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三六九龄
裴皇后听说姜芙来了很是意外,心道:纪夫人深居简出多年,却忽然进宫来了,是有什么事呢。
她让女官把人请进来:“姨母,许久未见了。”
姜芙是姜太后的堂妹,是以裴皇后以“姨母”相称。
姜芙说道:“是啊,许久不曾见过皇后了。”
裴皇后赐她坐了,找了个话茬儿:“本宫正月里得了几匹蜀锦,”说着话命女官取过来:“与姨母身上的花色相配,就给姨母拿去裁衣裳吧。”
姜芙:“多谢皇后赏赐,只是妾都快年过半百的老妪了,总瞧着这色儿艳了。”
裴皇后仔细瞧了瞧,这色雍容大气,不正配姜芙吗?
姜芙又笑道:“妾来皇后这里可不是讨衣料的。”
裴皇后一笑:“姨母有事请直说。”
姜芙问她:“前几年成国公魏家送进宫一名庶女叫魏绿衣的,她在闺中时妾见过一面,是个花容玉貌的女孩儿,怎么进宫这几年,反倒没听说过她了?”
她记得魏绿衣的美貌不输给当今后宫风头正盛的贵妃钟氏的。
裴皇后:“……”
姜芙是来打听人的。
这倒不是什么为难的事儿,她道:“成国公魏家这些年败落的不成样子,族中子弟没有拔尖的,”裴皇后叹息道:“母族不中用,陛下想不起她来……”
魏绿衣进宫之后还没来得及被召幸,魏家不知因什么事被云骁帝叱责,连带着她也被云骁帝厌恶,加上那会儿她年仅十三岁,美则美矣,却有些干巴巴的,像是玉雕的蜜桃比之梢头熟了的,少了诱人的芬芳和韵味,不对皇帝的胃口,见一面就抛之脑后去了。
连位分都没定,她至今还是个岌岌无名的宫女呢。
姜芙:“哎呀呀,那太可惜了。”
裴皇后:“谁说不是呢。”提起来,她也为魏绿衣惋惜。
姜芙有意无意地说道:“得知她这般,妾还怪伤感的。”
听了她这话,裴皇后的神色也黯然起来,她虽然是正宫皇后,可又能比魏绿衣强到哪里去呢,还不是夜夜独坐灯前,顾影自怜,没人说句心里话吗,想着吩咐女官道:“去请魏绿衣来。”
女官答了声“是”,请人去了。
坐了片刻,魏绿衣跟着女官来了凤仪殿。
姜芙觑眼一瞧,她虽穿着宫女的衣衫,却掩不住娇艳丰腴之态,笑道:“长成了果然是个绝色佳人。”
裴皇后:“是呢。”她此刻看着魏绿衣,我见犹怜,也是移不开眼。
姜芙:“妾看着她喜爱的不行,想讨了去带在身边,日后给她择个夫婿,皇后肯放人吗?”
裴皇后怔了,没想到姜芙来打听人也就罢了,还要索要宫女,这她可做不了主。
姜芙不为难她,笑道:“魏姑娘毕竟是陛下的人,皇后不好做主,妾便托个大,领着她去向陛下要人罢了。”
裴皇后一向好脾性,她像个任由人捏的软柿子给姜芙指路:“多谢姨母体谅,今儿百官休沐,陛下许是在钟贵妃的沐宸宫里呢。”
姜芙是姜太后的堂妹,来宫中指名要个宫女使唤,虽有点仗势横行,但也说不上逾矩。
就算过了,谁还能为一个低贱的宫女去跟她理论不成。
姜芙向魏绿衣招招手:“魏姑娘跟我去吧。”
魏绿衣像个提线木偶一般,跪在那里不敢动。
姜芙:“皇后说说,妾还是有这个薄面的吧?”
她这辈子唯一仗过姜氏的势的,就眼下这一次。
裴皇后:“绿衣,你同纪夫人去吧。”她心道:要是真能出宫,反倒是你的造化了,对本宫来说,还是善事一件呢。
魏绿衣叩了头,跟着姜芙出了凤仪殿。
女官对裴皇后说道:“皇后娘娘,要是陛下看见魏姑娘,动了心不放她出宫又该如何是好?”
