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千岁盏
就算不问,裴寂也知道,不会。
这世上,除了阿七,再不会有人心甘情愿为他献出生命。他是连父母都不爱的孩子,又怎么能期待,会有人全心全意爱他,爱到甘愿付出性命呢?
种种思绪闪现在脑海,很快又消散无踪,不留半点痕迹。
裴寂对阿七道:“阿七,通知千杀阁,有新任务。”
“什么任务?”
“袭击无音寺,抢夺菩提子。”他神色平静,语气无波无澜。
这时,窗外突然传来扑凌凌的振翅声,又一只猫头鹰落在窗棂上。
它周身羽毛蓬松,好似一颗圆滚滚的球,歪着脑袋,眨巴着圆溜溜的琥珀色双瞳,冲裴寂咕咕叫了两声。
白衣公子冷然的面色骤然一滞,犹如被针扎了的气球,一室沉闷的气氛陡然消散。
第70章
◎她的爱,太廉价了。◎
夜色昏沉, 漆黑天幕上点缀着细碎的星子,洒下微薄的星光。
无音寺内一片寂静,就连山间的鸟雀都已入睡。
少女拢着衣襟, 悄悄推开院门, 刚一转身,便蓦然撞进一个温热坚硬的怀抱中。
“小心。”男人低沉的话语声响在耳畔。
少女吓了一跳,受惊的兔子般,慌忙从男人怀中跳出来,离他两步远。
这下意识的动作让男人的眼眸陡然暗沉下来,然而夜色掩盖了他的神色,出口的话语声仍然沉稳温和:“别怕, 是我。”
“你、你怎么这么大胆,至少找个隐蔽点的地方, 被人发现了怎么办?”
少女小手轻轻拍着胸脯, 压低声急促地说。
她慌张地四下张望,见四周无人,才陡然松了一口气, 一把抓住男人的手,拖着他就往自己房里走, 脚步急切。
这模样, 仿佛他们是什么黑恶势力组织接头一般。
黑暗中, 男人看着少女的眼底隐约闪过一丝探究。
她这样慌乱, 是在怕什么?
两人进了房间关上门, 少女紧绷的身体这才稍稍放松下来。
她转过身看着男人,一脸告诫地对他说:“我白天看了, 这寺里人都练武, 你还是快点离开吧, 不要待在这里了。”
男人一身黑衣,屋内只点了一盏油灯,微弱昏黄的灯光照在他身上,像是为他蒙上了一层模糊不清的阴影。
就连出口的嗓音,也隐约变得朦胧起来:“我为何要走?”
“这你问我?”少女闻言,目露诧异,即便放轻了声音,但从她飞快的语速中,仍能感觉到少女心下的无语。
“你每次出来见我都不敢露面,从来都避着别人,至今为止,我身边的人都不知道你的存在,你就像一个隐形的人……”
说到这里,少女忽然低头,深吸一口气,像是在平缓情绪,片刻后缓缓道:“这些时日以来,我已经想明白了,你也许你是个通缉犯,也许是个大恶人,或许还是魔教的人也说不定……”
她语气复杂,不知是在说给他听,还是说给自己听。
男人双目沉沉望着那兀自垂首的少女,眸光晦暗不明。
难怪这些天来她再不给他传信,回信也不复以往的热络。
原来是回过味来,终于发觉他不对劲了吗?
气氛一时凝滞下来,屋子里好似结冰一般,只有两人微弱的呼吸声。
许久没得到回应,少女轻轻吸了吸鼻子抬起头,一双乌眸清亮,映照着闪烁的烛火,还有他的影子。
“非衣,你不说话,是在默认吗?”她轻轻开口。
男人沉默片刻,忽而出声道:“如果我说是呢?”
“我、我不怕。”少女愕然一瞬,随即努力弯了弯唇,想要露出一个笑颜。
裴寂却敏锐注意到,她眼底闪现的恐惧,以及微微泛白的面颊。
撒谎。
她明明在害怕。
“虽然、虽然你是个坏人,但你救过我的命,我不会恩将仇报,也不会忘恩负义的,我、我会好好报答你,所以你快走吧,别被他们发现了,等下了山我们再说……”
即便小脸发白,少女仍强撑着和他说话,只是眼角眉梢都带着小心翼翼之色,仿佛他是什么恐怖的怪物,一不小心就会吃掉她。
不知是不是白日里与真一大师的那一番话,解开了他两辈子的疑惑,让一直压在裴寂心头的大石落了下来。
也或许是巫盛的来信,让他看到解毒的曙光。
又或许是她识破了他的伪装,让他不必再费尽心思演下去。
裴寂心下有种涌动不停的情绪,在胸膛里鼓胀着、嚎叫着,想要撕破那层无害纯白的面具,做点不一样的事。
如同白日里那般,在少女面前恶劣地说出那一番话,看着她惊吓、害怕地逃离。
如今回想起来,裴寂依旧能体会到当时的愉悦感,令他回味无穷。
冷眼注视着少女掩饰不住惊惧的面容,裴寂突然感到一丝意兴阑珊。
他为什么要跟她玩这幼稚的游戏呢?
