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三六九龄
这时好多秀才也都写完了,伸头看着他二人,那意思好像是说:受不住了,你们带个头赶紧交卷吧。
卫景平猝然看到这种情景, 好想笑。
他记得是蒲松龄老先生说过, “秀才入闱, 有七似焉”, 进考号时提个考篮, 跟乞丐似的,入狭小的考号蹲着, 跟囚犯似的,一个个从考号里伸出头来, 又跟秋末要出窝的冷蜂似的, 等会交了卷子出号舍, 人人精神恍惚, 跟病鸟出笼似的,要是考不中, 以后次次来一趟,就跟隔三年孵一次蛋的鸟似的。
卫景平最后看了一遍所有的答卷,而后默默地虔诚许了个愿望,一拜穿越大神,二拜主考官, 保佑他一次孵蛋成功, 中个举人老爷, 不要再来孵第二次蛋了。
许完愿之后,他和徐泓打了个眼色,二人同时起身。
负责登记收卷的衙役立即走过来,经过一番繁琐的手续之后,收走了他俩的试卷。
如是又经过两场考试之后,九月十四日旁晚,卫景平和徐泓一前一后走出号舍,结束了大历十六年的这场乡试。
三场考下来,卫景平他们的精力已经枯竭到极限了,晏升身体比较弱,出来贡院就走不动路了,还是被来接他的老仆扶上马车的。
“老四,要我背你回去吗?”卫景川嫌徐家的马车太慢:“快些。”
卫景平故作轻松地笑了笑:“我还好。”
就是特别想睡一觉。
回到客栈,他赶紧泡了个热水澡,而后往床榻上一滚,睡着了。
一连睡了吃,吃了睡,一直到第三日才堪堪恢复过来。
但是,人是满血复活了,等待放榜的日子却十分煎熬,感觉做什么都提不起精神,到了饭点也不知道吃什么,吃了东西马上就不记得吃的是什么,到了晚上要么一睡不起,要么一整晚都睡不着,就很气就这么二十来天怎么就这么慢呢,好像永远也过不完了。
等榜的考生之中,除了个别心特别大的去逛青楼麻痹自己的,余下的都无心出门,就连早上下楼吃个早点,也都顶着一张焦虑的脸,见了谁都无话可说。
……
每一场交卷之后,考生的试卷被专司收卷的衙役一份份登记之后码号,送到贡院后院一个独立的阁楼之内,负责考场纪律的官员,也就是俗称的外帘考官,就坐镇于此,负责正式开启阅卷之前试卷的糊名、誊录等工作。
在外帘考官的主持下,清点考卷份数之后,将有越幅、破损、曳白的试卷干脆直接拿出来,不再誊录参与评卷,也就是说这些考生这场就没戏了,拜拜了您呐。余下的试卷全部用不透光的厚纸糊名,而后送去誊录。
誊录是个很大量的工作,每次秋闱,都要投入上百名书吏来集中完成,因为通常用红笔来誊录,所以誊录的卷子称为“朱卷”,而考生的则叫做“墨卷”,誊录之后还要对读,对读就是检查一遍誊录的‘朱卷’与考生亲笔的‘墨卷’是否一致,包括错别字什么的,都不能改一丢丢。
经过这几道工序之后,才会送给这科的主考官阅卷,也就是“内帘考官”去评判。这次甘州府的内帘考官阵容尤其强大,因为左丞相文婴亲临,睿元帝特命羽林卫数十名侍卫护驾,在他们的虎视眈眈之下,阅卷处是一片静寂,要很仔细才能听到单一的喘气声。
除了主考官文婴,副主考官张得之外,另有六七个同进士一同判卷,他们上来就把文不对题的给抽出来写上一两句弃卷的理由之后打入冷宫,那些卷子是不会再被看第二遍了。
这六七个同进士分头阅卷,在阅卷之中将自己看好的试卷加圈加批推荐给主、副考官,称为“荐卷”。对未被推荐的试卷,主、副考官也会遍加校阅,以防出现遗珠之憾。而最后录取的名次,则由主、副考官权衡决定。
九月二十一日,阅卷到第七天的时候,副主考张得反复第三次拿起一份朱卷:“这句‘大贤论交际,始终以为不可却也。’,破得好。”
举荐这份朱卷的同进士李梦说道:“在下以为,那句‘且圣贤处事,甚无乐为己甚之行也。’的起讲才是点睛之笔。”
“这篇文做得轻重详略,字字呼应题目,通篇看下来疾徐伸缩应之,在下回味甚久,已入他彀中矣。”另一名阅卷官胡珈说道。
……
放榜前一天,甘州城大小积聚了考生的客栈里,已经没有考生再求自己考个什么解元亚元了,只求能考中就行,反正只要名字上了榜,甭管第几名的,都是金光闪闪的举人大老爷了。
用卫景平的话说,这次要是榜上有名,不当场演一回范进中举都不足以表达他的激动。
但他还是没撑住在这天晌午打个盹睡着了,傍晚醒来一看,客栈里的人去了一大半。卫景平:“人呢?”