“那陛下便有新宠了,”裴皇后说道:“说真的,本宫瞧不出来纪夫人是真心还是假意要索要魏绿衣,”说到这里,她想了些有的没的,怎么看姜芙都不像缺婢女服侍的样子:“你说纪夫人是不是受了魏家之托,想要把魏绿衣推到陛下眼前,博个恩宠?”
毕竟谁不想自家的女儿得到帝宠呢。
女官:“娘娘,倘或是钟家得罪了纪家?纪夫人这般手段,是要让魏姑娘去分钟贵妃的宠……”
裴皇后:“她有九成的把握。”
近年来能得云骁帝宠的女子,都是有着魏绿衣这般玲珑身段的。
去往沐恩宫的姜芙,她也是这么想的,魏绿衣能入皇帝的眼,能得宠。
而魏绿衣也很聪慧,她隐约看出了姜芙的意图,出来凤仪殿就给她磕了个头:“妾日后一定听夫人的话。”
姜芙没说话,只是俯身将她扶了起来。
她一个孀居夫人,儿女早已成家,本不该掺和事儿的,走这一步棋,正如裴皇后猜测的那样,成国公魏家早就央求她给魏绿衣寻条出路了,她本来不打算管事儿的,可是年初收到了卫家的年礼,思及往事,想到当年龙城之战时卫家兄弟与她夫君一道死战,守了城池,这才让朝廷风光大葬纪东风,试想当初一旦城破,那就是另一种说法了,无怪乎守将无能,死了活该,哪会给身后之荣,姜芙心想:是我们纪家该承卫家的情啊。
一日,忽然魏绿衣和卫家放在一起想了想,忽然有主意了:如今正是卫景平跟三位大臣争右相之位的时候,她要在宫中栽培个人,让她帮卫家吹枕头风。
就算卫景平足够有才能用不着枕头风,别的地方或是可以用得上的。
总之不是坏事。
……
休沐了一日,第二天,卫景平依旧起大早去麟德殿上朝。
今日,云骁帝又误了早朝。无他,不过是后宫添了一名新宠,贵人魏绿衣,嫌夜短,赖了会儿床而已。
不过他心情很好,一坐在龙椅上就问:“诸位爱卿,上次朕说的设置市舶司的事,你们想的怎样了?”
后宫藏了那么个绝色佳人,云骁帝想着,以后难免要想着赐她珠宝,修宫殿双宿双栖,哪一样不要花银子,要花银子,所以他对市舶司的事情很上心。
恨不得众公卿立刻同意,散朝之后就拟旨把官吏安排到位,让他们奔赴太仓府刘家港敛银子去。
众公卿都在暗戳戳等头一个开口说话的人。
不过。
“陛下,臣听说前天卫大人留宿御书房,陛下对外说是“入直召”,臣以为,陛下想要臣子‘入直召’,应先下一道旨意立下规矩才能召臣子入宫值夜,如今陛下心血来潮,随意让臣子留宿宫中,岂不是坏了规矩,”谁知道,御史台一名何姓御史上来就跟吃了huo药似的数落起云骁帝的不是来:“卫大人明知我朝并无‘入直召’的惯例,宁愿夜宿宫中也不肯提醒陛下,名不正言不顺,臣以为传出去有损陛下英名,请陛下惩罚卫大人。”
卫景平:“……”
他觑了一眼姓何的那名御史,觉得说的挺饶,大抵是口才不好吧,呵,好像不太适合待在御史台呀。
但是何御史一番话抛出来,就有人找了个刁钻的角度说道:“敢问陛下,今晚‘入直召’的是哪位大人?”
云骁帝被他问住了。
不是在说市舶司的事情吗?他们怎么揪住“入直召”不放,他什么时候说过要大臣“入直召”,每天挑一个进宫值夜班了。
等等,“入直召”这三字,他发誓他没说过。
“朕没说要‘入直召’,”云骁帝说道:“众爱卿何出此言啊?”
