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轻侯
韦美霞感觉到自己快要被抛弃,她一想到将来自己会被李同才狠心甩掉,要独自带儿子,就觉得恐惧得夜不能寐,时时一想到这种可能性,便会爆发恐惧症,动也不能动,只立在原地发寒颤。
两年前韦美霞曾带着儿子跟李同才一起去泰国出差,那时候她接触过一个大师,学到了一些东西。
虽然这两年没有再去过泰国,却一直有跟大师保持电话联系,时不时跟大师转账买一些符纸之类。之前只求家人健康,望自己能愿望成真。
可最近发生的事,让她起了不一样的念头,大师便教了她些不一样的手段……
拿着口供步出审讯室的时候,易家怡和徐少威脸色都有些发青。
韦美霞被军装警带走,两人看着她的背影,一阵沉默。
回程路上,徐少威一直悄悄打量家怡的表情,看得出来她受到的冲击有多大。
一个有易家栋、家如家俊那样亲人的年轻女孩子,哪怕再坚韧强大,只怕也无法承受这样的亲情惨剧吧。
亲眼看到那样的凶案现场,听到韦美霞那样愚蠢的杀子理由,她会怎样想?
看着她往日常常曲起弧度的嘴唇绷成直线,他心情逐渐焦躁。
想要开口说着什么,可他没办法像刘嘉明那样妙语连珠,也做不到像方sir那样温柔低沉显得可靠……
无数词句在脑海飞窜,好像难以找到合适的安慰。
踏上通往B组的走廊,眼看着就要进办公室,现在不讲话,人一多,他必然更说不出口了。
仓促间?忽然捕捉到什么,他胸口一紧,居然就说了出来:
“这世上本就没有‘做人父母的一定是好人’这种道理。”
家怡转头望他一眼,眼神有些怔忡。
徐少威胸口发紧发闷,脑中烦躁于怎么会想到自己,话语却像有自主意识,一串串的出口:
“很小时,我老豆经商赚了好多钱。身边人都吃不起的东西,我可以每天都吃。
“同学们穿不起的衣服,我可以一天换一件。
“可是十二岁开始懂事时,老豆忽然破产,欠了一屁股债。我这个天之骄子忽然跌倒土里,不,是跌到粪坑。以前追随在我身边跟我做兄弟的人,忽然转变态度,那时候我第一次知道不被尊重、被瞧不起,是什么感受……连学校的老师都将我调到最末排,开始用言语刺激我的自尊……”
家怡微微皱起眉,不敢置信徐少威曾有这样的少年时代。
见他靠着走廊墙壁不再前行,她便并肩而立,专注听他讲话。
家怡果然有被分散了注意力,他舒口气,收回目光,干脆继续:
“我十六岁就会在课余时间?赚钱了,十八岁毕业后去广东,每年回家,都会拿出所有钱钞票,跟老豆去还债。
“你知道那种感受吗?一个自尊心最强的后生仔啊,在整个青春期都在体会什么叫羞耻。在刚步入青年阶段时,别人家指着鼻子说你们为什么欠了这么久……其他讨债的人呢,会在过年时上门,用最难听的话侮辱你。
“那时候这些情绪我都忍下了,为了不让老豆为难,我将钱放在抽屉里,而不是直接给他啊,就怕他伤到自尊心。我不想让他从我身上感受到羞辱,努力的维系他作为父亲的脸面。
“在外面因为不舍得花钱,曾被室友兄弟可怜。一起去买东西,室友说请我……虽然当面我道谢了,但…一米八的青年晚上偷偷藏在被窝里哭哇。羞耻,不是因为别人的可怜,是因为觉得自己真的很弱啊……”
家怡忍不住伸出手,看了看他垂在身侧的拳,犹豫了一下,还是改为轻拍他手臂。
徐少威陷入回忆,一时有些迷蒙,未回应她的安抚,只顿了几秒,便继续道:
“可是后来有一年,回家后,我照例拿出外出赚的所有钱给老豆,想知道债还没还清,他含含糊糊说不明白。其实自始至终我都不知道老豆欠了多少钱,只知道很多,我要一直赚钱一直赚钱去帮他还。
“可是年前,我忽然发现他买了包50块的烟在那里抽……过年时,一家人一起吃饭,他要我给他和所有亲戚倒酒。因为他对我的态度,导致所有亲戚也并不尊重我,指使我端茶倒水,好像我只是个帮他博得面子的工具人,没有喜怒,没有自尊,没有感受。
“可能就是一个瞬间?,电光火石,你忽然明白,一个你深爱着,也以为他深爱你的人,其实根本不爱你,他甚至不止是自私而已,他是完完全全的不在乎你……”
徐少威转头,忽然发现易家怡眼眶居然红了。
是为他吗?
