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千岁盏
红衣墨发、脸庞惨白消瘦的男人缓缓抬眸。
他一句话未说,却慢慢动了,抱着怀中人起身,向屋外走去。
由于多日未进食,他步伐有些蹒跚,手却抱得很稳。
“你要做什么?裴寂?”林清妍焦急地跟在他身侧,却不敢太靠近。
他身上遍身都是毒,这几日任何想要靠近他的人,都会被毒倒。
谁也不知他怎么下的毒,谁也不知他毒术为何如此厉害。
看着他这副人不如鬼的模样,林清妍泪如雨下。
“裴寂,安玖那么爱你,她既然想你活着,那你就好好活下去不好吗?”
安玖的死因,众人已从唯一的知情人阿七口中知晓了七七八八。
裴寂脚步一顿。
他垂着头,墨发垂在脸侧,那一头乌黑的发丝里,夹杂着丝丝缕缕的白,掩盖了面上的神色。
只听一道沙哑到极致的声音低低传来:“她……不爱我。”
是的,他记起来了。
她不爱他。
让他活着,或许才是她对他,最重大的惩罚。
这个欺骗了他的女人,这个让他爱之入骨的女人,这个将他的心践踏成泥的女人,这个让他卑微到了泥里的女人。
他应该恨她才对。
就是将她挫骨扬灰也不为过。
可他怎么舍得?
他不舍得。
就算她亲口说恨他。
就算她亲口告诉他,死也不要跟他一起。
就算她亲手将他推开,死都不想与他有任何牵扯,要跟他划清界限。
就算她从未爱过他。
就算从始至终都是欺骗,都是虚假,都是算计,没有半分真心。
他也那么、那么、那么的,爱她啊。
她就像一束暖阳,照耀在他荒芜的世界里,于是他的心上繁花似锦、绿树成荫。当光芒离开,他的世界又一次回归死寂,变成一望无际的旷野。
曾被阳光照射的地方,开遍的繁花凋谢后,留下了满地枯枝。
那是她来过的证据,是他曾见过的最美的风景。
开过的花即便枯萎,也不会消失。
爱过的人,永远无法遗忘,也永远无法抹去。
裴寂抱着怀中沉睡的红衣新娘,一步一步走出门,踏入纷飞的大雪中。
她睡得太久了,他得找一个地方,让她能长长久久地睡下去,不会被人惊扰。
狂风席卷,雪花纷飞。
整个大地一片白茫茫。
凌冽的寒风中,男人发丝飘散,鲜红的衣摆随风飘扬,一步一步走向药王谷后山。
那里有连绵的山脉,不会再有人打扰他们。
阿七跪在雪地里,那样健壮的大男人,此刻却哭得满脸都是泪,祈求着他:“公子,您要去哪里,带上我吧,我跟您一起去,我伺候您……”
裴寂轻轻摇头,他头上身上落了一层薄雪,眉眼间也像覆了一望无际的、清冷的霜雪。
“我曾经做了很多错事,现在该是赎罪的时候了,你去帮我做一下吧,我更想陪她。她身上这么冷,让她一个人,该多孤单。”
丢下这句话,他头也不回地走入了山林。
身后传来友人们的呼喊,林清妍的哭声,裴寂充耳不闻。
都不重要,没有什么重要的了。
他这一生,唯一想要的,已经在他怀里。即便只是一具空空的躯壳。
冬日的山林幽深晦暗,不见半点绿意,只有无边无际的落雪声,从四面八方而来。
世界一瞬间变得好静好静,静地只剩下他的脚步声,踏在厚厚的雪里,咯吱咯吱,是寂静中唯一的喧闹。
他的脚步也好沉好沉,在雪地里留下一串深深的足迹,绵延着,一点一点伸向渺无人烟的深山中。
极致的悲伤不是大哭,不是大叫,而是无边的寂静与寒凉。
冷不是从外而来,而是源自胸口。
心口处像是捅出一个大洞,寒风呼啸,大雪纷飞,天上的雪一直落一直落,落到他的心底。
冷意沿着血管蔓延至全身,到四肢百骸,到每一根发丝,再一点一点将他冻僵。
裴寂越发用力抱着怀里的女人,与她紧紧依偎在一起。
她醒着的时候不愿跟他在一起,睡着之后却很乖。任由他怎么做,她都不会再推开他。
他其实很累了,手脚无力,脚步沉得几乎要抬不起来,胸膛里一阵一阵的刺痛,明明已经解毒,那折磨了他二十年的毒却仍像是在存在他身体里,让他呼吸都困难。