众臣微愣:“……何御史?”他们听何御史说的。
第256章 而而
◎当而而不而,不当而而而;而今而后,已而已而。◎
何御史还是个聪明人, 他一看以一己之力带偏了同僚,辩解道:“臣学史只记得臣子能夜宿宫中的就只有唐宋‘入直召’了, 既然陛下不打算‘入直召’, 那卫大人就更不能留宿御书房了。”
叽里呱啦,这次逻辑挑不出错来,给满分。
一些看不惯卫景平的大臣们又顺着他这个思路,开始跟云骁帝过不去。其实他们还有一层意思, 就是卫景平凭什么能宿在御书房一夜而他们没有这个待遇, 不服。
群臣们一句又一句质问如落叶般飞来, 愈来愈多, 云骁帝觉得烦闷:“前天晚上是朕命卫爱卿留宿御书房的, 说的正是市舶司的事情,朕看来, 这跟‘入直召’没多大关系,是这件事情繁杂, 朕与卫爱卿说的多一些罢了。”
除了御史台之外, 另有旁的大臣也抓住不放:“……就算陛下仿照唐宋‘入直召’……而卫大人不劝阻陛下……而陛下……”他唾沫飞溅说了一段话, 好家伙, 里头竟足足有五六个转折的“而”字,听起来很别扭又费耳朵。
清醒的人一听就知道, 这是他们好不容易揪住卫景平的小辫子了,但发挥起来不是那么流畅,很牵强了。
卫景平:哇啊,既然你这么喜欢说“而”字,来让本官给你炫一个“而”字的终极玩法。
于是, 他清了清嗓子说道:“王大人啊, 您这是当而而不而, 不当而而而;而今而后,已而已而①。”
用白话说就是,你这“而”用的拧巴,该“而”的时候不“而”,不该“而”的时候硬用“而”,从今往后,完啦完啦。
卫景平故作摇头晃脑,一口气用了十个“而”字,精准不说,还自带抑扬顿挫的音律,犀利又麻辣,听得朝臣们纷纷拍手叫绝。
就连云骁帝也跟着笑了起来:“妙,妙极了。”他借题发挥:“要是谁能像卫爱卿一样再想出一句类似的绝妙句子,朕今夜就请他进宫值夜,怎样?”
绝大多数人想不出来:“这……”
行吧,这回勉强服气。
这插科打诨的好啊!云骁帝瞧着他们乖了,继续说道:“朕打算调龙城知府江扬任市舶使,新科状元谢映任市舶通判,余下官吏,由吏部拟定推选名单,市舶司在户部衙门后头单设衙门,一并在太仓府另开点卯当值的府衙,诸位爱卿听清楚了吗?”
他没耐性再听他们吵了,直接下旨。
一霎时朝堂上寂静无声。
左相邹永,大理寺卿柳承珏等人带头说道:“陛下英明,臣等恭贺市舶司开司。”
陆陆续续的有人也都说了类似的话。
就这样经历了个一番不大不小的波折,开设市舶司的事情尘埃落定,一面传下圣旨召龙城知府江扬回京,一面让吏部举荐接替他的人,算下来,还要等个把月的时间,到三月春江水暖时,大抵能在朝廷上听到关于商船出海的详细事情。
当日,卫景平回到家中,卫长海说道:“成国公魏府送了帖子过来,说是家中女儿在后宫晋升为贵人,要请客吃饭。”
卫景平“嗯”了声:“爹,这种场合让我娘去就好了。”
魏家多半是女眷出面待客,受邀请的去的也多半是夫人和小姐们。
卫长海:“对,是他家闺女的喜事,要去也是娘们儿去吃酒。”
想来魏家是要借这个机会加深跟京城高门世家间的来往。
卫景平坐在藤椅上发了片刻的呆。
卫长海说道:“平哥儿,你怎么看起来不大高兴,谁又跟你过不去了?”
“嗯,”卫景平说道:“今日在朝堂上,有人带头跟我过不去。”
卫长海瞪大了牛眼:“哪个小兔崽子吃了熊心豹子胆,敢惹咱家?”
卫景平:“……”
爹,咱们在京城世家眼里连“寒门”都够不上,寒门说的那是有根基后来败落的,老卫家可没根基,怎么就这般膨胀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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