他微怔,随即不好意思地哂笑,本来是想安慰她,让她忘记死者韦小同的苦难,哪知道居然要惹哭她……
总不可能,他的故事比韦小同更惨吧?
扯起唇角,他带着笑对她说:
“没有伤心难过了,反而如释重负。
“Madam,这个世界上原来没有一定爱孩子的父母。”
也许,一切都只是本能和利益考量而已。
徐少威露出一个自己已经释然的表情,继续道:
“既然如此,眼下这个案子,也不过是一个绝望的女人,杀了另一个人类而已。
“哪怕另一个人类年纪很小,恰巧与这个凶手有血缘关系,它也不值得你更难过。”
见她仍拿那双水润的眼睛看自己,徐少威忽然想起少时偷偷流泪的自己。
那时他没有照镜子,但如果照了,大抵也会看到镜子里这样显得有些可怜的自己吧?
他第一次敢主动与她互动,学着福他们常做的动作,轻轻用自己的肩膀撞了一下家怡的肩膀,好似朋友一般。
默契地朝她点点头,徐少威收敛心神,继续聊回工作:
“她应该没有疯……她只是坚信死者韦小同会以另一种形态保佑她嫁给李同才,然后当她婚内怀孕的时候,她会第二次把儿子生出来……”
“……”家怡深吸一口气,情绪一波折,无处安放。
直勾勾盯了徐少威眼睛好一会儿,确定他果真不在为过去悲伤,才觉得情绪舒缓一些。
还好徐少威现在已经长大了,做了警察,挣脱了父亲带给他的阴影。
也还好,易家出事后,家栋哥没有在压力之下放纵恐惧,而是坚强地迎接了忽然担在肩上的一切辛劳。不然…那时易家怡和家如,以及只比韦小同大几岁的家俊,只怕……
这世界每天都在发生悲惨事,有时想想,幸福的人之所以幸福,是否因为有人正为他遮挡风雨、奋力战斗呢?
两个深呼吸,学着像徐少威说的那样,不要自己脑内渲染悲伤情绪,劝告自己理性对待,接受这个世界的多样性,和它原本就没有那么美好的真实模样。
理性慢慢回笼,她朝徐少威点点头,在他仍有些担忧的眼神注视下,浅浅笑了笑,以使他放心。
“多谢你。”与他聊了几句,她胸口闷闷的感觉好多了。
徐少威点点头,同她一前一后走进B组办公室。
福恰巧冲出办公室,正欲去审讯室找易家怡,见到她回来,忙开口道:
“正要找你,十一姐,韦美霞的男朋友李同才到了!”
“少威,你跟福哥一起去审一下李同才吧。”家怡当即安排道。
“Yes,madam.”福点点头,朝着徐少威一招手,便率先大步出了办公室。
可走了两步又忽然想起什么,转头问易家怡:
“韦美霞招了吗?”
