朝楚元辰看了一眼,用目光询问他还有没有什么想问的。
楚元辰向她摇了摇头。
盛兮颜就又问了他们现在住哪儿,知道他们在城外的破庙暂住,就说道:“我在京城里有一个铺子需要女伙计,是个胭脂铺子,主要就是招呼客人,若王家嫂子愿意的话,就过去吧。铺子还没开,现在还得帮着打扫整理,铺子后头有个小院子,可以给你们一家暂住,每个月二两银子。”
这是许氏的嫁妆铺子,从前是被租出去的,去年年底,对方不租了,盛兮颜琢磨着,另外再找中人出租有点麻烦,就留了下来。
外祖父留下的医书里有一本古籍,里头有些养肤膏还不错,她打算做出来,在铺子里卖。
王家嫂子大喜。
他们身上的银钱早就花光了,现在只靠她家男人打一些散工,要是能有一份固定的差事和工钱,真是帮了他们一家子忙。
王家嫂子千恩万谢,连连点头。
盛兮颜就借了铺子里的笔墨,写了条子,让他们直接去铺子。
古老大夫还在端详那块药膏,声音沉沉地说道:“这东西,若是让人有瘾,确实很可怕。”
盛兮颜深以为然。
古老大夫沉吟道:“姑娘,可否匀给老夫一些,老夫想看看有没有什么根治之法。”
盛兮颜应了。
她把药膏一分为二,给了他一半,又说要是有什么结果或有什么需要她做的,可以随时来盛府找她,就告辞了。
楚元辰与她一同上了马车,坐下后,他便道:“闽州成了这样,朝廷居然完全没有得到消息……”他的桃花眼微微上挑,眼中带着些许沉思。
等到了清茗茶楼,楚元辰就喊停了马车,说道:“这事得跟大哥商量一下,你先去豫王府,我一会儿再去找你。”
盛兮颜应了。
那些商人兴许只是为了赚钱,可是闽州如今已是可以任由海匪上岸抢掠,那说明,官府已经烂了大半。
商人要是从中看到了商机,再把这东西卖到大荣全境,这画面就太可怕了。
而且,赵元柔没有去过闽州,却能拿出十全膏,显然,这东西已经卖到了京城来,兴许只是刚来,京城这些名门望族好东西见多了,不一定稀罕免费的,才没有推广开来。
“你去吧。”
盛兮颜向他挥了挥手,等楚元辰跳下马车,就自己去了豫王府。
豫王是先帝的弟弟,领了一个亲王的爵位,也不担什么重要的差事,对朝堂上的事丝毫不爱掺和,就喜欢遛遛马,逗逗鸟,豫王世孙酷爱打马球,就在府里建了个马球场。
马球场就在王府的东边,平坦开阔,四周还搭了好几个竹棚子作为看台,盛兮颜到的时候,已经到了不少人,四下皆是嬉笑喧哗。
程初瑜正在和她的队友们商量战术,一见到她,就远远地挥了挥手。
盛兮颜环顾一圈,见到个熟悉的,就熟稔地笑道:“韩谦之,你也来啦。”
韩谦之过来与她见了礼:“盛大姑娘。”
韩谦之和纪明扬如今就住在镇北王里,盛兮颜过去请安时,时常见到,一来二去也熟得很,韩谦之擅使刀,楚元辰就让他教盛琰用刀。
“我叫他来的。”程初瑜大大咧咧地说道,“没想到他也来京城了啊。”
“你们认得?”盛兮颜挑了下眉。
程初瑜笑眯眯地说道:“从前我在北疆的时候,总跟他们一块儿玩。”
北疆民风彪悍,也没有京城这么多规矩,他们这些将门儿女会经常在一块打猎玩耍,彼此之间都比较熟悉。
程初瑜那时候年纪小,胜在胆子大,就爱跟在别人后头跑,他们也都会带她一会儿玩。
“过年的时候,我娘带我去给郡主请安,没想到就见到他了。”程初瑜笑得随意,“马球赛临时提前,傅君卿还没出孝,正好我们这一队缺人,就问他要不要一块儿打。”
韩谦之自得地跟着说道:“我在北疆打马球可是一绝,王爷也知道的,从来没有输过!”
他顿了顿,又朝盛兮颜的背后望了一眼,问道:“王爷呢?”
“他晚些过来。”
盛兮颜这么一说,韩谦之心知有事,就不问了。
韩谦之和程初瑜是一队,和他们同队的还有豫王世孙等,一共四个人。
他们在商量战术,盛兮颜也不去打扰,就到另一个竹棚子坐下了。
今日风有些大,不过,阳光不错,照在身上暖暖的很舒服。
她一坐下,豫王府的三公子就吊儿郎当地过来了,他的身后还跟了一个拿着托盘的小厮。
“来来来,盛大姑娘要不要下个注?”豫三公子笑得随和,活脱脱就是个纨绔公子哥,也不等她答应,就又道,“红队和蓝队现在是一赔三哦。盛大姑娘要押哪一方?”
盛兮颜看了一眼程初瑜他们身上的红色骑装,笑道:“当然是红队。”
小厮的托盘里放的都是一些金锞子银锞子,也就是凑凑趣,玩着热闹。盛兮颜也拿出了一个金锞子放在了红队那一边。
“好咧,买定离手!”
三公子让小厮把账记上,就又去了下一个竹棚子。
等到一圈都下完了注,时间也差不多了,马球赛正式开始了。
程初瑜这队身穿大红色骑装,额系红色绸带,是红队,而清平郡主和庆月郡主他们是蓝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