可他不敢停下,一停下来,世界又变成一片死寂的静。
好像她已走远,只余下他一个人,无处可归。
雪越下越大,风越来越急。
他不知在雪地里走了多久,眼睛慢慢看不清路,只有一片模糊的白光。
他在山石中跌倒,在陡峭中趔趄,在积雪里踏空滚落,满身泥泞、一身风霜。
抱着人的手却始终不曾松开。
这条路好长好长,他不知尽头,也不知要去何方,只是想着,该去一个寒冷的地方,越冷越好,冷到她不会腐烂,不会消失。
他一路沿着风雪而上,偶尔垂首,能看到垂落的发丝全都变成了似雪的白,与积雪几乎融在一起。
有时他会稍稍停歇下来,给怀中人整理被人吹乱的衣裙,拂去发间的落雪。
她仍是记忆中的模样,小脸漂亮,眉眼精致,仿佛只是睡了一场。
寒冷让她面上凝了一层霜,用手轻轻一抚,那层薄霜便化作晶莹剔透的水珠滑落。
像一滴泪。
他久久看着那滴从她眼角滑下的泪,微微俯首,轻轻印下一个吻。
她说她来自另一个世界,裴寂不知真假,但他惟愿是真。若是真的,她还能快活地活下去,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永远沉睡。
即使,他再也见不到那一幕。
他也愿她得偿所愿。
几天前,非尘带来一条红绸,红绸上,少女的笔迹写着一行字:愿裴寂一生顺遂、无病无灾。
他也希望,她能如此。
习武之人可以长时间不进食,但也有一个极限,在裴寂几乎连脚都抬不动的时候,他终于来到了一片巍峨山巅。
这里的积雪常年不化,寒冷刺骨。
山巅有一道深不见底的冰缝,宛若魔渊一般,其中山风呼啸,呜呜咽咽,犹如鬼号。
“我们就在这里睡,好不好?”
他缓缓张口,因为太久不曾言语,嘴唇干涸地几乎长在一起,撕扯开时迸出细细的血珠。
血珠在寒风中冻结,滚落在纯白的积雪中。
他伸手,那只手快要瘦成皮包骨,不复从前的精致美丽,是轻柔地给她抚顺被风吹乱的鬓发。
而后,他抱着她,纵身落入冰缝中。
冰缝很深,里面全是千年不化的寒冰,头顶能望见一线天光,遥远地好似永远触不到的光明。
他重重坠落在坚冰上,一根尖锐的冰凌刺穿了他的身体,大片大片的血蔓延开来,又迅速被凝固在冰面上,好似一朵朵盛开的红梅花。
裴寂喘息着,不管不顾地爬起身,又艰难地折断冰凌,抱着怀中人走向寒冰深处。他将所有的内里集中在手中,开始挖掘坚硬的冰壁,手指被坚冰磨破,一点一点磨去血肉,几可见骨。
他始终没有停止动作,挖出一个一人深的洞,将身着嫁衣的女子放入洞中。
至此,他终于力竭,躺在一旁,用自己的体温融化碎冰,化作雪水淹没了洞中的女子,又在严寒中冻结,将她凝在剔透的冰壁中。
他用尽最后的一点力气,缓缓转身,趴在冰面上,隔着那层坚冰,望着冰壁下方的女人。
微微扯了扯唇角,一如往常,温柔地笑。
“你不想我跟你死在一起,那我就这样守着你,永永远远,谁也不能来打搅你。”
他的身上都是毒,即便未来有人无意发现了他们,也不能靠近他们。
“就连我,也不能。”
低低的,只剩气音的话语声飘荡在呜咽的风中,一吹,就散了。
男人一身红衣,满头华发,就那样睁着眼,望着下方的女人,消瘦的脸庞上,是一抹柔软的笑。
一如初见般,如沐春风。
至此,再也没有合上眼帘。
作者有话说:
还有一章晚上来~
我是想虐男主,想写他多悲痛欲绝多痛不欲生的,可是我木有那种难受的感觉qaq完全无法代入男主,甚至想到他难过还觉得挺爽的,写也写不大出来,这就是作者的极限了qaq
作者是个甜文选手,以后应该也不会写虐文了,真滴好难写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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