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三六九龄
这时候他们才想起来,眼前的县太爷,是个没考中进士的举人出身,据说前些年捐了个同进士,不过对于他来说,对于升官可能就没有什么用处了。
“可惜我不大会做文章,不能再多说了,只能赠你们这些书,略看一看罢。”武念恩道。
得了这一手的好资料,三个人内心狂喜,一齐谢过他。
武念恩拈着茶盖抹了抹茶沫子:“本县为你们写好了举荐信,你们拿上,下月就该赴府学念书了。”
按照惯例,院试中的甲科生员会被县里举荐到当地的府学去念书,此后就由官学来负责培养他们。
三人又谢过他。
走出了县衙,外面围了好多人看他们,家中有女儿的都眼馋得不行,但是一个个无从下手,江一枫打着哈欠看起来不是很靠谱,另一名秀才是个外乡人不直底细,卫家的两个兄长还没说亲,轮不到卫四,唉可惜了可惜了。
他们被人瞧得有些脸上挂不住,江一枫道:“装作没看见,赶紧走过去。”
早知道就该让家里备辆马车,才不会这样给旁人白白盯着他看呢。
有胆子大的丢了个手绢过来:“公子看看奴家吧。”
不知什么时候,上林县也学会了外头的做派,县城里开了一家青楼妓馆,勾得年轻后生心神不宁,老想把银子拿到那里头去花销。
外乡那名秀才极是反感,沉着脸木然走着。
卫景平更是没想过这种场面,不过他没什么反感,亦没有热情,很自然地没有分给她们半个眼神,他只是从容地走过那条长街,而后,遥遥地看见卫景川和卫贞贞结伴来找他,小跑两步过去:“二姐,三哥,你们怎么来了?”
“我们是来找你的。”卫景平去了县衙一家人都不放心,掐着点就让卫景川和卫贞贞出来晃悠看看卫景平回来没有。
卫景川接过卫景平背着的书篓:“哪儿来的这个?”
印象中,他四弟从来不用书篓背书的。
卫景平看着虎背熊腰的卫景川背上书篓子瞬间显得它小巧了,笑道:“县太爷赠了书,这个也是县太爷给的。”
难得对武念恩有点好感。
兄妹仨一起走回了家。
九月二十九日,这是卫景平在家的最后一天,连在后山烧松烟的卫长河都回来了,全在等他。
“你放心,我昨晚睡不着没闲着,收集的松烟够这几日用的,”卫长河怕他担忧墨铺无墨可捶,解释说道。
自打卫景平在甘州考中了院试的案首,一时间“十一岁的小秀才”“神童”的名号传了开来,且远扬外县,连带着墨铺的墨名声也大涨,销路极好,如今铺中几乎没有存货了。
卫景平想他二叔连着几个月都不休息的,有些心疼这个中年汉子:“二叔,没事的,墨铺还有几十斤墨烟没加料配制呢,何来用捶。”
墨铺开了有几年了,捶墨和制墨,他们一直没雇外人,不是怕伙计不可靠把配方泄露出去,而是,卫景平担忧墨铺发展的太快,赚的太多引来旁人眼红,说不定会影响他的科举。
大徽朝的律法里头,没有严格禁止士大夫经商,但也没有明文提倡,他就怕日后这件事被旁人翻出来当事说。
极大的原因还是他们家中人手还算多目前还能应对,没有请伙计的必要。
“你二叔怕你去府城上学担忧家里的事,”卫长海又说道:“早早将一个月的松烟都预备好了,你只管在府学念你的书,家中的事我们都上心呢。”
“爹和二叔在家,我有什么不放心的。”卫景平笑呵呵地说道:“我也叫你们放心我呢。”
“你去府学念书,”孟氏说道:“我还真有一件事情不放心。”
“阿娘不放心我什么?”卫景平愕然。
孟氏道:“你年纪小,武艺又不精通,到了府城,万一跟人打起架来,岂不是要吃亏了。”
在上林县,有父兄罩着呢,到了府城,老四可怎么办呢。
卫景平见她为这事担忧得眼红红的,宽慰她道:“阿娘,我出去念书又不是寻人打架的,就算遇到了那不讲理的,也不是人人都练过,没准儿啊他还不如我强呢。”
孟氏知道儿子在哄自己开心,强笑道:“要不让你三哥隔几天就去看看你,万一被人欺负了,也好有个人给你撑腰。”
“三哥这么个往府城跑法,没多久武艺就荒废了。”卫景平道:“耽搁了他日后考武举,我还有什么脸在府城念书。”
他是笑着说的,但是孟氏却当他生气了,小心翼翼地道:“你是不是嫌娘觉得你不中用?”