“招了。”家怡点头。
“啊,她为什么杀掉自己的孩子?”福想到那鬼屋一样的凶案现场,立即竖起眉。
“……”
家怡和徐少威对视一眼,眼神都变得晦暗难辨。
那个女人杀掉自己4岁的亲生骨肉,在孩子哭着说‘妈妈我疼’时仍狠心用铁钉钉孩子的小手小脚……只是因为……
她要将孩子做成小鬼。
可以帮她得偿心愿的小鬼。
第218章 魔童案章结
“……”
审讯室里,李同才得知自己儿子惨死之后,始终双手抱头伏在审讯桌前,痛苦使他身体颤抖,却又哭不出声音。
三福带着徐少威耐心地等着李同才恢复理性,审讯室外,家怡站在小窗前,望着里面抱头忍痛的男人,有些走神。
方镇岳忙完手头工作便来审讯室找人,见到家怡形单影只立在审讯室外,莫名嗅到一丝脆弱感,心口抽紧,他走到她身边,低头盯着她望了一会儿,才开口问:
“怎么样了?”
“岳哥。”她声音轻轻的,不知是怕惊动审讯室内痛苦的男人,还是自己。
“凶手已经招了?”他问,其实来之前他看过口供了,也已经知道了这个案子的情况。
“嗯。”家怡点点头,“把相关人员的口供集全,基本上就可以整理文件准备结案了。”
这世上也有一些凶案并不难辨真凶,却同样是让人如鲠在喉的惨剧。
审讯室内的李同才忽然哽了一声,随即抬起头,用力抹了把脸,随即不等三福问询,便开了口:
“……我本来是想带她回家的,我一直没有变心,也很疼小同……今年我爸妈本来松了口,是同意见美霞和小同,我这才答应美霞今年一定带她回家。
“可是……我听到母亲跟家里的阿姨聊天,说起要看看小同这个孙子,如果孩子好,就去母留子……如果小同被强行从美霞身边带走,我不敢想象美霞会多难受……
“我还想着将来娶美霞进门,想她跟我妈和平相处…就没告诉美霞我妈的打算……
“我每天都在跟家里冷战,想办法博弈出一个好结果……
“我跟女下属真的没什么……”
李同才说着说着,忽然再次一把捂住头,终于再也控制不住自己,哽咽呜咽:
“早知道……
“是我没有照顾她们母子啊……呜呜……”
家怡用力闭上眼,一时竟不知该悲伤还是愤怒,原本在这个案子里,可以将愤怒寄托于这个男人,和那个犯浑的母亲,但现在忽然被一股茫然的悲恸揪住,她迷茫得闷住所有情绪,一下失去了寄情的方向。
攥在身侧的拳头忽然被抓住,一股充满力量的暖意笼罩住她,一时让她心跳暂停,悲伤暂停——
仰起头,便对上方镇岳严肃的脸和温柔的眼睛。
他腮部微微鼓起,似乎因克制某种情绪而咬紧了牙关。他的眼睛幽深幽深,眉压得更低、更低,于是眼眸完全沉在阴影中,像一抹他人永远也看不透的深泉,里面荡着对她很重要、却无法看懂的波。
家怡一动不敢动,脑子里的悲愤和烦闷都消失,剩下的只有手——自己被岳哥轻轻握住的手。
她想要看清他的眼睛,却又忽然不敢看他的眼睛。
垂眸时目光落在他的衬衫扣子上,那颗扣子随着他胸膛的起伏而起伏,咚!咚咚!咚咚咚!扣子像一颗心脏,起伏间在她脑内奏响有节律的敲击,她的心脏也随之而动,咚!咚咚!咚咚咚咚……
这世上原来真的有比安慰的词句更好用的方式,肌肤的碰触,温热、柔软的触感,或者粗糙、有力的掌握,都令人意乱神迷,再无暇他顾什么烦恼和惨剧。
只有那种力量和温度的交互,虏获人的全部神魂。
呼吸大概变得更热了,她好像看到自己吐出的气起了白雾,视野变得朦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