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三六九龄
他虽然没押运过粮草, 但他看见过战事一起粮草的转运啊, 总比卫景平有些经验。
卫景平:“儿子没用, 让爹操劳了。”
论经验,老卫比他这个赶鸭子上架的新手稳妥多了。
卫长海大手一摆:“老子再不找点事儿干干,闲出鸟儿来了。”
卫景平:“谢谢爹。”
得知他领了户部主事,还在等待朝考的同年一大早拥进卫家来道贺,生怕来迟了在卫景平面前刷不了脸,混不熟。
还有人觉得卫景平一下子领了户部主事的差,这可是六品的实官,肥缺,比起翰林院从六品的修撰,从事诰敕起草、史书纂修、经筵侍讲等一些学问的差事,这可是正六品的实官,六部的肥缺啊。
而他们,朝考之后有幸分到翰林院当庶吉士的,编史修书、学习公文之余,只能观摩学习六部等衙门如何运作,当满三年庶吉士之后,还要被派往全国各地“督政”,“督政”回到翰林院再熬一熬,闲得蛋疼几年后才能参与吏部的考察、推荐,运气好的,才可在头一次的考察中被推荐为乡、会试的考官……或者外放地方知州,这时才算坐上了实官的椅子,光这一过程都要三五年甚至数十年,至于进京官至六部,猴年马月的事了……
而这许多要熬的年头,卫景平则直接跳了过去,虽说是暂领,但办差回来皇帝一高兴,这恩赐下来的权力还会收回去吗?
想来不会。至少他们觉得卫景平在翰林院走个过程,这六部主事的官职是跑不了了。
瞬时觉得人家坐上了平步青云的快车道,主政一方当上封疆大吏就在眼前了。
卫景平的官运太亨通了吧,许多新科进士同年甚至是抱着沾一沾他运势的念头来的。
托同年们来道贺的福,卫景平从他们口中得知先前的户部主事周辽被扣了个耽误战事的罪名关押进了大狱,听说他狱中不停地发癔症,嘴里喊着:“谢相爷救我,谢相爷救我……”
周辽这人在户部是谢回的心腹,朝堂上下都在猜测,谢大人必是要受牵连了。
朝臣还真是有一定敏感性的,知道风向往哪里刮,这几天都跟谢回非常疏离,连谢府门前都冷落车马稀了。
卫景平一夜未睡,天亮了之后接待了一波同年,之后到户部去点卯,户部侍郎路正则一早就接到圣旨了,分毫不敢怠慢,立刻安排了与他随行的功曹等下属官员,连调取粮草的牌子都给他准备好了。
刚点了状元郎就被委以重任,这番卫景平要是办差漂亮,回来后还不得飞升啊,不出十年,说不定就要入阁拜相了。
谁不高看他一眼。
卫景平谢过他,去户部的府库里提了银两,拿着调粮草的牌子提了粮草出京,遇到村子,卫长海找当地人买了十来只会抓老鼠的猫,用肉干逗着,栓到了运粮车上。
“押运粮草的袋子这么不结实,”卫长海嘀咕:“要是连捕鼠的猫都不带,路上都被老鼠啃了。”
怪不得户部的粮草转运困难,这家伙什一看就知道周辽根本没有转运粮草的经验,就这个运粮车,夜里老鼠闻着粮食的味道过来啃一啃,到时候粮草丢失分量不说,吃到肚子里还容易生病,得疟疾。
他们一路日夜兼程,到了陕西府的时候,遇见驿卒骑在马上脸仰到天上去了,一问才知龙城郡打了胜仗,他送往朝廷的是捷报!
龙城郡保住了!