徐泓答曰:“蹲榜去了。 ”
因为明日张榜时人太多怕挤不到前头,所以很多人干脆带着厚棉衣到贡院打地铺过夜守榜去了。
也就只剩下稳重的、性子慢的以及特别有信心的才子们还大模大样地坐在客栈里等人来报喜了。
卫景平“哦”了声,打开客栈提供的菜单看看有没有什么他想吃的:“反正过去也来不及了,徐兄,咱们就安心等着吧。”
这时候晏升从楼上下来说道:“我写了咱们三个的名单,花银子雇人拿着去蹲榜了,明日一张榜,他便来报与咱们。”
他一早雇有经验有门路的人给他们蹲榜去了。
卫景平:“……”
还是晏兄台壕啊。
次日黎明,贡院的大门终于打开, 几名衙役抬着一张黄榜出来,站上高处往墙上贴去。
从头一天黄昏蹲守至今的考生们情绪沸腾,一涌而上冲到了跟前。
桂榜贴出之际, 报榜人也都精神奕奕, 领了喜报之后立马朝各客栈奔去, 好沾一沾举人大老爷的喜气,另外还能讨一些赏银。
因为秋闱放榜的时候正是桂花飘香之际,所以这榜雅称为桂榜。
有人在桂榜上看到自己的名字,仿若自己的身份立马被抬高了一截,瞬间端起了举人老爷的架子,手背在身后,踱起了四方步,满脸都是笑意地见人就问:“中举了吗?”
客栈里陆续有人回来,一半带着喜气,见人就笑得快要没了眼睛:“兄台放榜了吗?”
一半垂头丧气,回房收拾了包袱就走,大抵要准备三年以后再杀回来“孵蛋”。当卫景平被问到第七八次放榜没有的时候,一小厮比猫儿还灵活地翻着筋斗进了客栈:“晏老爷,徐老爷,卫……”
得,嗓子喊劈叉了,直接发不出声音了。
几乎是同时,三张意气风发的脸同时朝他看了过来:“来吧,我们都在这儿。”
此刻,三人心中悬着的巨石稳稳地落了地,踏实了。从此就告别草民,是镶金边的举人一枚了。
晏升激动得忽地站起来,问那小厮:“可一个不漏都看见了?”
小厮生猛点头:“看到了,三位老爷的名字都在榜上呢。”
呼啦啦
三大包赏钱争先恐后地向他飞去。小厮用衣服前襟兜了钱,千恩万谢之后才走。
人家都走没影了,卫景平才一拍桌子:“晏兄,徐兄,咱们分别中的什么名次啊?”
