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青墨歌
宋青观察力过人，一眼就瞥见汤臣手上沾染的血迹，不过是挪动船夫尸体时沾上的。
新帝登基不久，几位皇子虎视眈眈，边地的亲王也不安分。宋柏因天灾前去洪城支援，他一去就是一月之久，京城发生巨变也并非天方夜谭的事。
汤臣双唇抿成一条直线，面色复杂地看向宋柏。眼见宋家就要有所起色，偏偏这个时候……
“陛下在宫中，安然无恙，方才的马车，是要前去相府，而马车上，是令弟与唐小姐。”
宋柏没想到马车上会是自己的弟弟，不解道：“宋青？”
男人的脸色很快沉了下来：“莫不是他惹出什么祸端，得罪了唐家小姐？”
宋青是出了名的不着调，也因为他的纨绔，同门第的家族，根本无人上门同他说亲。
“不，令弟伤势严重，之所以去相府，是因为唐小姐医术尚可，且已经差人进宫去请郭大夫，去相府为的是方便救治，宋大人您也一同去看看吧。”
宋柏紧握着缰绳，听汤臣说着话，似一下子被一团迷雾包裹住，分不清东西南北。
他跟着汤臣去相府的路上，汤臣向他说了画舫上发生的事，以及宋青是怎样受的伤，又是怎样的伤。
“那人下手狠辣，长鞭刺穿令弟的腹部后，鞭尾就要取他的心脏，令弟反应快一步用剑挡下那一击，但是剑也因此折断。”
汤臣把宋青的断剑交给宋柏，之后去相府的路上，两人都没有再说话。
一行人风风火火地到了相府，相府小厮还不知是怎么回事，唐婉悠挥开车帘走下马车，喝令小厮开府门。
小厮见自家小姐神情阴沉地可怕，忙开了府门，抬眼就见几名侍卫用担架将一名浑身是血的人抬下马车。
“落秋，你为他们带路，我待会就去药房。竹子，你去叫龙葵与决明来，速度要快，还有，命厨房那边烧热水！”
唐婉悠有条不紊地坐着安排，经历了这样可怖的事，落秋几人都有些懵，但得了唐婉悠的吩咐，还是立即去办。
唐婉悠回到住处拿出药箱，想到什么，立即提笔写了一张药方，她赶到药方时，龙葵与决明也正好过来，唐婉悠将药方递给决明，吩咐他去抓药煎药。
“龙葵，你来给我打下手。”唐婉悠进入药方，就将除了病人与助手之外的人都遣退。
“剪子。”唐婉悠朝龙葵伸出手，龙葵忙将消过毒的剪子递给她。
唐婉悠用剪子将宋青腹部的衣料剪开，她知道宋青的伤势很严重，然亲眼看到布料剪开后血淋淋的伤口时，还是倒吸了一口寒气。
鞭身上的倒刺泛着幽冷的光，是有毒的特征，而宋青的腹部，可以说是豁开了一个血窟窿。
这种倒刺没有规律，这般穿透腹腔，要取出来，肠子都会被扯到。幸运的是伤口在腹部一侧，要处理起来麻烦，但不至于完全没解决之法。
“麻沸散。”唐婉悠强忍着心中酸涩，接过龙葵递来的麻沸散敷在宋青的伤口上。
“待会取的时候会有些疼，忍一忍。”唐婉悠将一块白布塞到宋青的口中，避免他因剧烈的疼痛而咬到舌头。
此事宋青已经听不见唐婉悠在说什么，直到腹部传来剧烈的疼痛，他才猛地瞪大眼，下意识挣扎起来。
龙葵将他的手捆着，又将他的双腿按住，唐婉悠才能继续帮他取那节断鞭。
暗卫办事快，不到半柱香的功夫，郭平就从宫中赶到相府，接过唐婉悠手里的担子。
看到宋青的伤势时，郭平呼吸一滞，面色复杂地看了唐婉悠一眼，但还是先帮宋青清理伤口。
那截长鞭往外取时，宋青伤口的血不断地往外涌，唐婉悠用沾着止血药粉的纱布堵也堵不住。
