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临天
胸口有一瞬间的抽痛,她皱了下眉,很快就又好了,好像刚刚的胸痛只是错觉。
她没有在意,看似是在看歌舞,但思绪早就不在这里了。
这次务必要赶在儿子回京前,让皇帝把今天所承诺的事完成了,这么好的时机,也完全可以做更多的事。
一曲又一曲。
“颜姐儿。”
静乐的目光更加柔和。
盛兮颜闻言望了过来,呆呆地看着她,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湿漉漉的,迟了好几息才反应过来,扬唇就是笑。
静乐:“……”
这丫头,不会是醉了吧?
她下意识地看了一眼盛兮颜手上琉璃杯,这是刚刚自己给她的,里面只是一些果酒,给姑娘家喝的,一点也不烈,常人喝上几壶都无事,她……这就醉了?
这酒量也实在差得有点可爱!
对上她的目光,盛兮颜仿佛是猜到了她想说什么,乖乖点了点头。
“我醉了。”
她眼神迷离,嘴角弯起了一个小巧的弧度,又乖又可爱。
静乐眨了眨眼睛,又眨了眨,然后“噗哧”一声笑了出来。
这看来醉得还不太厉害。
“颜姐儿。”
“啊……”
她忍不住起了逗她的心思:“要不要跟我回家去?”
盛兮颜乖乖点头:“好。”
静乐揉揉她的发顶,说了一句:“真乖。”
昔归:“……”
要不是知道自家姑娘已经和镇北王世子定了亲,她差点都要以为郡主想把姑娘拐回家呢。
盛兮颜站了起来,很听话的让她牵着。
在路过程初瑜的时候,她还不忘问一句:“阿瑜,我要回去了,你要一起走吗?”
她只是微醺,除了反应有些迟缓,眼神有些迷离,乍一眼看来,和平时没有什么两样。
“你先走吧,我再玩一会儿。”程初瑜笑吟吟地说着,又冲她眨了眨眼睛。
她可是识趣着呢,颜姐姐马上要嫁去镇北王府了,当然要多给她和静乐郡主相处的机会。
于是,盛兮颜就跟着静乐走了。
盛夏的正午,蝉声呜呜,热呼呼的风吹到脸上,让她觉得很舒服。
静乐郡主的马车就停在仪门,昔归迟疑了一下,不知道要不要跟姑娘说一声,他们的马车也在,就见她已经乖乖地被静乐牵着上去了,半点不带迟疑的。
昔归只好让车夫自己回去,赶紧跟上去,在心里告诉自己,幸好静乐郡主不是拍花子。这么想着,连她自己都忍不住笑了。
镇北王府的马车比盛家的大了近一倍,里头极其宽畅,车厢里铺着柔软的垫子,垫子上头又是一层竹席,马车里点着熏香,散发着一股很是清雅的味道。
马车的角落里放着冰盆,相当凉爽舒适。
上了马车后,静乐郡主亲手拿了一块干净的帕子用水浸了浸,拧干后,还带着湿意就递了过去。
一路走来,盛兮颜的额上都是汗,一块凉凉的帕子敷在面上,让她舒服的呼了口气。
揭开帕子,又有一杯冰镇过的果子露递了过来。
“这是果子露。”静乐笑吟吟地说道,“不会醉。”
盛兮颜笑得又乖又甜,也不客气,接过就喝了一大口。
大夏天的,凉凉的果子露入腹,她舒坦得眯了眯眼睛,这会儿,她的酒差不多已经醒了七八分,就是头还有略微有些晕,有一股困意涌了上来,她掩嘴打了个哈欠。
静乐郡主笑眯眯地看着她,心情甚好。
如今她更加相信,盛兮颜就是空明禅师说的那个人,一定是她给儿子带来了由死入生的转机。
感觉到她柔和的目光,盛兮颜抬起头甜甜一笑,黑白分明的杏眼,弯弯的嘴角,还有颊边两朵梨涡,要有多甜就有多甜,静乐看着心都要化了。
在亲水亭廊的时候,静乐其实想问,她为什么要去摘杏花,但是现在,静乐却觉得问与不问都无所谓了。
这丫头是个聪明人,她心里头知道她自己在做什么,这就够了。
“颜姐儿。”静乐亲昵地喊着她,又郑重道,“我替北疆的将士们感谢你。”
盛兮颜:“……”
她呆了一瞬,赶紧避开了她的礼。
静乐拉住她,笑着说道:“不是为了我,是为了北疆的将士。”
盛兮颜:“……”
静乐也不把她当外人,眉飞色舞地说道:“我家那小子下个月应该就能到京城了。”等楚元辰一回来,他和小丫头的婚期也能正式定下了,她现在迫不及待地想把人早早娶进家门。
“要是以后那混账小子待你不好,你告诉我,我替你训他。”
在酒精的作用下,盛兮颜的反应明显还有些慢,她眨了眨眼睛,睫毛又长又翘,脸颊也慢慢泛起了红晕。楚元辰告诉过他,他曾回过京的事,连静乐郡主都不知道,所以,静乐郡主也不知道,她和他已经认识了……
不知道为什么,她的脸颊又烫了。
唔,她一定是醉得更厉害了。
静乐也觉得她大概是酒意又上来了,掩嘴一笑,她本来是想把小丫头拐回府的。但见她一脸的困意,便还是把她送回到了盛府。
盛兮颜踏着脚凳下了马车,乖乖地向她挥了挥手。
她揉了揉还有些晕沉沉的头,正午的阳光让她更困了。
目送她进了盛府的门,静乐这才命道:“回府。”
她嘴角含笑,懒懒地靠坐着,跟身边的兰嬷嬷说道:“阿辰真是有上天庇佑。楚家的先辈们也在看顾着他呢。”
“是啊,郡主。”兰嬷嬷也很高兴,“盛大姑娘一看就是个有福的。”
“有不有福是其次。”静乐的眼眶有些温热,“她能向着镇北王府,这就够了……”
这小丫头明明是在富贵奢靡,歌舞升平的京城长大的,骨子里头却有一股北疆儿女的血性。
这么想着,静乐欣慰地又道:“阿辰一定会喜欢。”
知子莫若母,静乐相信,这桩婚事,阿辰一定会喜欢的。
兰嬷嬷凑趣着说道:“那郡主您也可以放心了……郡主?!”