新晋的才子……啊呸举子大老爷徐泓拿折扇一敲脑袋:“……”
晏升还在手舞足蹈:“……”
光顾着给赏钱,忘记问那小厮三人所中的名次了。
卫景川自告奋勇:“老四,我出去瞧瞧。”
他如今也能认得卫景平的名字了。
既然知道中了举,名次只是锦上添花的事,晚一刻知道也不要紧,于是晏升提议,他们出去走一遭,第一,瞧瞧中了什么名次的举人大老爷,第二,也好叫别人饱饱眼福,一下子瞧见三位玉树临风的举人大老爷。
说人话就是,不行了憋不住了得出去炫一炫了。
他们结伴出门的时候,客栈老板善意大大地提醒:“三位举人大老爷,出了门不要碰见车就上啊,人家拉你们也不要上,要碰见好车才上,瞧着纯金造的车上去就对了……”
车。
什么车。
等他们出了门,果然见贡院周遭行着一辆又一辆镀金挂银的马车捉婿车。
这是每次秋闱、春闱放榜后必然会崛起的一道风景线,此时,达官贵人要为家中女儿择婿的,就在放榜日准备一辆装饰豪华的马车,去榜下候着,要是看中哪位举子儿郎了,就先连拉带哄用这辆捉婿车带回家中,劝他给自家做女婿。
卫景平刚弄清楚这花哨又暴发户似的马车是干什么的,就有一辆捉婿车看准目标行动了。
等那辆捉婿车停留在一新晋举子跟前,正要拉人上车,那人却爽声大笑起来,一边笑一边高声道:“读尽文书一百担,老来方得一青衫。”
跟他同行的同样是金光闪闪的句子接道:“媒人却问余年纪,四十年前三十三。”
什么。
竟是俩白头老翁差点被人捉去当女婿。
笑料,笑料。
卫景平听着听着忽然道:“徐兄,这声音……”耳熟啊。
他走过去仔细一看,竟是方不语和李勉二人,看这情形,他们都中举了。
那俩车里头的贵人本来有点悻悻,突然看见这么一清俊少年举子靠近了,立刻遣了三四个家丁奔向卫景平。
作者有话说:
卫景平:金光闪闪的举人大老爷在此。
第108章 解元
◎头名,解元。◎
车里一员外模样的人还对着他喊话道:“这位举人大老爷, 我家小姐年方十五,才貌双全……”
啊哈。
卫景平一见这辆捉婿车转而盯上他了, 再顾不上跟那俩老家伙叙旧道贺, 撒腿就跑。
结果一路上四处都有动作迅猛的捉婿车,更要命的是,有人认得他,还跟在他身后叫道:“恭喜卫兄台高中”
好嘛, 这下一嚷嚷, 冲着他来的捉婿车又多了一二三辆。
卫景平本来想往住宿的客栈跑的, 结果发现那条路上的捉婿车更密集, 还有一队衙役“咚咚咚”敲锣打鼓不知道做什么去了, 于是他干脆掉头换了个方向,往反方向去了。
一辆四角挂着铜铃, 辔饰鲜明的捉婿车却对他紧追不舍,也掉头追过来了。
卫景平跑累了, 却又不想被人拉去扯皮, 他看见路边停了一辆半新不旧的马车, 车夫悠闲地在打盹, 于是上前道:“老伯,借你的车里躲躲行吗?”
赶车的老伯睁开眼打量了他一眼:“……”
而后爽快地道:“上去吧。”
卫景平钻进马车之后, 他面上露出了欣喜又莫名好笑的神色。
追过来的人看见卫景平上了别家的马车,以为对方也是来捉婿的,虽然很不甘心但还是很有肚量地说道:“恭喜您家捉得贵婿。”
卫景平的屁股刚沾上座垫,一个激灵就弹起来了,待要冲下去, 却见赶车的老伯扭过头来笑道:“平哥儿, 自家人呀。”
“……”卫景平细看这下才记起这老伯了来了, 嗐,这不是上次跟着姚春山去上林县的卫家老仆马老伯嘛。
可是,老姚怎么会来甘州呢。
马老伯见他一脸茫然,说道:“平哥儿,你没收到姚墨的信吗?”
卫景平摇了摇头。
马老伯道:“许是你正好来甘州应考了吧。”
错过了信寄到卫家的时间。
他告诉卫景平,自从姚家上回往宫中献了墨锭之后,睿元帝觉得他还是习惯用姚墨,命姚春山再送些墨锭进宫。
姚春山想着那一套棉花图墨才制了两锭,就打算返回上林县把余下的十四锭再制作出来送进宫里去,可他在京中一则手里无图用来制墨模,二来找不到比上林县后山黑水潭更好的水用,于是安置了家中的事情之后又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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