“阿娘和阿爹还有哥哥们好好在家就是了,”轮到卫景平哭笑不得了:“一放假我就回来看阿娘,给阿娘买府城最好的簪子,还有布料好不好?”
他挽着孟氏的胳膊撒娇道。
孟氏被他逗笑了:“我早知道你读书读得贫嘴贫舌的,我再嘱咐你一句,遇上来强的,先避开他,等你回家了告诉你哥哥,说收拾谁咱就收拾谁去。”
“知道了阿娘,我不会叫自己吃亏的,”卫景平说:“哪怕吃了一个指甲盖的亏,也会找哥哥们给上百倍讨回来的。”
孟氏这才满意地给他收拾衣物去了。
卫景平轻轻叹了口气。
上辈子他的父母望子成龙,他去镇上念初中的时候,家中长辈的交代都是:你得好好学习,不然钱就打水漂了。
却没想到这对便宜爹妈从来不关心他考不考中功名,只怕他吃不好,穿不暖,在外头受人欺负,甚至吃读书的苦……
他心中涌进一股暖流,整个人都暖暖的,心中甚安!
……
“卫四,”走之前他去拜别顾世安,那人道:“我想印一组白鹭四景,让傅宁来构图,画好之后你看着制成墨条,等日后送与你们当作留念。”
卫景平道:“没比这再好的了。”
顾世安看了他一眼,感觉有好多话要说,又觉得似乎除了勉励的虚话,没有什么好说的了,就道:“白鹭书院沾你的大光了。”
没看见这几日门口人来人往,领着家中适龄的小儿痛快来给他送银子的吗。
嚯,盛况空前啊。
卫景平:“……”
意思是他没当赔钱货?
顾思炎送他出来,说道:“卫四,我开始发奋了呢。”
“你但凡早一天发奋,”卫景平埋怨他:“也不至于显得就我能耐。”
顾思炎乐呵着捶了他一拳头。
去咸州的头一天,傅宁和潘逍颓丧地来为他送行,卫景平也不知道怎么安慰他:“老傅、阿潘,过去的就过去了,往前看吧。”
这话说出来他自己都觉得诚意有,但不多,毕竟,他无法对落榜这件事感同身受。
“不就再等一年吗?”潘逍苦笑道:“我等得起,还不用像你们这般背井离乡的。”
下次县试就在明年了。
卫景平:“……”
如果这要是叫背井离乡,不知道多少人抢破头去呢。
……
京城。
京兆府东北角。
卫景英才走出去没多远,就被人执剑堵住了去路。
“你小子好本事啊。”一道似笑非笑的声音丢过来。
第85章 府学
◎“甲科案首,卫景平,嗯嗯,我听说过你。”◎
来人是北衙六军的头子扬武将军裴骏, 他身后还跟着两个看起来比较能打的壮士。
卫景英站在原地,他挽了挽袖口, 睨了裴骏身后的二人一眼, 口吻轻佻且不屑:“三对一?”