好容易将那截凶器完全取出，已经是一个时辰之后的事。
唐婉悠与郭平都紧张地大汗淋漓，郭平把带着皮肉的鞭身放在托盘上，到这还不算完，还等引出他体内的毒血。
塞在宋青口中的白布不知何时掉了出来，他身上烫地厉害，嘴里含糊地说着什么。
唐婉悠俯下身去听，宋青口中一遍一遍念着的，是：“母亲……母亲……”
第424章 吊唁
唐婉悠浑身冰凉，拉着宋青的手逐渐握紧，她的记忆，一下被拉回她孩子被摔死的那日。
她的孩子若是会说话，当时被唐可人摔死，是不是也会这般无助地喊她。
“婉悠！止血！”就在唐婉悠失神时，郭平紧张的厉声提醒将唐婉悠的意识拉回。
清理毒血时，郭平才发现，长鞭上沾着的毒极为阴毒，竟然有致使血不能凝固的功效。
倘若只是小伤，则没有大碍，就如沈傲雪。而宋青这等伤势，就算侥幸没有当场毙命，之后也活不下来。
取出凶器全程堪称顺利，但没人想到，之后宋青的伤口会大出血。
郭平与唐婉悠极力救治，吊命的药不要钱地给宋青喂下去，还是没能把人留住。
在断气前，宋青发了高烧，浑身烧得滚烫，唐婉悠眼前只有一片的红，是血，到处都是血。
宋青的身上、她的手，以及宋青身下躺着的软榻，到处都是血。
“婉悠，够了，你我都已尽力，宋小公子他……”郭平于心不忍地对自家徒弟开口劝道。
他看着半跪在软榻边的唐婉悠，想起她要拜自己为师时说的话，她说，她想救人。
他一直尽心栽培自己这极有天赋的徒弟，她在医馆也经手过不少病历，唯独少了面对生死。
还从没有她未救活的病人，更何况，这位宋小公子，是为了保护她们才受此重伤。
“不，能救，师父，给我些时间，我能救。”唐婉悠没有理会郭平，百金难求的止血药，不要钱地往宋青的身上用。
那毒药，真是毒啊，就算用了这么多的止血药，就算宋青断了气，他的血都不易凝固。
宋青的身体慢慢地冷了下去，唐婉悠还是不死心地拿纱布按住他的伤口，嘴里念念有词：“能救，一定能救。”
听说了事情大概的来龙去脉，唐家的人与宋家的人都赶了过来等在药房外。
所有人都在悬心地等着。
宋青的那一声声的“母亲”，与他在画舫上说的“宁死不退”，就如一把刀子，一下接着一下地割在她的心口上，将她的心豁开一个血口。
为什么她就这么地没用？上一世护不住家人、孩子，就连竹子与落秋也因为她而丧命。
这一世她自以为做好了十足的准备，亲手将唐可人与陆子初送入地狱，结果到头来，还是救不了想救之人。
为什么都因她而死？唐婉悠的双眸布满红血丝，帮宋青止血的手颤抖的地不成样。
直到一只手伸来将她的手按住，唐婉悠满脸泪痕地看向来人，过了好一会，才看清是宋柏。
宋柏那双星目沉地像是一片黑潭，他声音有些嘶哑：“够了，唐小姐，你已经做得足够好，够了。”
他的声音有些空，可其中的沉痛，似称坨一般重重地砸在唐婉悠的心间。
“为什么救不了？”
唐婉悠失神地问宋柏，与其说是问宋柏，不如说是对她自己的叩问。
宋青拼命救下了她们，而她身为医者，为什么没能救下宋青？
“真正该为阿青的性命付出代价的，另有其人，唐小姐不必苛责自己。”宋柏沉痛的话语里闪过不易察觉的杀意。
唐婉悠扭过头深深地看了眼宋青，而此时宋青的身体，已经彻底没有了体温。
她站起身，如失了魂的行尸走肉，极为缓慢地一步一步向外走去。
不知何时，天已经擦黑，院子里点着照明的行灯，将院子照亮。