“唔……”
静乐的口中逸出了痛苦的呻吟,素手下意识地拉住胸口的衣襟,手背泛白,不过才瞬间,额上就冷汗连连。
“郡主!”兰若脸色一变,赶紧从荷包里掏出了一颗药丸,塞到她口中,又匆匆倒了一杯水,放在她唇边。
静乐抿了两口,借着水把药丸吞下,大口大口地喘着气,胸口起伏不定。
方才在永安长公主府的时候,静乐就已经觉得胸口有些不太舒坦了,但当时也能忍就没有多在意,只当是一时激愤所致。
没想到在这个时候……
静乐的后背冷汗淋漓,呼吸急促,贝齿紧咬下唇,纤长白皙的手指死死地抓着马车坐椅的垫子,肤白细腻的手背上隐隐能看到青筋。
兰嬷嬷急得手足无措,不住地用手掌轻抚她后背。
静乐努力平稳着呼吸,一下又一下,过了好几息,她的呼吸才从凌乱到平稳,胸口的疼痛也跟着渐渐缓和。
她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慢慢松开了手,柔软的垫子边角已经被她拧成了皱巴巴的一团。
“我没事了。”静乐的嘴唇青白,薄薄的脂粉难以掩盖住她难看的面色。
兰嬷嬷心有余悸,先是在心里念了句“佛”,又道:“等回去让周良医来一趟吧。”
王府里有良医所,负责王府贵人们的医药之事,有正八品良医正一人和从八品良医副两人。
静乐从前的身子骨极好,骑射功夫样样都佳,也就是四年前,老镇北王的死讯传来后,她大病了一场,缠绵病榻了大半年,身子一下子就垮了,还落下了这心口痛的毛病。
这毛病时好时坏,有的时候几个月不犯一次,而有的时候,一个月要痛上三五回。周良医就开了这些药丸,随身备着。
静乐摆了摆手,声音虚弱,绵软无力地说道:“不用了,良医看来看去,吃来吃去也就这些药,吃得嘴里都发苦了。”
兰嬷嬷动了动嘴唇,一脸的担忧。
静乐反而笑道:“放心,如今大势正好,阿辰又马上要回来了,我还要办他的婚事呢,怎么可能在这个时候倒下。上次百草堂的大夫也说了,我只是心有郁结,心情舒畅后自然会不药而愈。我现在,心情好着呢。”
就算他这么说,兰嬷嬷的焦虑还是半点没少。但静乐打小就是个有主意的,一旦下了决定,就不会被任何事所影响,连老王爷当在时都劝不住。
静乐沉思片刻,又道:“这件事不要告诉任何人,包括仪宾。”她指的是今天心痛发作的事。
兰嬷嬷怔了怔,郑重点头。
马车开得很稳,等回到镇北王府的时候,静乐整个人就已经完全缓过来了,除了还有虚弱无力外,并无异样。她在马车上重新补了妆容,加深了胭脂和口脂,遮掩住了脸上的灰白和病容,这才从马车上下来。
“郡主!”王府的长史已经候在了仪门,见她回来,立刻喜形于色地禀道,“皇上方才下旨为王爷和北疆战死的将士们守国丧,并言‘天下吏人,三日释服’。”[1]
也就是从文武百官到贩夫走卒都需守丧三日的意思。
够了。
静乐的眼眶温热。
她并不在乎守丧多久,她想要的从来都只是一个态度,想要天下人都记得,北疆付出了多少,而不是日后,单凭皇帝的一句话,就能轻易的把镇北王府打成矜功恃宠,野心勃勃之徒。
她英眉一挑,对身边的兰嬷嬷说道:“咱们皇帝还真是能屈能伸。”
先前在公主府的时候,皇帝除了最初的隐忍,后来全程脸上几乎都没有表露出任何的异样。
“这是打着跟当年整治魏叔叔家一样的主意呢。”静乐的嘴角勾起了一抹淡淡的嘲讽。
大荣朝曾经的三位藩王,除了镇北王楚慎,岭南王薛重之外,还有平梁王魏景言。
平梁王当年就是因“举兵谋反”未遂,“自觉”无颜面对皇帝的君恩深重,带着阖府上下,自绝而亡的。
当今和先帝简直一个德性,道貌岸然。
既想要收拾藩王,拿回封地和兵权,又不愿自己染上半点污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