上次他不过随口点出“辽东郡主”这四个字,看来这位病逝多年的亡妻把姓裴的刺激得不轻,这就对了。
“少废话。”裴骏提剑就朝卫景英劈来。
眼前陡然闪起一阵剑刃的寒光,卫景英轻巧一闪身, 沉声道:“在下盯梢裴将军是在办公差, 裴将军私下里找在下寻仇就没意思了啊。”
裴骏赫然而怒, 也不说话, 黑着一张脸只管追着卫景英刺, 恨不得一剑捅他个对穿才解气。
他身后的二人撸起袖子,虎视眈眈地盯着卫景英的举动, 随时准备上来补刀。
卫景英边退守边道:“在下想不明白,辽东郡主已逝, 裴将军又无妻室, 既然遇到了心上人表妹, 光明正大地娶回去不就是了, 何必遮遮掩掩干这种偷鸡摸狗的事?”
他进了京兆府当差后奉命去盯梢裴骏,原来这姓裴的在外头置了套宅院, 里面藏了个娇娘,瀛洲郡主那边一口咬死了这娇娘就是裴骏的表妹陈春娘,控诉她与裴骏苟且多年,还联手害死了辽东郡主,而裴家则说那宅院里头不过是裴骏在外头养的一个姘头罢了, 连个侍妾通房丫头都算不上, 仅仅只是爷儿们一时兴起的玩意儿, 怪瀛洲郡主没事找事,毁裴家的名声。
宅院被裴骏命人守护得密不透风,里面的女子更是深居简出,不曾在人前露面。卫景英盯梢了他两个多月,才在一次听到他微醺之后进门吐出的一声“表妹”时,证实了瀛洲郡主那边的猜测。
宅院里头的女子就是裴骏的表妹陈春娘。
彼时卫景英想不通:辽东郡主已逝,裴骏一个鳏夫再娶妻,多么天经地义的事啊。怎么到了他这里就成了见不得人的事了。
他越是这样偷摸,越容易让人想入非非。
被辽东郡主的胞妹瀛洲郡主盯上还算好的,要是被御史台那群疯狗咬住了,不参他个百来本折子这事休想过得去。
“你懂个屁!”裴骏被他这句话戳中了肺管子,气得五官都狰狞了,一挥手召来同伴示意弄死卫景英:“京兆府?呵,蝙蝠身上插鸡毛,他赵明也算个鸟?寻遍京城都没人敢盯梢老子……”
也就这姓卫的乡野小子敢在老虎嘴边找食吃。
裴家是京城四世三公的高门大姓,家族中叔伯连襟多在朝中任职,根深树大,裴骏年少时弃文从武,如今虽说任的是个武职,但他却是今上钦点的扬武将军,手中又掌着北衙六军,可谓权焰熏天,任谁听见了这个马蜂针蝎子尾不得退避三舍,哪敢沾惹他。
不然,“盯梢裴骏”这种“好事”能落到卫景英头上。
何况还白送他个京兆府最末一级公差的添头呢。
这事要是被卫景平知道了,肯定要问惊呼一句:“二哥这不就是京兆府临时拉进去当临时工吗?”
拿最少的俸禄,干最危险的活儿,末了还可能被人家推出来顶罪,活脱脱的大冤种啊。
私下里持械斗殴在京城是被严令禁止的,卫景英不愿惹麻烦上身,他先捡起小石子掷向裴骏身后那二人,专捡他们易痛之处打,揍得他们抱头吱哇乱叫,哭爹喊娘,没了这两个怂货软蛋碍事,他拈着手里的小石子往空中一抛,对裴骏道:“你看,他们俩个人都打不过我,别说你一个人了。”
一副大爷真不屑于跟你动手的拽样儿,说完他虚晃裴骏一招,骗得姓裴的趔趄一下,差点一头向下栽进泥里。
“当心当心,裴将军你这是要把自己插秧进泥里种出个裴小将军吗?”卫景英在一旁火上浇油地凉笑道。
裴骏气得噎住。
这一次,他才意识到自己小瞧姓卫的了,这乡野小子一身的功夫,比他这个半路出家习武的强多了,他根本打不过人家。
眼瞧着来硬的是讨不到便宜了,裴骏心道:上阴的吧,他就不信他一个地头蛇弄不死一条外来的野狗!
于是裴骏心思活络地休战要走,盘算着回去想个别的辙弄死卫景英拉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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