药房外站在许多人，唐婉悠将眼前的面孔一张张地看过去，到最后，她竟在人群最后的角落里，看见了宋青。
宋青还是今日早晨在画舫上遇见时的那身打扮，不过他肌肤白净，没有沾着血，衣服也是好的，那身暗红色，与他意气风发的气质其实很是相衬。
他站在人群的最后方，见唐婉悠看过来，他对唐婉悠粲然一笑，对她摆了摆手后转身没入黑暗中。
“别走！”唐婉悠对着他离开的方向疾呼出声，可宋青没有回头，就那样消失了。
唐正天几人担忧女儿，知道她在救人，不敢打扰。
唐婉悠出来时浑身的血，手上、脸上、衣服上都是，她眼红地厉害，脸上布满泪痕。
众人面色各异，见她这般都有些心惊，不想唐婉悠对无人的角落喊了一句‘别走’，那副模样，实在怕人。
唐婉悠眼前一黑，在众人的惊呼声中向前栽倒。
唐婉悠病倒了，头几日甚至病地下不来床，同行的姑娘们也都病了一场，不过没有唐婉悠这般严重。
到了第六日，唐婉悠说什么都要到宋府去，到宋青的灵前去吊唁。
她的身体没好，唐正天几人不放心，可是女儿眼下这副样子，他们哪里敢阻止？
都担心唐婉悠心里郁闷，反而更伤身，只好让三位哥哥都跟着她去。
宋青到底是为自家女儿而死，除去相府之外，沈府、周府、孙府每日都有亲眷前去宋府吊唁。
唐婉悠到宋府时，停放宋青的棺椁的灵堂，堆满了挽联。
新帝得知宋青的事，特地降旨，着宋青的后事以一品大员的规格操办，由礼部的人打点。由礼部来主理丧事，是配享太庙的有功之臣才有的待遇。
“宋公子，节哀。”唐启云领着弟妹向守灵的宋柏行了礼，宋柏身着素服，头戴白巾，整个人看起来瘦了不少。
宋柏对他们颔首示意，取出几支香在灵前点燃，然后递给他们。
唐婉悠接过香，在灵前跪下，将香举至头顶，宋青对她有救命之恩，她行此大礼，并无不妥。
她跪着久久没有起身，三位哥哥面色担忧，但都不好去拂她，是宋柏将她扶了起来。
“唐小姐，足够了。”不知宋柏是不是痛哭过，他的声音比之在相府的时候，更加嘶哑。
“阿青的死，不是你的错，何况我这做哥哥的，还不知他这般骁勇，我上香时都同他说，我为他感到荣幸。”
宋柏安慰着唐婉悠，自己却红了眼眶。
第425章 宋小公子之死，都是因为我们
在唐婉悠印象里，初见时有些木讷耿直，却也仗义温和的宋柏，因弟弟之死变得憔悴不堪。
唐婉悠想起宋青在画舫上，尚有意识时托她转达宋柏的话，眼下却不知要不要和宋柏讲。
宋柏为人看似木讷，可心思通透，看出唐婉悠有话要说，柔声道：“唐小姐若是有什么话，说就是。”
唐婉悠心下苦笑，自己这般多虑，可身为亲人而言，宋柏自然想知道自己的弟弟临终前说了什么。
逝者已矣，无论过去多久，人都是不会活过来的，难道等过一阵再说，就更有意义么？
“在画舫上时，宋小公子有一句话留给宋大人您，他说：兄长，对不起。”
唐婉悠话音刚落，宋柏就僵立在原地。眼里闪烁着泪光，就是没掉下来。
唐婉悠对宋柏说了一声抱歉，就与兄长们告辞，这种时候，宋柏需要的是自己待一会。
他们离开宋府时，遇上了宋夫人与宋将军，两人其实不过四十多岁的年纪，失去小儿子之后，变得苍老了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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