不过是当初一时心血来潮,他竟然与她虚与委蛇了这么久。
无微不至地伺候她,忍受她的坏脾气,一次次英雄救美,对她随叫随到、贴心温柔,伪装成她喜欢的模样,还必须忍受她的三心二意、见异思迁,为她的怀疑心潮起伏。
他根本不需要这样做,不是吗?
若要她爱上他,只用一枚情蛊,她就会对他忠贞不二。
裴寂也思考过,为什么第一次见安酒,便排除了情蛊这个选项。
因为林清妍给他留下的印象太深刻了。
这一世初见安酒那天,他才重生几日,脑海中仍全是上辈子的记忆挥之不去。
他清晰记得,林清妍是如何挣脱情蛊的束缚,联合贺子擎将他杀死。
死亡的记忆太过深刻,以至于他下意识怀疑情蛊的效果。
然而现在想来,裴寂发觉自己忽略了一件事。
安酒可不是林清妍。
如安玖这般轻易就能喜欢上一个人,又能轻易变心喜欢上别人的女人。是不可能做到林清妍那样,对一个人矢志不渝,并且为其挣脱情蛊控制的。
她的爱,太廉价了。
因为非衣救了她,她就能喜欢。因为非尘长得好看,她也能喜欢。因为裴寂双腿残疾,她便不屑一顾嗤之以鼻。
就是这样一个浅薄的女人,她的爱又能有多厚重?
裴寂突然感到十分可笑,为这样廉价的爱,他竟然跟她纠缠这么久。
这些日子,他是昏了头吗?
所有的想法都在瞬息间出现,又在短短时间内隐没。
昏暗的房屋内,男人突然上前两步,迅速欺近少女。
少女身后便是桌子,他一靠近,她便下意识往后退了两步,后腰抵着桌沿,两手撑着桌子,漂亮的桃花眼惶惶然将他望着。
“你、非衣,你要做什么?”
“我听说,你喜欢那佛子非尘?”
黑衣男子握着少女纤细的腰肢,那细腰不盈一握,被男人修长且骨节分明的五指掐着,犹如猎人手心的猎物一般细微地颤动。
她这样无力柔弱,他一只手就能掌控住。
何必弯弯绕绕兜圈子,等双生蛊到手,他自有法子令她自愿解毒。
男人俯首与少女四目相对,明明是一张正直无比的面容,此刻那狭长漆黑的双眸里,却显露出无比的危险之色。
少女慌乱地摇头,语无伦次道:“我、我没有,我只是拿他当朋友,我不、我不喜欢他。”
男人一手掐住她小巧精致的下巴,长睫微眯,唇角挑起一丝不含温度的笑:“真的?”
“当、当然是真的,你、你之前答应过我的,你不会伤害我的朋友……”
少女大概误会了他的意思,以为他要对非衣不利,急急忙地说道。
然而这样的话落在裴寂耳中,却是另一种印证她变心的证据。
若不是喜欢非尘,为何如此急迫地否认?还提起那日他的承诺?
男人冷笑一声,心头一阵莫名的火起,让他嗓音陡然冷了下去:“你既已知晓我是个坏人,便乖乖的不要惹我生气,也不许再多看别的男人一眼。若是不听话,你看了谁,我便杀了谁,这样可好?”
话音落下,怀中柔软的身躯颤抖得更加剧烈。
少女卷翘长睫扑簌簌抖动着,好似风中的落叶,明眸惶恐,一层水光不受控制地涌出。
“非、非衣,你、你怎么变成这样了?”少女哽咽着,神色间满是不可置信。
少女不敢相信,只是一次私会,却不料竟然看到恋人截然不同的另一面。
她本来只是猜测,只是试探,可他却彻底在她面前撕破伪装,一点也不装了。
“怎么?接受不了?”男人语调沉沉,“可惜,已经晚了。”
既已想通,裴寂自然再无顾忌。
不论她爱不爱他,都不重要。到时一枚情蛊下去,她不爱也会变成深爱。
她只是他用来解毒的工具,他根本没必要投入太多心力。
他再不必为她见异思迁辗转反侧,也不必为哄她开心绞尽脑汁。
视线在少女眼角略微停顿,裴寂眸光微动。
“记住我说的,只要你听话,我便不会伤害你。”
恐吓过后,男人话语声又忽而变得温柔起来,他缓缓抬手,微凉指尖轻柔拂过少女嫣红的眼尾,擦去一抹晶莹的泪花。