经历了八天的激战,前来进犯的胡人骑兵一半在黑鸦谷被打散,一半在攻城时死伤,余下的几千残敌风声鹤唳,逃了。
被这振奋人心的消息一鼓舞,卫景平的心口不痛了,人也不恍惚了,天不亮就赶路,夜班才宿下,等望见龙城郡的郡门时,他眼中一酸涌出泪来。
战事了了,他眼看着一砖一瓦修筑起的城池的断壁残垣在夕阳下一照显得满目疮痍,进了郡门,卫景平听说夜里西风吹着,总听到殒身的双方将士的哭声,吓得家中没有强壮力的人家夜里都睡不安稳。
卫景平到了太守府,他竟没认出眼前站着的形销骨立的男子是太守柳承珏,缓了半天才低沉说道:“柳大人,下官来晚了。”
好在龙城郡后来死地逢生,柳承珏的精神还是不错的,他和从前一样咧嘴笑着重重地拍了拍卫景平的肩头:“卫主事。”
两个大男人之间情绪起来也很快被压到心底去了,都没有说一句伤感的话,卫景平同他交付了粮草、银子:“麻烦柳大人签字画押。”
交接手续走完之后,卫景平陪柳承珏喝了盏茶,又吃了点烤小麦籽,好在胡人攻进城之后很快就被打了出去,保住了龙城郡的农田,这极让人欣慰。
柳承珏向他道贺:“你高中状元的消息传过来,郡里还摆了三天的酒宴为你庆贺呢。”
卫景平有很多闲话同他拉扯,但不是今日,他虚虚应了句客套话便告辞出来,见他两位兄长去了。
在黑鸦谷与胡人骑兵狭路相逢,卫景明的三千人马折得所剩无几,他射出最后一支箭羽后,被一个胡人骑兵从背后劈了一刀,刺透了腰侧从马上栽了下去。
要不是关琦的援军赶到杀过来,那骑兵随手再补他一刀,他就活不成了。
活着是活着回来了,但他受了极重的伤,是被援军从死人堆里扒拉出来的,剩一口气抬回来,多亏韩素衣日夜照顾,喂药喂水,直到前天他才从昏迷之中转醒过来,退烧了人也有了丝生气,从阎王手里争了条命回来。
“爹,四弟,”卫景明见到老父亲和幼弟,强撑着说道:“我没事。”
卫景平握着他大哥掌心指上全是厚茧的手,没哭,他只是嗓音颤抖地叫了声:“大哥……”
又见立在一旁的卫景川几乎没受伤,金灿灿还喘着气儿,卫景平的心在这一刻才总算放到肚子里了。
翌日,卫景平帮着太守府的同僚们清点了阵亡的将士名单,统计了伤亡的百姓,打扫了战场,收了阵亡将士的骸骨……由关琦亲自带着几个壮汉夜里四处巡逻,这才让郡中百姓日渐安稳下来。
装殓纪东风时,关琦拍着棺木放声痛哭:“纪老弟呀你死的亏呀,你是个文官呀……”
纪东风一个书生怎么都不该死在战场上啊。
朝廷放着他们这些沙场宿将不用,却叫个文官来送死,这是何等悲伤的事。
有人在下头嘀咕纪东风当日不该站在城墙上,关琦满腔悲愤,气得跳起来揍人:“放你娘的屁!”
你当纪东风不知道主帅要坐镇军中不能有任何闪失吗,他是鼎元十六年的探花郎,满腹学问熟读兵书,怎能不知这条大忌。
可是当胡人骑兵敲响攻城的战鼓时,戍军一个个吓得跟鹌鹑似的,提都提不动兵器了,他要是不站在城墙上,别说守城五日了,只怕这两万多戍军都成了摆设,胡人早就长驱直入了。
“纪公为文臣时不爱钱,当武将后不惜死……”是夜,卫景平在油灯下为纪东风写祭文,一个没忍住哭得稀里哗啦的,笔都握不稳了。
后来在整理纪东风的遗物时,卫景平发现兵书里夹着一张废弃的稿纸,他展开一看,是纪东风上奏折时打的草稿,一眼扫过去他瞪大了双眸:
北夷和西羌兴兵之前,北夷王霍恰曾派人来索要银两,说只要给他十万银两或者折成同等价值的茶叶和布匹,否则就要提兵南下攻打龙城郡,让他们不得安生。
十万两银。
卫景平算了算,比起打这一仗的代价,这个数可以给。
哪怕只换一年的苟安。
这一年里,他们可以坚固城池,操练兵马,甚至能等到马场里的马驹儿长大……本不该这么仓惶开战的。
为何朝廷没有收到这样的奏折,连一点一滴风声都没听到。
作者有话说:
这张还是悲凉的调调,下章会欢腾些~
第163章 丢鞋子
◎这丫头,可能要砸手里了。◎
到底是奏折没递上去, 还是到了京城被人截留没送到内阁……
卫景平不动声色地将那张纸收了起来,想着日后慢慢弄个清楚。
关琦和柳承珏分别上奏请功, 前后半个月下来, 朝廷表彰军功的圣旨到了,赐纪东风谥号“贞武”,追封他的副将裴随为光禄大夫,裴随不是战死的, 而是在守城时连轴熬了五六个昼夜因劳累而突发心疾过世的……加封镇西大将军关琦安邦侯, 命他镇守龙城郡, 晋升卫景明为正五品的游牧将军, 虽说论军功给正四品的官阶也不为过, 但当朝的武将素来升职很慢,他又从军资历尚浅, 官封正五品的已是格外开恩了。
卫景川守土有功,由小吏封官, 擢为从九品巡检, 赐镂花金顶。
并赐卫氏兄弟和关琦一道扶纪东风等殉国将士的灵柩回京面圣, 接受封赏。
侥幸活下来的人如卫景明他们算捞了一份不世的军功, 死去的人为家族挣了份荣耀,在置身事外的人看来已是各得其所了。
却没有人看见他们至亲一夜白了的头。
卫景平办完粮草的差事, 要回京复命的时候,太守府一众同僚才从悲痛中缓过神来,柳承珏还向卫景平炫耀:“本官当年是先帝钦点的状元公,不比你差呢。”
弹指间,十二年了。
他也曾红衣骏马御街夸官, 招摇过市, 从翰林院到大理寺, 又当上这一方太守,算是仕途顺畅青云当头了。
卫景平笑道:“下官早知道,会试之前京城卖的墨闱里头有柳大人的文章,”他换了副微微轻佻的表情:“不过呀,柳大人在京城可不是因为文章出名,而是出名在风流上。”
江扬接着他的话道:“那可不,当年我们御街夸官的时候柳大人取下鬓边的簪花往闺秀堆里一掷,她们跟抢绣球似的……”
人机灵动作又快的一位闺秀抢了柳承珏的花儿,朝他喊话:“柳状元我回家等你来提亲,你不来,我就不嫁人了。”
……
那位闺秀后来真就成了柳夫人,而柳大人“抛绣球”这件事每每春闱都会火一次,被人反复提起津津乐道。
才子佳人的话儿嘛都是市井街头喜闻而乐见的。
一众人跟着乐呵起来,太守府自战后这才有了点儿鲜活气儿。
当夜浊河边烧烤摊儿重新出摊了,摊主一块瘦肉一块肥肉交替穿好,放在烧烤架上烤得滋滋作响,不停地往下滴油,碳的烟熏味和羊肉的香味完美融在了一起,烤熟的串儿肥肉香而不腻,瘦肉嫩而不柴,引得前来吹夜风消夏的人纷纷解囊买烤串来吃……沉舟侧畔,郡中的烟火气回来了。
卫景平漫步在河滩上,静静地看着人来人往,连日以来皱紧的眉头才展开。
第二日,他与两位兄长还有关琦他们一道启程进京。
不日抵京之后,纪、裴两家的小辈着孝衣跪在城门口接了两位殉国英烈的灵柩,各自回家中设灵堂祭奠、安葬。
云骁帝辍朝一日,亲自前往纪、裴两家前吊唁,一时,京城的官员、世家连饮酒狎妓的娱乐都停了,夹着尾巴拍长队等着去这两家磕头上香。
因关红芹的舅家表哥娶了裴家某一房的女儿,她进京后难免多跑了裴家两套,劝慰伤心过度的裴雪岚。
“关姐姐我没叔叔了……”裴雪岚哭得哀痛欲绝:“没叔叔了……”
她父亲死得早,从小到大都是叔父裴随照顾她们母子三人,不是父亲胜似父亲,人就这么猝然走了,怎叫她不伤心。
关红芹哄了她好久。
后来谢玉衡来了,他上个月与裴雪岚订了亲事,作为裴家的准女婿他没理由不来给裴随磕头敬香。
他进来之后先人模人样地走了礼节,本来要走,但不经意一瞥看见裴雪岚哭得不成样子谢玉衡又走不动了,没什么表情地说道:“节哀吧!”
裴雪岚哽咽着屈膝还礼:“劳烦谢公子跑一趟。”
关红芹搀扶着她,看了会儿谢玉衡冷淡的模样,忽然来了气性,她今日一身女儿家的衫裙装束没佩剑,手边摸不着打人的把式,于是一弯腰脱下叫上的绣鞋砸了过去:“呸!”
谢回个大奸臣不给龙城郡转运粮草,此恶行罄竹难书,他这儿子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东西。
砸不死他。
京城里的人怕谢家,她可不怕。
一只绣鞋哪里解气,关红芹没停手又脱下另一只来重重地砸向谢玉衡。
谢玉衡才是个秀才,连举人都没考上呢,没有功名,所以女子们砸了他,他只有白白受着,求告无门不说,传出去还丢尽了脸面。
爹是相爷又怎样,关红芹她爹还是立下天大战功的镇西大将军、安邦侯呢,砸你就砸你了,拼爹谁怕谁。
裴雪岚被家中强行摁头跟谢玉衡订了亲事,心里本就憋着口恶气,悲痛之中见关红芹拿绣鞋砸他,一时不知从哪里来的勇气,也脱了一只孝鞋在众目睽睽之下砸过去:“呸!我不嫁了,退婚吧!”
在场之众人无比惊骇。
这,这……这还是名门闺秀吗。
说朝人丢……丢鞋子就丢鞋子,太可怕了:“这……这……”
关红芹眨巴着眼睛在一旁看裴雪岚拿鞋子砸谢玉衡,她单手叉腰,压根儿没把他们惊愕的目光当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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